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起终究是武将,骨子里性子强劲,不似素日装得平易近人。这种微妙的感觉,是她自从嫁入萧府之后发现的。
萧起素日是不喜爱笑的。
他若是不笑,脸上总是挂着副历尽沧桑的颓感,从前她不懂,现在她也是一知半解。
他其实与她一般,都是可怜人罢了。
她可以重生,而他就没那么幸运。
他的手掌微热,掌心还留有尚未退却的薄茧,五指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行走间起了一层薄汗,慢慢沾湿她的手背。
两人到了一处银杏浓荫树下,旁侧有套白石砌成的桌椅,他轻轻松开她的手,行到桌旁边,弯腰拂袖轻扫了一下石墩,将上面树叶灰尘尽数弄干净:“坐吧。”
苏长鸢咽口唾沫,走到石墩前坐下。
萧起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掏出一块小软垫,搁置在桌上,又掏出一蓝田玉小瓶,上面雕着不知名的青草叶儿,十分精致。
他旋即拧开瓶盖,啵儿的一声,瓶子里散出幽幽清香,沁入肺腑,就好似冰冷的雪。
苏长鸢将手顺势搁在了明黄刺绣的软垫上,伤口朝上。
萧起按住她的手腕,将玉瓶倾斜下来,对着她伤口处,轻轻一抖。
湿滑透明的液体从瓶口流出来,堆在伤口处,一阵刺痛传来。
苏长鸢嘶了声,咬紧牙关。
萧起瞥了她眼,将瓶子放下:“会有一丝刺痛,不过片刻就会缓解。”
她点点头,见他探出一食指,轻轻在她伤口上转圈。
“疼。”
苏长鸢没忍住,其实不是疼,是又痒又疼,就好似被人拿捏住了一般。
萧起勾起了一丝唇角:“既然疼,方才为何不在众人面前说,非要掩饰自己受伤。”
方才?
她一愣神,萧起方才就在?
下意识问道:“原来太傅刚刚就看见我了。”
他那般心细如发,在人群中看见她双眉蹙起,面色痛苦地离开,继而跟上来。
旁的人都不知道她异样,偏偏就他知道。
萧起果真是个可怖的人,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在眼底。
若是她真做错了事,恐将命不久矣。
萧起果真面色不悦,但他很快调整微表情,一双眼微微抬起来,眼睫毛翘起,眼尾带着笑:“看见了,看见你与玄森拥抱纠缠,原来佛堂上课,上的是这样的课。”
他微微笑着,似乎在看戏,但话语中又带着几分讥讽。
苏长鸢睫毛眨了眨,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气红了脸,胸口起伏颇大:“太傅,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拥抱纠缠,分明是那香炉险些砸到了我,他情急之下才救得我。”
萧起笑了下:“我不过是提醒你,宫中人多眼杂,你需谨慎行事。”
苏长鸢也知道自己过于动容,玄森是她恩人,她想要维护他,奈何关心则乱。
她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萧起又道:“在宫中,就算你不害人,保不齐有人抓了你的错来害你,你小心谨慎些。”
这话听得又不像是挖苦讽刺她,倒是真的关心。
她并不想与萧起关系闹僵,知道两人哪怕是形式婚姻,萧起也是要名声的,她是应该提防。
她点点头,这才抬起手:“夫君,你这良药真管用,我一下就不疼了。”
挤出一个笑容,仰头看着他。
阳光透过罅隙落在她脸上,照得她面容一片亮一片暗,双眼宛若泉眼,透过清澈的泉水来。
萧起错开了眸,摇摇看向别处:“自打你进门以后,我还未同你一起出行过,过几日陛下要去萧鹿山春猎,你可有兴致一起去。”
她憋闷在家,总归会孤寂无聊,老想着别的事,带她出去散散心,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脸上神情凝固,就像是被点了穴,仅有双眸在动。
嘴唇喃喃说着:“萧鹿山,春猎?”
萧起不知她想着什么,点头:“宫中大臣的女眷,都会跟着去。”
苏长鸢记得,萧鹿山春猎时,太子赵烨遇袭,是萧起舍身取义,替太子挡箭,导致后背身中一箭,自那以后,赵烨十分信任他。也让他在以后的仕途中越走越顺。
这萧起本本属于太子一党,行刺的贼人很明显,乃是梁王一党,只是那次行刺未能成功,贼人也未能抓获,皇帝虽有怀疑,但始终没有证据,此事就那么不了了之。
而受伤的萧起也在家里躺了整整三个月,才休息好。
想到此处,她忽然对萧起心生怜悯,他也是个苦命人啊,怎么刚刚治好了腿伤,没几个月,又要中箭伤。
怎么叫他不受伤呢。
苏长鸢深思着,眼前却晃过来一只手,他摇了摇:“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转而看向他,一只手缓缓伸向他衣袖,对着他袖子扯了下:“夫君,我不喜欢春猎,能不去吗?”
