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很长,但许之蘅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叙述得相当简洁,很多肮脏险恶的事情被她略过,讲都不愿意再讲。
许之蘅甚至觉得觉得那些事情不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平静地撇过头看了眼许之芜。
许之芜似乎在走神,眼神没有落点。
半晌,她才望向许之蘅,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长久地看着许之蘅,原本木然的神情渐渐转为哀痛,眼眶泛了红,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倾落。
许之芜感到心痛。
温室的花在外面被风暴折断,如今枯萎至此。
她见过许之蘅最好的时候,所以看着如今的她,才觉得悲戚。
许之芜终于忍不住恸哭起来,她呜咽着用手捂住脸,一个劲儿的摇头。
许之蘅满心涩然。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脉相亲,许之芜的眼泪滚烫地好像可以在她心上烫洞一样。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收紧下巴,低下头不再敢看许之芜。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啊……”
许之芜的眼里汩汩冒出眼泪来,“我好恨你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啊……你不跟我说我就可以一直恨你啊。”
她一声又一声咬牙切齿地重复:“我恨你啊,我恨你啊……”
许之蘅伸手想要抱住她,可许之芜狠狠打开了她的手,哭得喘不过气来。
许之蘅的手软软地垂下去,她觉得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连动一下指头都疲倦无比。
过了会儿,她说:“如果恨我你能觉得好过一点,那你恨我吧。”
许之蘅缓缓站起身,深深望她一眼,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许之芜唤住了她:“许之蘅……”
许之蘅的心里便油然升起了一股希望,她转身,看着许之芜向自己走过来。
流着眼泪的许之芜伸出手,把银行卡塞进了她的口袋,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间,砰地一声把门给带上了。
许之蘅盯着紧闭的门,半晌,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也是,她的人生连侥幸也是没有的。
*
许之蘅离开小区,走在路上。
开始,她走得很慢,慢慢的,迈开的步子逐渐急促,她在路上跑了起来。
不过五六分钟的样子,她已经喘得像沙滩上濒死的鱼一样,没命地大口喘气。
她走不动了,于是蹲下身去,狠狠地攥紧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冽的空气灌进她的肺里,难受得她又想掉眼泪。
回到酒店,许之蘅一头钻进卫生间里。
她仍旧觉得呼吸困难,眼前忽明忽暗的晕眩感让她想呕吐。
她跪在地上,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拉扯,颤抖着开始哇哇大吐。
鼻涕眼泪糊了一眼,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污秽。身边全是自己的呕吐物,她也不在意。
她缓缓瘫躺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双眼失神地盯着吊顶,隆隆的心跳还在耳腔内震,只觉得心脏好像要炸了。
过了很久,许之蘅猛地窜身爬起来,脱掉衣服一头扎进淋浴房。
冷水浇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臂抱住自己。
水渐渐热了,许之蘅突然想起小芸来。
最初被逼入行的那段时间,小芸每天回来就冲进卫生间吐,没完没了地洗澡,把自己全身搓得通红破皮。
又想起她和小芸出门去超市时,小芸直勾勾盯着货架上的钢丝球问她:“莺莺姐,我觉得无论怎么洗澡都洗不干净,我觉得我好脏啊。”
“如果用这个,能洗干净吗?”
好脏啊……能洗干净吗?能吗?
热水烫着皮肤,许之蘅却感觉不到痛。
那一瞬间,许之蘅无比痛恨厌恶这样卑劣肮脏自己,她像发了疯一样地搓洗皮肤,颤抖着手按了一泵又一泵的沐浴乳往身上抹。
好脏啊,洗不掉!
她恨自己的无知愚蠢!更恨徐进和容国盛把她拽进这泥潭!
许之蘅甚至无比恶毒地想:要是能早一点该多好,那些恶人早一年两年就死掉该多好?
早一点,她尚能悔改,尚有回路。
如今她的生活早已经偏离了轨道太远了,她的灵魂和身体早已经脏得没办法干净了。
她随处都可去,却已无路可回。
她这种罪人,哪怕再死上千百次都没有用。
*
隔天早上不到八点,许之蘅还在睡。
前台打电话来问:“许小姐,请问你的房间今天中午十二点就到期了,还要续费吗?”
