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影摇曳,风越吹越大。天气预报说的果然没错,空气愈发潮湿,气温也渐渐降下去。
祁修竹坐在床头,那张毛茸茸的毯子搭在腿边。上面印着只棕色小狗,咧着嘴笑得眼睛弯弯。
啧。
祁修竹把毯子扔到床角。
他翻了翻微信消息列表,想打给喻昭,又怕他正在哪个酒吧不务正业。最后,他在半个月前的消息记录里找到了赵冬凛的名字。
犹豫片刻,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不爱吃核桃:赵医生,现在有时间吗?」
他起身走到那个巨大的衣柜前,木门上印出窗框的轮廓,他的影子恰好被四四方方地囚于其中。
他这人臭毛病不少,爱钻衣柜就是其中一个。
手中的电话响起,他拉开柜门,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赵医生,晚上好。”
鼻尖满是薄荷味,就是贺免身上的那种。
他坐在一堆刚洗过的衣服中,弄明白了那人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除了沐浴露,衣服被薄荷味的洗衣液浸泡,经过阳光的侵晒,散发着一股很清爽的香气。
他分神地往后缩了缩,背部靠上一件柔软的羽绒服。
“小祁?”赵冬凛在手机那头喊他,“你还在吗?”
祁修竹小声回应:“嗯,我在。”
赵冬凛是祁修竹的心理医生,给他做了两年多的心理咨询。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因为一直以来,祁修竹对心理治疗的态度都并不积极,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出什么事了吗?”赵冬凛的声音平缓,一点点引导他说,“没关系,深呼吸……”
“我没事。”祁修竹下意识呼了口气,“就是想找人聊聊天,您方便吗?”
赵冬凛明显迟疑了一下,那头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方便,今晚的话题是什么?”
祁修竹问:“赵医生,您谈过恋爱吗?”
赵冬凛好笑道:“我已经结婚了。”
“啊。”祁修竹有点尴尬。
赵冬凛的无名指上的确戴着一枚戒指。
这位不管何时都面带微笑的医生,思考时总是会下意识转动那枚银圈。
“怎么了?”赵冬凛听出他的窘迫,打趣道,“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
“是,也不是。”祁修竹说,“我不知道。”
这算哪门子的感情问题,他和贺免谈的是别的,根本没谈感情。
赵冬凛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今晚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有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吗?”
赵冬凛总是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祁修竹虽然不乐意主动去医院,但对赵医生并不排斥。
比如现在——
祁修竹卸下防备:“您知道的,我之前谈过一段恋爱。”
赵冬凛语气照旧:“嗯,然后呢?”
祁修竹的话很直接:“然后我们从前任变成了炮友。”
赵冬凛那边传来“啪嗒”一声,听起来像是圆珠笔之类的东西落到了地上。
过了两秒,他平静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祁修竹给手机开了免提,正在对自己的黑色指甲油下手。
听见这话他愣了一下,这个话题会不会太私人了?
祁修竹靠近话筒:“这也要说吗?”
赵冬凛反应了半拍,意识到他们完全是在跨频道聊天,好笑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的心理状态怎么样?”
祁修竹的脸后知后觉烧起来:“感觉还行。”
“嗯。”赵冬凛半信半疑,委婉地问,“真的还行?”
祁修竹把肩上的辫子抚到脑后:“我不知道。”
赵冬凛心下了然,祁修竹的不知道显然是不行、不好的意思。
他在纸上记录下来,没有刻意去问发生了什么。两人聊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赵冬凛问,祁修竹答。
直到最后,赵冬凛才不经意问了句:“你对现在的状态满意吗?”
