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蘅离开f城那会儿,两城之间还没通动车。
通车之后C市到f城的动车不过三个多小时。
车厢温暖,许之蘅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困意上涌,想睡又怕错站,一路忍到了f城。
导致下动车时,她甚至有一种头重脚轻的失重感。
f城在下雨。
雨不大,丝丝地飘洒,天阴风冷,许之蘅闻见空气里南方那种独有的绵绵湿润的味道,熟悉而陌生。
也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凑巧,她离开的那一天是个雨天,今天亦然。
分明冬天不容易下雨的。
许之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木木的,有一点点钝疼。
这三年,她一次都没回来过。
开头是不能,后来是不敢。
许之蘅不知往哪边走,只好抓着行李箱拉杆,随人流而去。
出站口闹哄哄,有等待家人朋友的陌生人,也有双手插兜的私家车出租车司机在叫嚷拉客。
许之蘅往外走,有个中年男人窜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退着走:“美女,去哪里?”
她摇摇头,沉默着绕过他循着头顶的指示牌下到枢纽负一层,找到出租车候客区打车。
许之蘅放好行李坐上车后座,司机问:“美女,去哪儿?”
许之蘅的舌头在口腔里卷了卷,迟了一两秒才说:“佳华小区。”
司机是个微胖的男人,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就自来熟地跟她攀谈起来:“美女本地人啊?”
许之蘅嗯了一声。
“在外面工作么?回来过年啊?”
“……嗯。”
“那你回的时间还挺早的,不过早点也好,免得春运人挤人的,累得很,再过几天我们出租车都涨价咯。”司机笑道。
许之蘅点点头,喉咙仍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嗯,把头偏向车窗外。
司机从后视镜里察言观色,没再说话。
没撞上高峰期,路并不堵,十多分钟就到了地方。
雨恰时停了。
许之蘅下了车,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仰着头往里看,但其实从这里并不能看到自家那栋居民楼,要往里走一些朝右转才行。
她走远了些,到小区围栏边旁的角落里点了根烟抽,她需要镇静。
抽完烟她又走回去,依旧在门口踌躇,直到门口门卫室里的保安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她,她才低下头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保安也没拦,顾自缩回头继续懒散地看电视。
毕竟这小区并不高档,也不算新了。
跟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居民楼大门上的电子锁似乎换了新的。
许之蘅盯着自家门牌号按钮看了好几分钟,手有一点发抖,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提示音欢快极了:“您有客人来了,您有客人来了……”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许之蘅开始忐忑。
她在想:是谁会来接这个电话呢?爸爸?妈妈?还是姐姐?
那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是我。”
“我回来了。”
是这样吗?
许之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酝酿着,但直到提示音响完也没有人接听,她没再试了。
她挪了挪行李箱,人蹲到了大门边比较高的台阶上,地很湿,她不得不把大衣下摆拢好塞到腿上。
许之蘅没等太久,有一个女人拎着购物袋从外面走过来,边开门边看许之蘅一眼,拉开门顿住动作,问她:“你要进去吗?”
许之蘅仰头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谢谢。”
女人也对她笑笑。
这个小区十多年了,并没有电梯。
楼有八层,她家在五楼。
这三年许之蘅几乎不太爱动弹,运动几乎没有,身子很虚,所以当她提着行李箱爬了两个楼层就开始呼吸不稳。
于是她开始爬一层就休息几分钟,尽管如此等她爬到家门口时,还是觉得眼睛有点花,心跳很快。
门边的对联旧而黯淡,起了一角,今年似乎没有换过,边上插着两束艾草,干枯蒙尘。
许之蘅平稳着呼吸,看了一会儿,把行李箱放在墙角,蹲下去抽了根烟。
这次她等了很久,直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怕吓到上楼的邻居,所以她不其厌烦地隔一会儿跺点亮感应灯。
入夜之后,楼道里阴冷更加,许之蘅的脚又麻又冻,她裹了裹大衣领子,嘴里呵着白气,重新把头埋在双臂里。
过了会儿,灯又灭了,她在黑暗里听见楼道里有脚步由下而上,有些急促。
她跺脚亮灯,仔细听了听,只觉得那脚步声不属于她的任何一个家人。
尽管她三年都没有回家,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许之蘅埋头听着那脚步越来越清晰,有响起钥匙之间碰撞的声音,直到那脚步停了她身边,一两秒钟后有一把男声问:“额……你是?”
许之蘅抬头,看见一个微胖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米黄色的保温桶还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男人二十多岁的模样,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许之蘅缓缓站起身,或许因为贫血,她的头有点晕眩。
她扶着墙,嘴张了张,不知道说些什么。
男人看了她几秒,神情犹豫地又问:“你……是不是之芜的妹妹啊?”
