7. 渐行渐远渐无书
    荒草连天,覆盖了一层薄雪,破败的卢宅,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平和。

    “收拾收拾住下吧,再派几个人去买些炭火吃食。”

    卢辛应下:“是。”

    路壬叹了一口气推开前厅的门,厚厚一层灰尘同几人呼出的白气相交,泛起一股潮湿的霉味。

    “老宅为何没有派人看守?”

    “原本是有的,只是大公子出了事,老宅的人去奔丧了。”

    看来卢献自兄长死后便开始筹谋了。

    不怪卢献谨慎,兄长死谏,虽说什么文官理尽之责,但需要臣子用生命去挽回决定的君主,真的值得拥护吗?

    “知道了,让人都出去吧,我要静一静,谁都不许过来。”

    “啥?”怀永安不疑有他,正要往外走,却被路壬拽住,“你留下,收拾收拾桌子。”

    云配看看卢辛,又看看路壬怀永安,他呢?

    “带云公子挑间好屋子去吧。”

    “是。”

    路壬轻声道: “出来吧。”

    桌下的地板忽然陷下去一块,从下面爬出来一个人。

    桌子没有移开,偪仄的空间就显得桌下人的姿态有些狼狈。

    “楞那干嘛,搭把手。”卢献伸出左手,让怀永安给他扯出来。

    卢献扑扑自己衣服上的灰,又扯了怀永安的下摆擦了擦椅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房间有呼吸声,却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清楚卢家老宅的密道。”

    “说吧,怎么跑这来了。”

    怀永安摇头晃脑道:“天意。”

    “投骰子。”

    “那你们还挺会投,我废了好大劲才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过来。”卢献坐下,靠着椅背闭眼。

    “这不挺好的,名正言顺给你打掩护。”路壬一语点明。

    这话是没错的,没有比自己人在自己的地盘打掩护再名正言顺了。

    之后的用需采买都可过份明路。

    “好好好,去让厨房给我做碗馄饨去,里面要有绿叶菜。”

    “其他人呢?”

    “其他人暂时在其他地方,现在这里只有我。”

    “你等着,我去给你叫馄饨去。”怀永安揽过这活,径直出去。

    路壬想确认一个可能: “你该不会现在叫燕还吧……”

    回应路壬的是沉默和茫然。

    “……”他刚想好的名字,怎么这个妹妹就知道了呢。

    “那看来是真的了。”

    “你怎么知道?”他谁还没告诉呢!

    “这就是天机了。”

    “我起个名字怎么就天机了,还是这名字有问题,我再改一个?”

    “名字挺好的,就是结局不太好。”

    卢献轻轻弹了下路壬的脑袋:“还没开始就唱衰哥哥啊。”

    “我说出来你信么?”

    路壬的表情严肃,不似玩笑。

    “信,毕竟我俩是血肉相连的亲兄妹,说吧。”卢献颔首轻笑。

    “弘王没有死,他回去了,身旁跟着一位白发少年,后来弘王登基,少年拜相。”

    “那个少年叫燕还。”

    “是,弘王也就是后来的皇帝,登基前九死一生,伤了根基,在位六年,崩。太子沈致继位,号晋熹,燕还辅政。

    晋熹二年,临陈开战,朝廷兵败,燕相身死,帝降,三国并两国。

    而后三年大旱,人相食。”

    “燕还为什么身死?”

    “有很多传言:兵败自刎,下旨鸩杀,投敌叛国。不过最后燕相还是有个好听的谥号:文正。”

    “那你觉得哪个最可信?”

    “兵败自刎吧,但是乱世里,太正常的死法,都不是很正常。”

    “好歹有个好听的封号呢。”卢献笑意直达眼底。

    “之前想过,但后来见到你,我想你不会在意谥号,更不会兵败自刎。”投敌叛国的可能性倒是要大一点……

    “是啊,一条烂命我都要活下去。活着本就比许些人奢侈很多了。”卢献笑着叹了口气,“什么样的结局才算好呢?按你所说的我都做到那个份上,国家危亡也已不是我一人之力可挽回了,何错之有?”

    怀永安拍了拍卢献的肩膀:“哥,你想的开就好!”

    有武侯的境地却没有武侯的命数。

    “我想不开会打人的,你可千万别在旁边。”卢献瞧着这人满是灰尘的手,冷冷笑道。

    很久没什么人会跟他开玩笑了,怀永安怔了一下,随即面色一舒,将胳膊往卢献前面伸了伸:“哎,哥要打就打,毕竟我们血浓于水。”

    卢献嫌弃地两指捏住他带泥的袖子,将胳膊挪远了些:“这世间本就没有按部就班的事情,不知前路如何很正常,以后无能为力的事儿还多着呢。”

    卢辛敲了敲门:“家主,馄饨好了。”

    怀永安出去接时,卢辛托盘上是三碗馄饨,两碗有青绿的葱花芫荽,另一碗是清静的汤,连点绿丝都没有。

    “怎么三碗呢?”

