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梦初三就开了门,珠姐在群里一阵狂轰滥炸地催促大家回来开工。
许之蘅和青子是第一批就上工的。
外地务工人员还没回流,生意依旧差。
甚至有一天,许之蘅从上班开始,在房间里睡到了下班都没开张。
基本都只是接上两三个客人。
年后C市才落了第一场雪。
许之蘅和青子下午坐出租车扑上班,刚下车就裹了一身的寒意。
俩人共撑一把伞,挽手缩脖地疾走,到了闺梦楼下,抬眼就瞥见楼梯口一旁杵了个人——
是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裹着件黑色长款棉服,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脚底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
女孩看了她们一眼,似乎觉得自己挡了路,身体往里又缩了缩,几乎要贴到墙上。
许之蘅收伞,吸了吸被冻得几乎没嗅觉的鼻子,顾自上楼。
倒是青子多看了那女孩一眼。
年后大伙陆续都回来賺钱了,闺梦也不再冷清,二人给珠姐打了声招呼,签到之后各自去了房间。
*
接了个客人之后,许之蘅出了屋。
她那屋的空调似乎坏了,里头冷得像冰柜一样。
走廊温暖,混合着数种不同呛鼻的香水味,闻着让人头晕。
许之蘅路过几扇门,依稀听见里头男人女人的叫笑声。
她径直走到前台,前台边站着一个姑娘。
许之蘅打眼一瞧,是来时在楼下遇到的那个。
珠姐看向许之蘅:“咋了?”
许之蘅说:“我那屋空调好像坏了。”
珠姐皱皱眉,“坏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制热没反应,冷得呆不了。”
“晚点我喊人过来看看。”珠姐点了根烟,瞅着姑娘说:“你是学生吧?我这不接兼职的。”
姑娘更加拘谨,抿着唇,一双手握得紧紧的。
许之蘅看她一眼,顺手摸了台子上的烟点了根,划拉着手机屏幕看社会新闻。
“嗐,哪儿有来我们这种店里做兼职的啊,再说你以前又没做过。”珠姐自己说着都要笑了。
逢时,门上铃铛叮铃响起。
许之蘅眼皮微掀,向门口瞥去一眼,来人是那个叫黎韵的女人。
黎韵随手把手里的紫色折叠伞搁在一旁的篓里,拍了拍额头上的细雪,撩眼望过来,笑道:“聊天呢?”
“嗯,刚回来啊?”珠姐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账递过去。
“昨天回来的,前几天就想回,老家那边雪太大了,路封了。”
黎韵摸出手机,低头翻动账本仔细核对。
许之蘅手里的烟已经烧出小半段灰,珠姐看见了,把烟灭在烟灰缸里,推过去。
看那姑娘还不走,珠姐的语气愈加敷衍了:“小姑娘你要不去别的地方找找,我这儿真不接兼职。”
黎韵闻声,抬头打量那姑娘两眼,问:“兼职?”
珠姐说:“她说自己是学生,白天又没空,还只做到开学,眼瞅就没几天了。”
黎韵点头,柔声问那女孩:“你还是第一次吗?”
姑娘的脸立马涨红起来,看了她两秒,转瞬低下头去,声若蚊蝇:“嗯……”
许之蘅安静地吐烟,别开目光。
黎韵思索两秒,道:“那这样,我给你介绍个客人,只用做一次,大概能有个万八千的,平常我都抽百分之三十的佣金,你很缺钱是不是?那我抽二十吧,你看怎么样?”
姑娘默然两秒,点点头说:“好。”
“行,那你留个联系方式,等有客人了我联系你。”黎韵把手机递过去。
珠姐对着黎韵的拉皮条倒无所谓,转头对许之蘅说:“你还在这儿干嘛,偷懒啊?”