许之蘅放在大衣口袋的手悄然握紧了些,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长长啊了两声,说:“她……有说你,我叫李光晨,是她男朋友,她让我回来拿点东西。”话说着,他拿钥匙开了门,“天多冷啊,家里没人怎么不打个电话呢?”
许之蘅垂着眼没说话,许之芜的电话她手机里不是没有的,她只是不敢打。
“先进来再说吧。”李光晨说。
许之蘅拖着行李箱进门,李光晨很自然地从一旁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放在她脚边,“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姐姐打个电话。”
许之蘅把行李箱靠到墙边,换了鞋坐到沙发上。
李光晨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玻璃杯捂在手里暖着,拘谨地像一个客人似的四处看。
客厅里的陈设跟她记忆里的没什么变化,似乎没有添新过家具,东西放得有些杂乱。
电视柜旁边那盆万年青叶子大概是疏于打理,有两片黄了一半,蔫头耷脑的垂着。
许之蘅喝了口热水,低头没再看。
李光晨站在窗边打了小半分钟的电话,走过来说:“额,你姐她……正在往回赶,你稍微等等。”
许之蘅点点头。
李光晨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大概是不知跟她说些什么好,掏出手机来玩,玩着玩着有好几次又忍不住偷偷偏头打量她。
他的目光有些犹豫,并不尖锐。
许之蘅神情平静,仿佛不觉。
没过一会儿,她的手机里来了条短信,是青子发来的,
青子问:[顺利到家了吗?]
她回:[嗯。]
玻璃杯里的水在她手中彻底凉透时,许之芜回来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许之蘅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她的身体不随意识,依旧僵坐着。
她不敢扭头,只听见钥匙串重重砸在鞋柜上的声音。
接着一个身影直接冲到了她的面前,带起的气流里似乎还夹带外头的寒气。
许之蘅抬头看向来人,只一眼,眼眶就热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觉得许之芜瘦了好多,也成熟了好多,分明以前她的脸庞很圆润的。
她俩姐妹其实五官不太像,许之芜虽然是姐姐,但她长得娇小,更像母亲一点。
而许之蘅,似乎谁都不像。
许之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她似乎在暗暗咬牙,下颌线绷得死紧。
许之蘅很清楚地在她那双眼中看见了无比明显尖锐的恨意。
对,就是恨。
许之蘅看着她,缓缓起身和她面对面站着,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你打我吧,给我一巴掌也好。
那是她该受的。
可是许之芜没有,她大概是真的恨透了她,所以她不问她这三年去了哪儿,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问为什么不回家;她只说了两个字:“你走。”
声音虽轻,却泄了一丝颤意。
一旁李光晨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拉她的胳膊:“之芜……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坐下来说嘛,你妹妹刚回来——”
“你别管!你先回家吧。”许之芜冰冷地打断他。
本来还想打圆场的李光晨瞬间住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了一声气,转身小声地在许之芜耳边说:“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你快走!”许之芜推了他一下。
许之蘅听见了,垂下了眼皮。
李光晨离开时连带门都是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动静来。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去。
许之蘅低着头,连深呼吸都怕惊破此刻气氛。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可此刻她们无话可说,彼此之间只连着一根沉默压抑的线。
把线拉断的人是许之芜,她说:“你走。”
许之蘅抿嘴不能应。
许之芜一瞬间就爆发了,她粗鲁地扯过许之蘅的胳膊往门口拉,齿间的颤抖已经蔓延到嘴唇上,声音近乎咆哮——
“你走!你回来干什么?啊?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滚得远远的……”
许之芜的那只手也是颤抖的,狠狠地掐在毛呢衣料上,也掐在许之蘅的心上。
但她甚至不敢去碰许之芜。
她只能抓着沙发扶手,肩膀耷拉低着头,声音里有着低低的恳求:“姐……”
听到这个称谓,许之芜身形顿住,陡然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她的全身开始抖,手一松,脱力一屁股瘫在地上,两行眼泪不停地流。
她喃喃出声:“你回来干什么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许之蘅,你走好吗……你走……”
许之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
许之蘅双眼被泪意模糊,她跪到地板上,搂住许之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太瘦了,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瘦?
许之芜拼命推她,用手掌手指在她身上撕打。
“你走啊!我求你了……我不想看到你真的……”
许之蘅终于忍不住哭了,她的眼泪汩汩而出,仿佛再也流不完。
“你不要这样!”她唯有更用力地抱住许之芜,声音涩哑地像一把被锯的木头,“求你,姐……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许之芜哭到几乎失语,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她狠狠揪着许之蘅的衣领子,喘不上气来,打了好几个噎才缓下来一些。
她说:“你……错了?”
“你知不知道咱爸死了?咱妈躺在医院生——不如死,你知不道啊……”
“你错了?你错了又有什么用——”许之芜声音尖利地咆哮道。
霎时间,许之蘅耳朵里一阵轰鸣,血液好像被冻住一般,从头凉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