    “没有葱花芫荽的那碗,是给也许会诈尸的前家主的。”

    怀永安冲他竖了大拇指:“体贴。”

    路壬从房间幽幽道:“靠谱。”

    说罢,卢辛告辞,怀永安又掩紧了门。

    “说起来你们考虑云二公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完全没有计划。”二人摇头如拨浪鼓。

    “定国公府的事说难也不难,我给你说一个人,去跟他谈条件,他答应了。你就能把定国公家救出来。他不答应,杀了他,以绝后患。”

    “谁?”

    “梁思珃。”

    卢献细细品着素馄饨:“记得,如果他不答应,替哥哥杀了他。”

    “因为他跟你辅佐的不是一个皇子?”

    “梁思珃此人多智近妖,不能同盟,死了比活着好。”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刻薄、吝啬、视人命如草芥。”

    路壬从自己本就不多的记忆中想了想: “他后来败了,有个口是心非的人到底没有杀了他,只是将人赶得远远的,没有实力去威胁皇权。”

    “这样……那他下场挺好的。”卢献拿汤匙的手顿住,眼中晦暗不明。

    路壬继续补充道:“后来过了几年,打仗了。也许是出于情谊的无法释怀,他带着全部家资打算送人充作军费,只是军中哗变,他听人说燕相投了敌,强撑着身体去了阵前,替人证实了清名。”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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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回来时,被杀了,不是流民就是流匪。死于他最瞧不起的草芥之手。”

    “他一个书生,阵前尚能帷幄运筹,战场上总不能用笔杆子戳死人家?”

    “那看来死的都很惨。”卢献放下手中的汤匙,手支着下颌,“弟弟妹妹啊,你们看,做人谋事很难的,弄不好就不得善终了。当然交友不慎也是。”

    “所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谈谈嘛?”路壬掏出一份礼单。

    梁家人递礼单时战战兢兢,吊唁完就赶紧回去了。

    礼单上除了些珍贵的礼物,还多了几个格格不入的大字:“卢献你死的挺痛快啊!”

    “我觉得梁家人那么快跑,是因为怕被当面打回去。”路壬和卢献谈话的空里,怀永安已经将自己的那碗馄饨吃完了。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总角之谊,但大家都变了。”他们这种立场相左,又彼此清楚对方痛点的人,相见不打架已经是体面了。

    “那我们去有用吗?”

    “你们就说我临死前找他托孤,担心自己死于家族阴谋,一双刚认回的幼弟幼妹便如怀金过市,无人所托,请他代为看顾一二。我到时候给你们写封书信,就说我生前所写,他认得我的字,想必不会为难你们。”

    怀永安摇头晃脑:“虽然但是,哥,我觉得你这不太地道。”

    卢献白了他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他起身要走,不过还是背过身停下:“记得跟他说韩王有隐疾,没什么指望,别瞎费劲了。哦,他不听就算了。”

    梁府内,黑衣公子重重拍着桌子,一张脸铁青,下眼睑和鼻子又有些淡粉色:“他就那么说我?”

    “哥哥说,平生旧友,无人所托,只能让我们有事找梁家兄长。”

    “卢量思,你有毛病啊!”梁思珃双手扶着天灵盖,百感交集。

    “若是梁家兄长为难,我等便回宣城去了。”路壬拉着怀永安起身。

    “等等等等,他那个人没道义,不代表我没道义,你们先坐下,说说什么事吧。”

    “把定国公府全家救出来。”路壬吐字清楚,轻飘飘的,只是每个字都跟块石头似的砸在梁思珃眼前。

    气的他朝天大吼一声:“卢献你有毛病啊!”

    死了都给他找活。

    “弟弟妹妹啊,你们远道而来,先去歇息,定国公这事我想想怎么办。”

    一旁被勒令不许出声的云配,听到此事有转机,恨不得当堂跳个两米高。

    不过在另外两人的拉扯下,好歹冷静下来。

    三人走出院子时,还能听到梁思珃的咆哮:“卢献你有病吧!可这是托孤,托孤啊!”

    路壬和怀永安交换了个眼神,这位梁公子,瞧着是个实诚人呢。

    梁家人给他们安排了处雅致的院子,里面一应俱全,比破败的卢家旧宅不知要好多少。

    “小路啊,我都不想回去了。”

    “我也许久没回临安了,听说云家老宅里面引了温泉入院,做了人工湖,景致也不错,等尘埃落定我带你们一起去逛。”云配今日总算发自内心开怀了一回。

    “好啊。”怀永安语气轻快,只是他别过脸去,二人瞧不见他的神情。

    所以无人知道有一场悲伤如潮水,席卷又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