祁修竹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答什么。在意安稀里糊涂地过了半个月,他几乎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不去想就代表着无事发生。
逃避也变得理所当然。
所以,祁修竹最终给出的回答还是那句。
“我不知道。”
赵冬凛失笑:“好久没见,感觉你变了许多。”
这种变化未必是坏事,因为在赵冬凛看来,“不知道”也算是一种坦诚。
祁修竹伸了伸腿,衣柜里的空间很大,大到令他有些诧异。
毕竟贺免房间里的衣柜就是小小的一个,容纳一个人的衣物刚好合适。
他的手掌撑在身后那件羽绒服上,透过衣服间的缝隙,隐约摸到衣柜内壁里有一些薄薄的凸起。
人在打电话的时候,很难注意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无意识用指尖描摹那些痕迹,没有回答赵冬凛的话,转而说:“人总是会变的。”
赵冬凛没料到祁修竹会说这种话。
他了解祁修竹,他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变化对他来说是一种麻烦,也是焦虑。
沉默片刻,祁修竹问他:“你说是吗,赵医生。”
他的语气平静且轻,若不是最后那声“赵医生”,赵冬凛会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是。”赵冬凛搁下笔,“世间万物皆是如此。”
祁修竹低头勾了勾唇,笑得有点勉强:“你说得对。”
赵冬凛合上笔帽,看了眼时间:“我想你该睡了。”
“好……”
祁修竹一边说着,一边扒开遮挡住内壁的羽绒服,在看清上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时,剩下的话倏地哽在嘴边。
只见衣柜里侧画着七八只大拇指大小的蝴蝶,没了衣服的遮挡,蝴蝶翅膀发出幽幽荧光,昏暗的柜子一下亮了起来。
——像丛林里照亮前路的萤火虫。
祁修竹瞳孔一颤,伸手去摸。
干涸的特殊颜料是被人一笔一划画上去的,他忽然想起,这几件衣服在他刚来意安时就挂在这里。
他跟贺免提过这事,贺免说自己的房间放不下了,让他暂时别动。
“等到冬天。”贺免当时正在扎图,低着头语气平淡,“冬天到了我就拿走。”
祁修竹蜷着腿,看得有些出神。
以前贺免就总笑他,说他怎么跟小孩儿似的爱钻衣柜,不黑吗?
祁修竹回他说,黑,但是这种感觉很爽。
因为关上门后谁也找不到他。
贺免不理解但是尊重,过了几天,悄咪咪往衣柜里贴了个声控小夜灯。
他们分手那晚,祁修竹窝在柜子里想了许多。出租屋里的衣柜很小,他蜷得双腿发麻。
凌晨一点,贺免还是没有回来。
祁修竹起身收拾行李,把那盏小夜灯摘下来,一起打包带走了。
耳边传来赵冬凛的声音:“小祁?你还在吗?”
祁修竹回过神,视线频频落在那些蝴蝶上。
人真的会变吗?
贺免变了吗?
“我在。”祁修竹捡起腿边的手机,“不好意思,忘记挂断了。”
“没事。”赵冬凛声音温和,“晚安。”
祁修竹抿了下唇:“赵医生,等等……”
“嗯?”
“我有一个朋友。”
赵冬凛笑了一声。
“……”
拙劣的借口。
祁修竹轻叹一口气,坦诚道:“我们现在的关系让我很苦恼。”
赵冬凛直率地问:“你喜欢他吗?”
祁修竹顿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赵冬凛说:“如果你要说你不知道,那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第一天来我的咨询室时,我跟你说过一句话,还记得吗?”
祁修竹张了张嘴:“逃避并不可耻,只要遵循内心。”
“很高兴你还记得。”赵冬凛那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声,“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祁修竹侧头,又看见那几只亮着荧光的蝴蝶。他心头一动,破天荒地想多问一句。
还没来得及开口,柜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月光猝不及防地落进来,晃得祁修竹眯了眯眼睛。
面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头顶几乎和柜顶齐平。
祁修竹快速眨了下眼睛,见贺免弯下腰朝自己看来。
他对着手机低声说:“今晚谢谢,我们下次再聊。”
赵冬凛猜到点什么,给他回了句晚安,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屏幕暗下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只零星一点月色从窗外照进来。
贺免极有压迫感地杵在跟前,由于逆着光,祁修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一抬眼,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眸。
由于不清楚贺免到底听到多少,祁修竹闭着嘴没说话。
柜门又被推开一点,贺免语气冰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祁修竹坐着没动,月光顺着敞开的柜门落进来,照亮他那头银白色长发。
他在心里琢磨了许多,但面上的表情一点没变,不徐不缓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贺免闭口不答:“是我在问你。”
“我……”
祁修竹刚说一个字,贺免脱口而出道:“大晚上的,躲在这里给别人打电话?”
祁修竹:“……?”
莫名其妙的语气和莫名其妙的话,带着一点责备又酸溜溜的感觉。
祁修竹侧了侧身,试图找一个有光的角度,好看清贺免的神情:“你说谁?”
微弱的光影落在贺免的眉眼处,显得他的五官无比深邃。
他皱着眉头,语气里透露着一股道不出的情绪。
“我听见了。”
“他跟你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