“里头冷。”许之蘅烟别在唇上,伸手翻了翻排班表的本子,生意惨淡。
“要没客人我就先回家了。”她又说。
“懒死你算了,你这样怎么赚钱。”珠姐作势要打她,嘴里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无奈珠姐太胖,身体越不过前台,只有一双白胖胳膊在空中空晃。
许之蘅动都没动,目光落回姑娘背着的白色帆布包上,包不新了,但洗得很干净,包沉甸甸的,两条带子竖直勒在肩膀上。
姑娘埋头输完电话号码,把手机还回去。
“行,回头联系你啊。”黎韵说。
姑娘点点头,转身离开。
大门挂铃再次响动,许之蘅把烟用力摁在烟灰缸里碾了碾,转身回房间穿上外套,路过前台,珠姐问她:“干嘛去啊?”
“买烟。”许之蘅拿了篓里的伞,推门下楼。
*
天空灰暗,地面覆着薄薄一层雪,寒风裹挟雪花飘动,刮到人脸上融出凉意,逐渐的,皮肤冷得又绷又干。
路上不见那姑娘的人影。
许之蘅撑伞向外疾走,一直走到前面那路口,隐约听见有人在哭。
目光循去,就见那个姑娘蹲在一家店门紧闭的服装店门口,手紧紧攥着帆布包,埋头捂着嘴啜泣。
许之蘅松了口气,脚步缓下来,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注视着她。
为什么要追出来?
不理解,连她自己也不理解。
街道上人不多,偶有人经过,也只是往这边打量两眼就事不关己地离开。
许之蘅立在那儿,觉得自己也应该如此。
无关紧要,她不是圣人,她帮不了她。
叭叭嗡嗡的喇叭声时起,车辆呼啸来去。
路边光秃秃的树杈子被寒风吹得偶尔颤上一颤,枝干上的雪就簌簌地落下,与地上的雪融为一体。
许之蘅不知怎么的,挪不开脚。
风雪冷寂,空气清冽。
许之蘅撑着伞,呼吸间吐出淡淡的白雾。
她垂眸静静看蹲着的女孩,一言不发,神情里带着种水长山远的疏离感。
*
良久,许之蘅走过去,淡声道:“你很缺钱吗?”
姑娘微微抬头,只看了一眼她的双腿,又把头埋回去。
许之蘅深吁口气,弯腰戳了下她肩膀,“你缺钱?”
姑娘仰起头来,已经哭得眼皮红肿,一脸的冷泪。
雪似乎大了,徐徐飘落,风刮得乱了方向。
有些吹进了许之蘅的袖口里,有些落到了女孩的肩上。
“为什么缺钱?”
“我学费不够、我还差一些……”
一句话让许之蘅的心脏仿佛被悄然揉搓分绞,最柔软的地方被袒露出来,很快被冽冽的寒风吹得干裂,来不及痛便被冻伤。
许之蘅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她只是想不明白——
同样是人呐,为什么有些人的人生会比这冬雪寒风还要冰冷凄苦。
姑娘抽噎着;“ 凭什么……凭……什么啊?”
许之蘅软了语气,“别哭了。”
这话一说,姑娘瞬间嚎啕大哭。
许之蘅没法,只好收了伞,在她身边蹲下,拍她着后背给她顺气,“别哭了,钱我借给你。”
“你要多少?”
“……四千八。”
身后有高跟鞋笃笃的扣响声渐近,许之蘅听见一把不太熟悉的女声说:“你借钱给她不是黄我生意么?”
她回头望,见到黎韵站在两三步远处,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许之蘅沉默与她对视,眼里覆霜一样的冰冷。
“你这眼神怪吓人的。”黎韵歪头瞥了那女孩一眼,拢拢围巾,笑道:“开玩笑的,你们继续。”
话说完,她踩雪离去。
许之蘅把目光转回女孩身上,“钱我借你。”她拿出手机来递过去,“银行卡和名字记一下,回头我给你打过去。”
姑娘没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许之蘅皱皱眉,“不要?那你去卖吧。”
她起身欲走的瞬间,手机被姑娘夺过,像救命稻草一样抓在手里。
姑娘紧紧抿着双唇,手通红,在手机屏幕上点点删删。
她把手机还给许之蘅,声音里还带着厚重的鼻音:“为什么帮我?”
