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壬要出门时,门前一堆雪挡住她的去路。
她绕到旁边,歪头打着灯笼照过去,才发现是冻成一团的人。
吓得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见惯了死人和乍见人死不是一回事。
路壬伸手摸摸鼻息,没死,活的好好的。她便蹲下瞧人,左手贴着刀柄,右手打着灯笼贴近那人的脸。
微弱的烛光下是一张清俊的脸,微微闭着眼。
“云配?怎么是你?邓伯!杉宁!二狗!吉诚!快来人!”
路壬忙扔了手上灯笼,要把他搀起来。
只是没料得云配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跌坐在地上,抱了云配满怀,以一种奇异的勾股形姿势充当了云配这条弦的勾。
雪进衣服了,路壬打了个激灵。
“哎呀,这这这!”
邓伯和二狗忙将倒了的云配搀起来。
“快将人先抬进去,抬我房间里,那间地龙暖和,阿绘还病着就别折腾他了。”路壬忙起身抖自己身上的雪。没用了,都化了。
杉宁在一旁不知要怎么帮忙,忙牵着路壬回家:“家主,外面冷,先进来吧。”
待邓伯和二狗将云配掺回房间后,路壬忙吩咐二狗:“二狗,你去云府通报一声,说云五公子现在在卢府。”
复又吩咐老邓等人:“邓伯你们在这照顾他,我骑快马去给他找大夫。”
说完便扯了件斗篷,去院子里跃马而上,踏着夜色消失。
不到两刻钟,路壬便扶着一位年逾耳顺的大夫下了马。
“yue~”
“夜深相请,实非所愿,只是人命关天,老大夫请先去看诊,我马上吩咐人去煮些姜汤给您暖身。”路壬拱手道。
老大夫提着医箱往亮光的屋子走,另一手摆摆手以示不必。
“没大碍,就是冻的久了点,让人多烧些热水,拿个大桶给他泡上,别太热,跟人额头差不多就行,另外的霜打茄子叶煮水,加桶里,哎,这是怕他有冻疮。老夫开几味药,遣人抓来,煎好送服即可。”
“多谢老大夫,您随邓伯先去客房歇一歇,劳您今晚先在我家将就一晚,我这就遣人给您拿诊金。”路壬接过老大夫写的药方,吩咐老邓道:“邓伯,好好招待,我去取药。”
老大夫望着这人马上颠簸的背影,不由得又犯了恶心,感慨道:“哎呦我这老骨头,你们家……这姑娘真是……生龙活虎,她没认出来昨天夜里也是我给她看的诊么?”
“大概……”邓伯熟练给人开了门,掌了灯,又从箱笼中取出被子。
———
路壬取回来药就去了厨房,让人将药先煎了,自己盛了一碗姜汤,又披着披风骑马出去。
路壬这时才顾得上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灯笼,待她走近,才发觉脚下有异物硌脚。
———
她拎着一提饭盒去了怀永安房中。
“我记得我想吃馄饨是一个时辰之前了。”
“有点事,耽搁了。”
“哪是有点事,我从我这屋里就听到了,这一个时辰就没有人停过脚。”
“云配在门口蹲着,冻僵了。还好你要吃馄饨。”
“可以,晚一个时辰的馄饨能救一条命,值。”怀永安摆摆手示意路壬可以撤了,路壬得此信号当即退出房间,关上了门,去自己房中看云配。
“家主,云公子正用桶泡着呢,您不便入内。”吉诚忙止住路壬欲向前的脚步。
“你们泡你们的。我就在那边榻上歇着。杉宁还有没多余的被子,我有点冷。”
杉宁忙用手抵住路壬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脑门上贴个没完。
“没发烧,家主怕是想染风寒,家主先盖三层,我去煮些驱寒剂。”杉宁自己搬过来两床被子,给她盖在身上。
路壬闭眼感慨了一声,整个人便窝在榻上:“迟早要在南方这冬天冻死。云配有事喊我。”
“是,家主先睡吧。”
———
路壬再醒时,云配就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的蒲团上睡着了。
蜷成一团,跟他在雪地里蹲着一个模样。
怎么不去床上睡,她可是特意腾出来,床上杉宁铺了两层褥子,软的很。
云配睡的很沉,路壬连着被子带着人端过去,也没给他折腾醒。
忙活完,院里几只鸡就叫了。
路壬回榻上躺着,一点都不想离开被褥。
杉宁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头探脑进来,瞧见她睁开眼睛,脚步都快了两分。
“家主,外面云家公子来了,带了好多礼物呢。”
路壬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云家公子以后就不用通报了,直接让他进来就行……”
话未说尽,路壬忽然想起来云配在床上睡着,那外面的云家公子是哪个?
