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事,陆惟安倒不怎么担心。
“有什么好怕的。”她拍拍秋玄清的左手,满不在乎道,“反正今日已经脱身了,他又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秋玄清脸上一片空白:“啊?”
“府里内宅都是闻钺的人,李瀛一个内宅管事,还是只管宴饮的,他能把闻钺的人怎么样?”陆惟安冷哼一声,“真要能一手遮天,他支开我做什么?”
凭心而论,她说话时一点也不客气,披头盖脸砸过来时甚至有股尖刻的阴阳气,但格外笃定强硬的态度却极大地安抚了的秋玄清。
秋玄清脸上的惶恐渐渐褪了:“你说的对,他不能把咱们怎么样,无非……无非就是受些挫磨,他肯定不敢硬来的。”
“至于那个李瀛……”心里有了的底,她声音都定了不少,“大不了我就躲着他些!他今日支走你,定是因为闻丞相就算纵容,也没允许他把这些个污糟事儿翻到明面上来,只要我避开他,碰不上面,他就没机会我对下手了。”
“怪只怪我生了这副样子,倘若实在躲不过……我就把脸毁了,反正他见色起意,瞧上的不也就是这副皮囊吗。”
陆惟安脸色陡沉:“胡说什么!”
“姓李的自己品行不端、仗势欺人,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要你因为他作贱自己?”
秋玄清讷讷地张了张口,没敢吭声。
“好了,别胡思乱想。”陆惟安稍微缓了缓语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先不说闻钺还没有纵容李瀛到让他肆意妄为的地步,况且像咱们这样的,本来就比寻常姬妾还要更安全些。”
秋玄清不解:“这话怎讲?”
陆惟安看到她这懵懂无知的样子就头大:“家里送咱们来闻府,是让咱们来干什么的?”
秋玄清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服侍闻丞相?”
“闻钺身边缺人吗?”陆惟安白她一眼,“你自己也说了,闻钺曾屠戮公卿,他与世家之间隔着血仇、又是政敌,若非我们的家族对他有用,他收下我们,不怕卧榻之侧有人捅他一刀吗?”
“我们这样的,说好听些是侍妾,其实就是人质。”
“人质嘛,被如何优待是别想了,但也不可能真让我们出什么事——我们死了,他拿什么辖制我们的家人?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你说。”她冷哼一声,“既然不能让咱们真出事,李瀛那龌龊小人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对、对!是这么回事!”秋玄清这下算是彻底放了心,双眼乍亮,忙不迭地接上话,“我来前父亲也说过,我是他的女儿,但闻丞相还要用他,怎么也不会真将我如何。”
“嗯,所以无需担忧,”陆惟安颇为乐观,“只要你执意不从,李瀛奈何不了你。”
秋玄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没吭声,借着火光,陆惟安看到她原地徘徊两圈,忽而又问——
“可……”
“若如你所说,那些和李瀛一起的……她们其实是自己甘愿的吗?”
陆惟安眉头一皱。
这倒是个问题。
看那些姬妾心照不宣的样子,想必早就不是第一次向李瀛屈服了。
可既然李瀛并不能将她们如何,她们又是为什么屈服呢?
立刻意识到其中必有内情,陆惟安思忖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
反正秋横波也不会有事,她又不是真的来给闻钺当什么狗屁侍妾的。
“这我怎么知道,”把问题含糊过去,她下了断言,“总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话音还没落,秋玄清人已经僵了。
屋里屋外都黑极了,只有陆惟安手边一隅是亮的。伴着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一点黯淡亮光缓缓浮起,移向门边——陆惟安执着火折子起身,推开了门。
风“呼”地涌进来,卷着夜色,秋玄清瑟缩了一下,没动。
“对了,”她飞快找了个话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陆惟安回头看她。
“我记得母亲说过,陆光禄家的独女今年年中及笄,五月还是六月来着?这还差着两个月呢,飞鸾是你闺名吗?还是令尊提前给你拟的表字……”偷偷瞄过去的视线和她撞在一起,秋玄清越说声越低,最后哽了哽,挤出一句——
“对不住。”
“我又说错话了对吗?”
她不敢再看陆惟安,脚伸出去又缩回来,脚尖在地上碾来碾去,就是迈不出一步。
“无妨,你……”一看就知道知道她是又害怕了,陆惟安迟疑片刻,“且唤我阿陆吧。”
“走吧,外面黑,我送你。”
今日是朔日,月影吝啬得连一线都不肯给人间,星光也暗淡,夜色浓稠如瘴,层层叠叠地盖下来。狭窄的檐廊下一片漆黑,陆惟安来时已经把院里布局记了个大概,此时一手牵秋玄清另一只手扶墙,摸索着往前走,速度竟也不慢,反倒是后面拿着火折子的秋玄清走得有些艰难。
陆惟安放慢了脚步,秋玄清却走得更慢了,脚拖在地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晓竹轩着实不大,再怎么磨蹭,半盏茶也走到了,陆惟安替她推开屋门,没要回火折子:“去吧。”
房门里黑洞洞的,像一张无底巨口,能把人活活吞进去,风声好似更大了,呜咽一般,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远——秋玄清知道那是陆惟安离开的声音。
她要回屋了。
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该亮了,阿陆身子又不舒服,是该回去休息了,也不能让她一直陪着你。
她都把你送回屋了,你还要怎么样呢?人得知足,不能得陇望蜀。
可……
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脚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李瀛一声一声的逼迫犹在耳畔,秋玄清汗毛倒竖,小腿肚子直转筋,捏着门框的手指节泛白。
黑暗中仿佛还藏着窥伺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移,她终于再也呆不下去了,连门都顾上没关,反身疾跑两步:“阿陆……”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静夜里十分突兀,陆惟安转过身:“还有事吗?”