萧起垂下睫毛:“你若不愿意,自然可以不去。”
她抿平了唇角:“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不去吗?”
一双眼睛期待地望着他,倘若他不去,那就没有人替赵烨挡箭,依着赵烨柔弱的身子,说不定当场就命丧在那。
倒也不用她再动手,死了干净。
可赵烨若是死了,待陛下宾天以后,梁王登基,依着梁王性子,第一个就会杀了她,还有一直与他意见相左的萧起。
她脑袋一团乱,就像凌乱的绳结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头,找不到尾。
到底要如何是好啊。
这边乱着,萧起冷淡地回答:“我不能不去,陛下亲自下令,叫我做太子军师。”
她眼里闪烁的光芒一下黯淡:“打个猎还要军师,夫君你腿脚不便,就不能同陛下说说,你不方便上下山?”
萧起自没顺着她的话说,倒是从她的咄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你为何一直阻拦我?”
他的语气,带着审视的盛气凌人,又带着谋略者几分怀疑。
苏长鸢找不出的理由,只垂下了眼眸,看了一眼手腕上渐渐憋下去的水泡,心叹,罢了,还是寻其他的机会帮他。
她摇摇头:“没,我只是担心夫君你的……”她还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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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身体二字,萧起似听够了她这般虚与委蛇的话,眉头一拧,转身就走。
看那眼色,似乎下一秒就要上手捂着她的嘴,叫她别假惺惺了。
好吧好吧。
原来萧起也并不会一直与她装下去,日子久了,慢慢就暴露出真面目了。
她也落得轻松自在,不必再假仁假义假笑了。
见那绯红色小圆点远去,她也慢慢站起了身,朝着他喊:“夫君,等等我。”
回去的路上,苏长鸢反复抬起手,撩开软烟轻纱衣袖,检查手上烫红的伤疤。
那药果真有起效,抹上去不过一个时辰,硕大水泡竟已经消去了一半,好在没有破皮,不然得疼死她。
见伤疤已好,她轻轻垂下手来,抬头观察面前这个小郎君,从前她对他抱有偏见,知道他整日抱着本书,不是孔孟、就是老庄、不是《诗经》便是《内经》,看书杂,却不乱,都是集大家的精粹著作。
昔日以为他是附庸风雅,故作文采,想不到还真有两下子,这会儿,他正拿起一本《内经》,安安静静地看着。书举在眼前,遮挡着雕刻般的下颌线,仅留一双眉眼。
她小心翼翼凑上去,轻声咳着:“看到哪里了?”
萧起翻了一页书,朝她看一眼:“脏腑篇。”
她崇敬冲他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府上分明有了家医,还要学习《黄帝内经》。”
他听她说话,便放下书来:“我也是闲来无事,只通了皮毛,要是真的治病救人,还是需要通岐黄之术的医师才行。”
她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你怎么会研究起医道,或者说,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刚问完话,她忽然就明白了答案,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嘴跑在脑子前面,让人后悔。
萧起很自然耷拉下眼皮,深吸一口气,不作答。
苏长鸢朝他腰以下晃了一眼,连忙道:“你不必回答,我随口问的。”
他装作不在意的神情,朝她看来,一双眼睛倒显得十分真挚:“之前偶得一通岐黄之术的大师,是他救了我一命,我也深感医道的奇妙,知道人体自我修复的能力强大,久而久之,就研究了起来。”
怪不得,他说到人体自我修复能力强大,难道他是想,想要治好双腿,还有他的隐疾?
她下意识看向他腰间和双腿,发了一会儿呆。
真是可怜啊,求人不如求己,想必那位老先生也安慰过他,他还可以恢复,所以他在孜孜不倦学习着。
萧起感觉到一束目光朝他身下划过,他便看了过去,见她那双杏仁般的眼眸眨了眨,散发着怜惜的光芒,瞬间耳目发烫,他下意识弯了弯腰,将手搁下来,用书挡在双腿之间:“你又在看什么。”
那双眼立即往上一抬,和他四目相撞,眼中闪过一丝葳蕤的光芒,好似那烛火欲息欲燃之间,迸发出来的星点光晕。
她端正侧过身去,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之上,手指凌乱地扭在一起,打着结,欲盖弥彰说道:“我发呆,什么也没看。”
她不会撒谎,此时双颊染了层灼灼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