“等等等等,我稍微收拾一下,你先去让他去前厅等一等。”
“好。”
路壬梳了梳凌乱的发髻,热水擦了脸,正了正衣服便去见了人。
“卢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来者云明,见着他就行了个大礼。
路壬忙将人扯起来“云大人这是干什么?”
“多谢卢姑娘能阻拦住我那一根筋的弟弟,云明在此替云家上下谢过了。”
“应当的。”
“昨夜听闻贵府来报,小五在卢家,不知他现下何处,正好把他接回去。”
“云大人请随我来。”路壬将云明直接带进房间。
云配此时还睡的正沉。
“年轻人啊……这,比较容易困。”云明瞧着弟弟有些不成体统,找补了一句。
“昨夜他冻着了,请过大夫了,要好好休息。”
“是是是。”
“那边的榻上怎还有被褥?”
“昨夜太晚了,客房的地龙没有提前烧,很是冷,所以我在这将就了一晚。”
云明面上一冷,当即朝熟睡的云配走去。路壬不知为何,急忙跟上。
只见云明伸手揪起来云配耳朵,直接将人揪醒了。
云配睡眼惺忪,不明所以:“哥……”
“睡人家姑娘房中我姑且当做不得以算了,你睡人家姑娘房中自己睡床,让人家睡榻,你怎么好意思的?”
冤枉,天大的冤枉,云配揉了揉自己眼睛,不太有自己如何睡到床上的记忆。
“误会,昨天云配淋了大雪,现下还病着,自当好好休养。”路壬忙来阻拦。
“是我家家教不严,卢姑娘勿怪。”云明又行了一礼。
“不怪不怪。”路壬慌忙摇手,莫名有些心虚。
“你跟我回去吗?”云明低了些头,问云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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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先不回去吗?”云配转头看向路壬。
路壬与他相对的眼睛移开:“随你。”
“那小五就麻烦卢姑娘了。待家中之事处理完,我再来看他。”
“云大人慢走。”路壬为云明引路。
“我这弟弟喜欢钻牛角尖,唉……”云明回望一眼,上了马车。
———
“三哥他走了?”
“走了。”
“我有事要给你说。”云配瞥了一眼在一旁的杉宁。
“杉宁,你去看看公子醒没醒,把他叫起来,问问他要吃什么。”
“好。”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令牌?”
路壬从袖口掏出来,递给他:“昨日雪地里捡的。”
“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鸟首鱼尾的徽记,前日我在红叶山庄雪地上瞧见有一片印记。昨日我去我母亲那里,她给我了这块令牌。”
“你在怀疑什么?”
“我拿到令牌后,有个黑衣人找到我,说我是“少主”。但我于云家,只是五公子。我于我母族,上面仍有一母同胞的兄长,更何况我舅舅亦有亲子。我究竟是什么份的少主?”
“那个人呢?他有说什么吗?”
“不过皆不重要,我已让他们将这个组织解散,。无论这是哪方的势力,我都不想用别人的命去做我错误的垫脚石。”云配平静地看着路壬,“哪怕我想救仲安。”
路壬翻箱倒柜找出几张纸:“五百人的私兵,不好养活的。能藏的下五百人地方,还要不被人发觉,就不好找,不过不排除化整为零,隐匿民间。其次五百人的日常供给,本身也是一笔不菲的价钱,起码是我俸禄的十倍。”
“被我一下子解散了……省点钱?”
路壬深深叹了一口气:“但像你们这种世家,真的缺钱吗?”
“从来没算过。”
“如若你在红叶山庄发现过,也许在云家能查到。或者江湖上有一个“如听闻”的组织,可以买消息。”
“那我们去如听闻?”
“如听闻在庆州,我们暂时可能去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云配,我希望在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之前,你没那么忧愁。你身旁并非一无所有,所以别那么害怕了。”
“那我能干些什么?”
“你以前无事做不是活的挺好的,骑马,打球,别苛待自己。很多事情也不是分得清是非对错。”
“我知道,但控制不住。”
路壬给他用袖子擦泪:“你先把你眼泪控制住,也别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不想让你死。”
杉宁敲门进来:“家主,公子醒了,他说他要吃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
“他想吃点咸的,让厨房去做吧。”
杉宁问:“云公子想吃什么?”
云配片刻失神:“胃口不佳,不知吃什么。”
“下三碗面鱼即可。”路壬转头给杉宁说。
“万一……”
“没有万一,我会一直站在你身旁。”
“哦……”云配虽然早已知道,但仍旧不能去完全适应那么坚定的眼神,恍若原本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小石,波澜乍惊。他别过脸去,过了好久才发出蚊子样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