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寿宴
    一路蝉鸣聒噪,午时日后灼人,豆大颗汗珠自太阳穴滑落,苏长鸢举帕擦了擦额间汗液,又松了松脖颈上围了一圈的水青软烟罗细纱,透过轻纱看过去,只见雪白的肌肤被捂了一层潮红。

    萧起浓睫微颤:“如今已是四月天,天气转暖,夫人为何还戴着这个。”

    他抬首看向她,折扇合起来,指了指她脖颈上那圈素纱。

    苏长鸢被问此事,心里不忍紧了几分,她不好说,因为前世被斩首,总觉得脖子凉凉的,且一旦空出来,感觉四面八方有冰冷锐气就要割喉。

    她笑着道:“多谢夫君关怀,我常年脖颈疼痛,听家医说了,是受风所致,我外祖母便日夜赶了这条水青沙,围得惯了,便拿不下来了。”

    两人行至浓荫树下,步履加快,光影一束束在身上流转,素舆的车轮忽然停下,苏长鸢只觉得胳膊被一物抵着,低头一瞧,见萧起的折扇正好敲在她腕上。

    她屏了一口气,朝他看了一眼,四目对上前,萧起眼眸迅速垂下去:“借你。”

    苏长鸢纳罕,萧起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她忙摆手:“不必了,没有那么严重,更何况,这是你宝贵的扇子,我怎么能拿来扇风呢。”

    萧起眉轻轻一挑,将折扇缓缓收回,立时展开,大幅度地在胸前扇了两下,额头上两须刘海并着身前披散的长发微微浮起。

    他自没说话,驾着素舆又往前行了。

    苏长鸢见他敛眉深思,也不像素日那般展眉微笑,只觉得他心中有事,但不好过问。

    忙不迭跑上前,和他一并走。

    还未出两步,只听得撕拉一声,她转而往后一瞧,见裙摆又被那蔷薇的倒刺勾住了。

    身着繁重的衣裙,头上又簪了珠钗步摇,着实不好弯腰。

    萧起的素舆转而停下,回头看她:“怎么了?”

    苏长鸢脸上堆笑:“夫君,我裙子被勾住了,你能帮我弄一下吗?”

    她不好转过身去,生怕一个动作,又把那裙子撕出一个大口子来。

    今日还要出席他舅父的生辰,可不能就这么去了。

    他垂眸摇摇一看,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笑意:“我这素舆不好转头,你自己弄吧。”

    心狠的他驾着素舆,朝南华门远去。

    苏长鸢咬牙切齿,暗忖,才夸了他怜香惜玉,他就变得如此无情。

    也不知道今天是吃了什么药。

    她用力将裙子一扯,撕拉一声,裙摆抽了出来,远看着好在没有大碍。

    自己快步跑上去。

    二人先后上了马车,一路上,她都不曾与他搭话。

    他亦和平时不同,也不拿书看了,也不和她说话打闹,双眉锁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今日是左天覆生辰,萧起作为他的外甥,也在受邀中,他心里应该挺烦躁的。

    她记得,皇帝在宾天前,萧起是太子一派,而左天覆是梁王一派。

    左太尉一向不喜赵烨唯唯诺诺,女儿柔态,很是欣赏梁王赵慎,觉得他气宇轩昂,能文能武,有帝王将相。

    萧起和他自然水火不容。

    前世梁王倒台以后,左太尉在不久后也相继离世,整个家一并被抄了,人员尽散,砍头的砍头,发放的发放,为奴为娼,一家子分了个干净。

    那可是他亲舅舅啊,如何下得去手。

    苏长鸢这一世与虎同眠,这厢想起来也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翘起鸡皮疙瘩。

    剖开他这张肃清面具,底色也是十分残忍。

    马车出了南华门一路东行,从狭窄小巷拐入一宽阔的道路,远远就看见一道青白石墙围起院墙,透过矮矮的墙可看见里面耸立起来的树木,房舍,一片气派,占领了几乎一条街。

    马车又行了数百米,才到太尉府的正门。

    两人依次下了车,立在门口,见门外东西各两边摆了两个三丈高的狻猊神兽,门前高高悬着以金丝乌木做牌匾,黄金烫了三个大字:太尉府,靠西竖立一个寿字大扁,左边立着六个仆从,已有官员正陆陆续续往里行进。