许之蘅静了静,哑声道:“不用了,谢谢。”
“好的,那十二点之前退房就可以了。”
挂了电话,许之蘅躺着醒了会儿神,搓了搓脸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之前她买的药还剩许多,她各抠了几粒用水吞了,草草收拾之后,她拉着行李箱下楼退房。
早上九点多,天气特别好,阳光融融,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缎布,上面绣着白色的各式云纹。
许之蘅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轮子蹭着地发出时大时小骨碌骨碌的响声,吵得人耳朵发痒。
她走得很慢,像来旅游的人一般左右环顾。
回来f城一个多星期,她甚至都没想好好看过这个她曾经生长十七年的城市一眼。
她边走边看边想,不过三年而已,f城就已经跟她记忆中不同了。
分明是故乡,但带来的那种陌生感让她觉得有点恍惚。
走着走着,她又走回了自家小区。
她没有上楼,只是站在小区过道旁,抬头眯着眼看着五楼那面窗帘拉了一半的窗户。
窗帘十多年没有换过了,是刘雨晴最喜欢的浅紫色。
她记得以前刘雨晴最爱惜这窗帘布,每过一个月两个月,她总是要拆下来洗一遍。
许之蘅突然想起——
在儿时,她老喜欢往窗帘里钻,把窗帘裹在身上,然后拼命地朝一个方向卷,窗帘挂扣就会哗啦哗啦地响,最后总会被她拉断掉几颗。
刘雨晴知道了,就会用鸡毛掸子打她屁股,可疼。
但她总是不记,下次还敢。
抬头久了,许之蘅的脖子发酸,反射在防盗窗上的阳光也晃得她眼疼。
她没再看,低下头闭上眼睛。
这里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没有家了。
*
许之蘅下午就坐了动车回了C市。
下车时,她想起一个星期前在候车厅里跟青子打电话的自己。
那时青子问她,还回不回来。
当时她心怀着归家的忐忑和憧憬,答得那样坚定:不回了。
许之蘅扯扯嘴角,顺着人流往外走去。
C市入夜后,温度低得吓人。
她站在出站口的背风处,给青子打电话。
电话里青子的声音略微嘶哑,“回C市了?”
“刚下车。”许之蘅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总感觉你会回来。”
许之蘅沉默两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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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儿?”
“家。”
“那边?”
青子咳嗽了一声,回答道:“搬了,换了个店上班,远了些。”
“嗯。”
许之蘅往外走,到路边去打车。
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人坐进车后座,听见那头青子说:“坐上车了?先来我这吧,南区三潭路,这边有家叫热辣部落的火锅店,你叫司机停门口就行。”
许之蘅给司机说完地址,又听见电话里的青子一阵干咳。
她默了默,问:“感冒了?”
“有两天了,吃药不见好。”青子的声音愈加有气无力,“我眯会儿,你到了打我电话。”
电话收线,许之蘅把手机塞进包里。
前座的司机深得拉客真传,搭话道:“妹子,外地回来过年啊?”
似曾相识的问话。
许之蘅淡淡嗯了声,靠着背靠闭上眼睛,神情里带有明显的疲倦。
司机透过后视镜瞄了她一眼,知趣地不再言语。
*
到了火锅店门口,许之蘅下车取箱。
空气里飘着一股火锅底料的味道,许之蘅站在路边打电话给青子,随意向后瞥去一眼,透过玻璃能看见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没过很久,穿着睡衣又裹着棉服的青子从一旁小道走出来,喊了她一声。
许之蘅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冷风一旋,青子打了个寒颤,催促她:“走走,上楼。”
往里走了一段,拐了个弯,再往前一点就到。
楼是自建房,六层,不太新。
这种房子大部分都是租给外出务工人员,装修简单,设施虽旧也能凑合,唯一优点就是比小区房或者精装房便宜,同样的小套间,差价能便宜个三百到七百左右。
上到四楼,进了左边房间,扑面是一股馨香的暖意,有点闷鼻子。
屋子是一室一厅的简装。
青子把钥匙搁在门边置物柜上,“这边还行,比以前那儿环境还好点,也挺安静。”
她边弯腰给许之蘅拿棉拖边说:“早知道你要回来,我就晚点搬了,楼上有间两室一厅的,租客刚退房回家过年的。”
许之蘅没说话,她换了鞋,把行李箱靠在墙边。
客厅里有些乱,茶几和地上放着还未收拾好的纸箱。
许之蘅坐到沙发上。
青子脱了外套,倒进沙发里,侧过脸看向许之蘅,“都回家了干脆过个年回来多好。”
客厅的照明灯是冷色调的,把她那张脸映得更加苍白惨淡。
许之蘅沉默别开眼,手摸进包里想拿烟,又记起青子正在感冒,只好把手缩了回去。
青子看出她的意图,不以为意地说:“想抽就抽呗,我就是点小感冒。”
许之蘅点了根烟,抽完。
青子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往下盖。
她的体质每次一吃感冒药就犯困。
虽然她早习惯了许之蘅的寡言少语,但在这种沉默暖融的环境里,只会让她昏昏欲睡。
半晌,就在她阖眼迷离时,突然听见许之蘅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强睁开眼,问了一句:“什么?”
许之蘅身体缓缓往下倒,头靠在沙发扶手上。
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很平,就像一条直线划过去:“我没家了。”
青子抬眼看她一眼,沉默着又把目光转到旁边墙壁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淡淡开口说:“楼上那间还没租出去,明天找房东拿钥匙进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