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更天了,月影西斜,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早已酣然入梦。秋夜凉风侵袭,苏长鸢不由紧了紧衣襟,跟着打了冷战。
她尚且如此,更何况年近耄耋的薛太医。
那薛太医颤颤巍巍引着她进了药房,将所需药物按照剂量称好,便又要带着她去后厨煎药。
苏长鸢忙抢过药来:“煎药的事交给我就好了,薛太医你已年迈,更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
那薛太医无限感怀,在太医院这么多年,又有哪个主子能体恤到他们的难处,他不由双目垂泪,连连感谢她道:“苏夫人,请受老臣一拜。”
她忙退后两步:“太医万万使不得,臣妇哪里受得住您老人家的参拜,快快歇息去吧。”
好说歹说,终于把薛太医哄回去睡觉了。
苏长鸢捧着牛皮纸包裹好的药材,逶迤来到煎药司。
上一世她虽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做过厨房内的粗活重活,但煎药一事倒是十分熟练。故而她也不需要煎药的小童帮忙,独独留下她一人在药房。
苏长鸢先将生石膏取出来,放在瓦罐中以备煎熬,其余的药材一并泡在水中,又去捡了四根劈得四四方方的杨木木柴,一并塞入烧得发黑的铁皮灶内,将牛皮纸用火折子引燃,丢入那四根木材棍下,只听豁拉一声,橙黄色的火紧紧抓着杨木树皮,烧得树皮卷起,吱吱作响,很快,那火从表皮浸入里,整个木头燃起来,文火变为武火,熊熊燃起。
不过一盏茶功夫,瓦罐便咕噜咕噜冒起泡来,待生石膏熬熟,其他的药材也泡好了,苏长鸢便将其他药材一并倾倒瓦罐子里,合好盖子,安安心心等药熬好。
忙活了半夜,苏长鸢不由有些困倦,她原本盯着驴子里熊熊燃烧的火,此刻眼皮就像千斤铁,沉重地往下垂,好几次险些一头栽进火炉里,给那火炉当柴烧呢。
她摇摇头,叫自己清醒一些,又摇着团扇,朝火炉给风。室内绿烟环绕,一股淡淡的药香扑入鼻腔,她渐渐没了力气,眼皮再也撑不开了,折扇也从手心掉落,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她整个身躯慢慢地,慢慢靠前,眼看着,就要被那大火吞噬。
苏长鸢不觉腰间一紧,整个身体被提了起来,天旋地转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瞌睡虫一瞬间被惊走,她眨了眨眼,见自己正侧坐在萧起的腿上,他单手环着她的腰,熊熊火焰之下,那双清冷的眉眼夹杂着一丝愠怒之意。
“怎么,柴火不足,你要献身当杨木?”
萧起这张嘴啊,怎么说话比她还要难听。
起先不熟的时候,他还装一装,算得上个谦谦君子,现在是直接不装了,说话噎死人。
苏长鸢瞬间清醒,咳了咳道:“夫君怎么来了。”
她一边说着,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奈何萧起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腰,不叫她起身。
“这里没有其他的椅子,你就将就些坐我腿上吧。”
她挣扎了两下,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便调整了一下坐姿,安安心心把他当人肉座椅。
还挺舒服的,她心想。
萧起倾下身去,纤长若玉的手指捡起团扇,塞入她怀里,又捡起一根杨木,往炉子里投去。
火光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照得他眉若星月,目似点金,他的睫毛宛若一把小扇子,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云,他眨了眨眼:“为什么要救他?”
“他?”苏长鸢愣了一下:“你是说皇上吗?”
萧起没回答,侧过脸来,红唇抿得直直的,轻点了一下头。
苏长鸢不由生疑,萧起这意思,不想让皇上活着?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萧起却不催促她,一双眼睛盯着她铺在胸前的长发,那一头云鬓宛若锦缎,在火光下发出润泽光芒。
他不忍手痒,屈起四指抚着她的发丝,触感冰凉,叫他手指微微发颤。
他下意识去看她,却见她并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只是在努力地思考着方才的问题。
她的嘴唇翕动着,就像两瓣盛开的月季,一张一合,无不透着诱人的清香。
“因为,因为他是好皇帝。”
苏长鸢思索半晌,给出这个答案,她说完后,萧起那走神的眼顿时往上一瞥,和她对视。眼中似有几分不屑:“好皇帝?”