“不知道啊。”许之蘅淡淡应了一句,撑开伞,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听见那女孩在喊:“我存了我号码在你手机里了,我会还的!”
“我会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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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之蘅缓步向前,没回头。
*
到了下班的点,签名打卡时珠姐语重心长地说了她两句。
无非就是不要乱管闲事啦,人家自己要卖不关你事啦……
想来也是黎韵给珠姐打过了招呼,让珠姐来敲打她的意思。
青子一脸莫名,刚想问什么意思就被许之蘅拉走了。
回到家,青子还想问方才的事,许之蘅没解释,径直去房间拿了银行卡就出了门。
在附近找了家建行自动atm机,照着那女孩子给的银行卡转了过去。
入夜温度更低了。
许之蘅上楼,觉得自己像被冻成了一根冰棍,冲了好一会儿热水澡才缓过来。
“晚上吃什么?”青子问。
“我不吃了,你顾自己吧。”
许之蘅躺到了沙发上,毛毯盖过头,只觉得眼皮沉重,身子困倦。
她闭上眼,听着阳台玻璃门嘎吱拉动,卫生间水流哗啦啦的;过了一会儿,青子趿着拖鞋的脚步声又四处踩来踩去,末了停在沙发边。
许之蘅眼未睁,也知道青子在看自己。
而她的眼神,一定是充满疑问和好奇的。
许之蘅掀开毯子,灯光扎眼,她捂着眼睛坐起身来,缓缓开口道:“下午去店里在楼下看见的那个女孩字,缺钱要卖,我借钱给她了,还要问什么?”
“你疯了?”
许之蘅没有应。
“借了多少?”
“四千八。”
青子闻言,立马把怀里叠好的衣服一股脑丢她身上——
“你总这样,之前在容国盛那儿,不是有一女的装可怜找你借一万块钱,还了没?还有那两个被你放走的女孩子,她们倒是跑了,你呢?你忘了容国盛把你脑袋摁马桶里的事了?”
“你有没有脑子?哪有人会随便借钱给第一次见面的人?更别说做我们这行的,她说缺钱你就信?她要卖是她的事,关你什么事啊?”
许之蘅想朝她笑笑,却扯不动嘴角,只好佯装轻松打趣了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你——”青子眉梢抽动两下,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你帮得了几个呢?犯得着呢?怎么就不长记性?”
许之蘅低下头,手指摩挲着毯子柔软绒绒的毛,“看不过眼。”
“那就别看!你岔开腿辛苦赚的钱那样洒出去很开心——”
“那姑娘让我想起小芸了。”许之蘅突然打断她。
“小芸小芸!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能不能先把自己顾好?”青子气极,声音也拔高了:“做什么好人?你要做什么好人?你那副软心肠永远为难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许之蘅看着她,一句辩言都说不出来。
打着暖气的屋里暖融融的,气氛却降至冰点。
许之蘅搓搓脸,一件一件把衣服捡起叠好放在一旁,低声道:“我难受。”
青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之蘅看向青子,眼含怆然,艰难一笑:“我难受。”
道理她都懂,她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旁观者也就过去了,可是她真的难受。
或许因为她感同身受经历过那种绝望,所以才会内心不忍。
那时候没有人帮她,所以她的人生分崩离析,只剩断壁残垣的废墟一片。
她不是没试过装聋作哑,可她反而更加良心难安。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这很好笑不是吗?她做不到完恶,也做不到纯善,不管怎样做都只是折磨,她只能在左右摇摆的煎熬里不断地唾弃自己。
青子沉默地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去厨房做饭。
许之蘅摸手机看了一眼,八点多了。
锁屏上多了一条未读短信,她点进去,是借钱的那个女孩子。
短信上说:[我是宋玉琪,谢谢你借钱给我,等我有了钱,我立马把钱还给你,真的谢谢你!]
许之蘅随手回了一个:[没事。]
她当时说借,只是怕宋玉琪不要她的钱而已。
不还也无所谓,几千块前买个心安于自己而言倒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