    那小厮见人来了,便一路小跑,脸上堆着笑,向他们行了礼,便引着苏长鸢、萧起、谭桀音、羽飞以及其他一干人进去。

    抄手游廊悬着红灯笼,左右两边种的乃是富贵迎客松,地上砌的也都是汉白玉石,苏长鸢未曾多瞧,只从游廊出来,便听得一阵人声传来。

    原是左天覆被众亲朋密友围着,都道喜呢。

    他身着红色常服,笑着收纳朝臣们送来的一干贺礼。

    其中不乏各色珠宝金银、奇珍药材、锦缎彩绸、上等天青色汝窑瓷具,大碗名酒醉仙鹤……一应俱有。

    这做太尉的原本领的是皇粮,年入万两黄金,已经是普通百姓做梦不敢想的滔天富贵,这厢还接着寿辰私相授受。

    富人穷极奢靡,穷人走投无路,怪不得百姓后面要起义。

    苏长鸢闷闷想了一会儿,只见左天覆朝这边走来。

    “我的好外甥,你来了。”左天覆几乎不把萧起当作朝廷命官,只要一有机会,便会在身份上占他便宜。

    萧起喜行不怒于色,点头微笑:“舅父。”

    左天覆捋了捋花白胡须,转而看了苏长鸢一眼,道:“外甥媳妇来了。”

    这笑令人不舒服,皮笑肉不笑,她也掬了礼:“见过舅父。”

    萧起一面让小厮抬上来一一人高的金丝楠木寿桃,阳光之下,那寿桃散发着细腻光芒,一根根金丝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那左天覆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立在寿桃面前,看了好几眼,却又不敢露出过于喜悦的神情。只咳了咳:“外甥破费了,都是一家子,哪里能送这么贵重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六十寿辰。”

    萧起笑道:“都是一家亲戚,萧家的,自然也是舅父的,舅父还有两年六十寿辰,外甥还会送更贵重的礼物。”

    左天覆双目闪烁了一下:“还有比这个更贵重的?”

    他拱手一让:“定然,会让舅父终生难忘。”

    苏长鸢眉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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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二人一向水火难容,却还要装作面上和气的样子,实则令人慨叹,她就很难做到,和苏锦鹤一派和气。

    萧起这些点,还是值得一学的。

    那左天覆拂袖把礼收了,这才引着她们入座,萧起是亲眷,自然要跟着左天覆入主座。谭桀音,羽飞喜欢院落,两人一起去了外面的浓树荫下入座。

    宾客尚未到齐,漆红紫檀木桌上只摆了茶酒、瓜果、点心。

    苏长鸢刚一坐下来,身后的丫鬟们立即上前替她两斟茶。

    琥珀色的大佛沉香茶落入天青色釉瓷杯中,空气散出沁人清香。

    苏长鸢谢过茶礼,捻起茶杯,细细地喝。

    那左天覆方刚坐下,脸上却堆了一会儿愁容:“今日还以为侄儿不会来了。”

    她微微一顿,斜眼瞥过萧起。

    他不喝茶水,只展开折扇徐徐摇着:“舅父何出此言,你盛情邀请,外甥怎好拂你面子。”

    那左天覆眉眼一转,眼睛半眯,嘴巴张开,哈哈哈三声,却又半途收了笑容:“皇上如此判射天狼军一案,自然是秉公查明了,你也该释怀了吧。”

    手中折扇微微一顿,萧起坐直了身,脸上依旧挂着笑:“舅父何故提及此事。”

    苏长鸢自然听得云里雾里,前世这个时候,她尚且在宫中学习礼仪,礼佛,并不清楚萧起遇见了什么事。

    但她清楚,贪狼军乃是萧起所带领的镇北大军,一共三万人。

    原本三万大军大捷凯旋,却在撤兵的路上,遭了埋伏。

    萧起带的断后三千精锐尽数惨死,他也落得个半身不遂。

    左天覆听他这般问话,身体微微一欠,叹气连连,那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我自小与你母亲一起长大,你母亲成了事后,又不断接济我,才让我有那么一个机会进得朝堂,做这么大的官,如今你母亲跟着你父亲去了,就剩下你孤苦伶仃,舅父我心里想着,便是十分可怜你。我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想,一定有内贼,出卖了军情。要我说,就是你想多了,现在已真相大白,你就别瞎琢磨了。”

    苏长鸢忽地背脊一寒,只觉得这句话似小刀扎入心肝,三千精锐的死,他爹的死,他的受辱,有内贼?

    萧起不会无缘无故判断,也不会瞎琢磨,他既然上报的事,那定然有蹊跷。

    可前世她怎么没听过这事。

    怪不得,他要拉帮结派,他要造反,怪不得他一直叫赵烨给他一个说法。

    然而皇上却草草了案.....。

    她屏住呼吸,偷偷去觑萧起,肉眼可见的,萧起唇角缓慢地耷拉下来,脸上的血液也像沙漏一般,朝四肢百骸流去,剩下一痕惨白。

    他紧紧握着折扇,手背布满纵横的青筋血管,下一秒就像是要把那湘妃竹骨扇拧断。

    不过倏忽间,见他睫毛眨了三下,他胸口微微提起一口气,笑道:“舅父说得是,外甥早已明白了。”

    苏长鸢的心却烦躁动乱起来,忽然感慨,她对萧起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