她心下笃笃跳动:“不好……吗?”
虽算不得多好,但是在他统治时期,大周的百姓还算过得去。
萧起很明显与她拉开了距离,那眼神冰凉如雪,就差一巴掌把她从他身上拍下去,他的身躯也变得冰冷而僵硬,连语气也硬生生起来:“哪里好?”
苏长鸢本该识趣从他身上起来,可惜她此刻竟没有力气,她只好坐着:“他为百姓着想,替百姓谋福。”
萧起嘴角噙了一丝笑:“原来这便是好皇帝,萧某无知,竟不知道什么是好皇帝。”
苏长鸢理解他,眼下皇帝的确不是十分完美的,但是他还不知道,赵烨今后的德行,相对来说,他已经算是好皇帝了。
只是萧起并没有见过赵烨执政时期,没有对比,自然不知道现皇帝的好。
苏长鸢无从解释,知道萧起在埋怨皇帝什么。
天狼军一案,皇帝胡乱定案,定是让他寒了心,所以,他有埋怨是正常的。
她也不好从中调和,只是低下头:“我也是妇人之见,夫君别放在心上。”
两人安静片刻,瓦罐中的药开了,泡沫咕噜咕噜顶开盖子,多余的药汁顺着瓦罐往下滑落,浇在明火上,嘀嗒发出声响来。
苏长鸢这才打破宁静:“药煎好了。”
五更天了。
圆月渐渐淡出去,天色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萧起端着药,苏长鸢提了一盏六角菱纱宫灯,并步往甘露殿走。
刚走到殿外,就听见一个瓷瓶摔碎的声响,紧接着,又有其他物件被扔在地上的声音,皇帝的嚎叫声也从中传来。
苏长鸢匆忙行了两步,见曹公公手拿拂尘,在殿门口来来回回,不安地转着圈。便上前询问:“曹公公,怎么了。”
曹公公见了两人,就像见了活菩萨:“你们可算回来了,陛下不知道怎的,忽然发起疯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在殿内又砸又骂,说要杀人呢。太子殿下按他也按不住,便叫奴家赶紧来请你们呢。”
苏长鸢与萧起对视一眼,也不等皇帝宣召,径直往甘露殿内室闯去。
一进内殿,便见地上七零八碎摔坏了好几个瓷瓶,朱红色的床帐上,皇帝被赵烨狠狠按住手,仅仅露出一张脸来。
方才那长脸还面白如蜡,此刻却面似红枣,双眼瞪圆,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往外一瞪,似乎要夺眶而出。
苏长鸢不慎看见他的目光,骇得双腿发软,她下意识拍了拍胸口,心叹,陛下莫不是回光返照,得赶紧喝药才行。
苏长鸢看看来一眼萧起,萧起才勉强行驶着素舆,到床帐之下:“殿下,药熬好了。”
赵烨整个人趴在皇帝身上,头发和衣衫均一凌乱,看来方才两人起了不小的争执,他只转了个头,说道:“太傅,快给父皇喂药。”
那皇帝红色的眼珠子一转,立即瞪住萧起,大声喊道:“朕不喝,朕不喝药,你们想要害死朕,朕的慎儿呢?朕的烨儿呢,快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朕叉出去!他要害朕,他要毒死朕!”
赵烨只当他是说胡话,且他刚刚经历了赵慎的背叛,一时怕是糊涂了,便死死按住他的手道:“父皇,我就是烨儿啊,梁王赵慎因为谋逆,已经被禁军射死了,是太傅,太傅保护了烨儿,保护了您,他从不是什么乱臣贼子,他是开国将军萧大元帅的孙儿!父皇,你醒醒。”
皇帝听他如此说,眼神转而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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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慎儿死了?怎么死的?”
赵烨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皇帝眼珠子一瞪:“慎儿死了,萧起杀的?”
赵烨点头:“因为梁王谋逆,太傅大人才命禁军杀的。”
皇帝一把抓住赵烨,激动道:“他杀了慎儿,下一个就是朕,再下一个就是你,烨儿,他功高盖主,早已有异心,他萧家要取我赵氏代之,你不能养虎为患,立即杀了他,立即杀了他!”
苏长鸢心一揪,整个人软了下去。
料想皇帝已经发了疯,但此话说出来却并不掺假。
萧家乃将门世家,从开国到守护大周已经持续三代之久,皇帝本该心生感激才是,怎么偏偏会有如此想法。
想萧起一直忠心护主,不惜被折磨成了残废,不但没有得到补偿,还被这样误会,他的心里该是如何滋味。
她不忍心看他,却不自觉地看向他,他端正地坐在素舆之上,面色并无半点动容,他似乎早就知道皇帝是如何看待他的,所以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皇帝发疯,他依旧端起药盏来,琥珀色的药汤倒映着他一张清冷的面容,他淡然道:“陛下,该用药了。”
赵烨知道皇帝在发疯,他按着他道:“父皇,你冷静一下,太傅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杀我的,他是来救你的,你生病了,需要吃药,父皇你赶紧把药吃了,马上就能好了,等父皇你的病一好,就知道太傅一片赤胆忠心。”
皇帝被赵烨按在身下,依旧用力地摆动着,试图挣脱开来,听他这般说,他哈哈哈大笑起来:“朕不信,朕不信,这药里有毒,但凡吃了,朕顷刻便会中毒身亡,萧起,你把它喝下去,你有本事下毒,你有本事把它喝下去!”
萧起端着药盏的手微微一颤,他垂下眼,盯着药盏中自己的模样,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头一仰,端起药就要往嘴里送。
说时迟那时快,他嘴唇刚含着瓷碗,便有一双冰冷的手握着他的腕。
他睁开眼,转而看见苏长鸢立在身侧,她缓缓从他手中顺走了药碗,双手捧稳,面朝皇帝,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药是臣妇一手所煎,若是要下毒,那便是臣妇一人所为,若是要试药,那也便该是臣妇试药。”
说罢,端起药碗,仰起头来,将药一饮而尽,偶有残余的药液从她嘴角滑落。她抬起衣袖,拭干嘴角残余汁液,另一只手将空碗倒立过来,正对着皇上。
“长鸢。”萧起敛了敛眉,静静地望着她。这事原本与她无关的,她又何必喝下那苦寒药物。
苏长鸢并未看他,只直勾勾地盯着皇帝:“陛下,可以喝药了吗?”
或许是看见了她安然无恙,又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皇帝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大喊大叫。
赵烨轻轻松开他的手,缓慢从他身上下来,扶着他坐起身来。
苏长鸢将另一碗药端起来,递给萧起。
萧起则端着药,再次将药碗递到皇帝跟前:“陛下,请用药。”
那皇帝垂眼看药,紧紧盯着药碗中自己的倒影,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忽地一下,他再次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伸手抓着自己的脖颈,张嘴呜咽地叫了两声,双腿犹如两把断刀一般狠狠砸着床沿,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叫了两声,顿时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就像血雾一般,尽数落在萧起的脸上。
他顿时四肢僵硬,双眼翻白,整个人硬邦邦地摔在床上。
他的瞳孔慢慢朝四周扩散,漆黑的眼珠占据了眼白,脸上的血色也在顷刻之间消散,变成一痕蜡白。
赵烨吓得忙跪倒在床榻跟前,大声哭喊:“父皇,父皇!”
萧起轻轻搁好药盏,行着素舆往床头边去了一点,他屈着食指,去探皇上的鼻息。
不过片刻,他收回了手,双手朝赵烨一拱:“太子,陛下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