“我……我可以去你屋里睡吗?”
“我有点害怕。”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细,还带着细微的颤音,像是小猫的爪子,在陆惟安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阿姊阿姊,你留下来陪我睡好不好?阿爹阿娘都出门了,院子里就我一个人,我不想自己睡。”
往事浮光掠影似的一闪而过,陆惟安沉默片刻,松了口:“你打地铺,不许和我抢床。”
秋玄清忙不迭地点头。
陆惟安到底也没真让秋玄清打地铺。
懿都多风,一年到头没个消停,虽已入三月,早晚枝头上还是能结出露水,清晨踩在地上,能感觉到寒气一层一层从青石板下往上翻,别说秋玄清这种一看就没吃过苦的娇小姐,哪怕是她自己,真躺地上睡一宿也遭不住。
睡不踏实,陆惟安天麻麻亮就睁开了眼,撑起已经被压没了知觉的半边身子,她拎开秋玄清搂到自己腰上的胳膊,手脚并用、费力了好大力气才爬下了床。
“得寸进尺。”小声嘀咕一句,她给睡得蜷成一团的秋玄清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闻府给姬妾们准备的屋子小归小,确实也算五脏俱全,进门处布置成了一间小厅,正中主位左右下首各设一张坐榻,将基本将厅里塞了个满满当当,打起卧房门前的垂帘,得绕过榻角才能走出来。
冷眼打量一圈,陆惟安觉得闻府这么给姬妾布置屋子,倒像是对他们彼此往来乐见其成。
想起闻谨昨日说过的话,陆惟安脸色微冷。
这可不像是让他们“勿要无端生事”的意思。
懒得多操这些闲心,她从箱笼中捡了件外衫披上,又挑了两本医书,往小厅另一头走去。
绕过西面坐榻后的旧竹屏,再往里是一件小静室,把睡前没来得及卸的钗环拆下扔到一边,她打散了长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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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领里扯出个玉坠攥在手里,一边摩挲一边翻书看。
还没看几页,晓竹轩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单薄门窗阻不住院里的动静,听到屋外传来叩门声,陆惟安翻书的手一顿。
有人?
她们初来乍到,在府里没个认识的人,又刚和李瀛起了冲突,谁会在这时候来找她们?
直觉来者不善,陆惟安揣好锦囊,将玉坠塞回衣内,起身往外走。
拉开半扇院门,她定睛一看,认出了来人。
是昨日那个絮舞。
她来干什么?
絮舞今日的打扮就朴素多了,一身浅青罗裙,发髻也简单,只斜插了一支云纹银簪,从半开的门里往外瞧,看着就像个温柔秀美的邻家姐姐。
瞧见陆惟安,她未语先笑:“陆妹妹晨安。”
陆惟安:“晨安。”
她回得不冷不热,人还挡在门前,和絮舞的热络一比,显得分外冷淡。
絮舞脸色不变:“妹妹是刚起身?我的不是,才这时辰就来打扰妹妹。”
陆惟安盯着她片刻,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
既已登门,总得要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注意。
心里有了计较,陆惟安便摆出了待客的架势,领着絮舞往院里走,穿过中庭时脚下一拐,直奔秋玄清那屋——此人目的不知敌友不明,看此前在东院的表现,还是个心思稠密、明哲保身的,心术未必正,还是先别让她看出自己和秋玄清亲近。
相比起她那两箱寒碜“嫁妆”,秋玄清来这一趟显然带了不少东西,一进屋门,熏香馥郁的气息迎面扑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点的,经夜居然不散。小厅主位上坐垫靠垫一应俱全,摆成了一个可以舒舒服服窝进去的状态,两个坐榻甚至并在一起推到了窗下,上面铺了厚实的褥子,褥子上横七竖八堆着好些软枕,粗粗一看至少有四五个。
陆惟安:“……”
行吧,还怪会享受的。
“见笑,屋里乱。”她若无其事地朝絮舞一颔首,转头进静室拖了张座椅出来。
那座椅矮而重,比书案还沉些,陆惟安拖得吃力,腰微微弓着。絮舞见状忙上来搭手,陆惟安也不客气,与她合力把座椅拖到了主位下首。
起身时,匆匆塞回领口的玉坠滑落出来,正好晃到絮舞眼前。
陆惟安动作一凝。
那是一整块洒金皮羊脂玉,琢成了羽毛形状,星星点点的金皮成了落在羽毛上的光斑,每一根毛茸茸的羽丝都舒展在光斑下,乍看不算打眼,细细一瞧却精致得令人咋舌。
絮舞一扫那玉坠:“妹妹这坠子甚是好看。”
这本是一句搭茬寒暄的客套话,但听在陆惟安耳中却全不是这回事,她心口重重一跳,眼神一下子冷了,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絮舞脸上走了个来回,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无缘无故,她说这个做什么?
视线相接,絮舞倏地住了口,屋里气氛急转直下。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凌乱足音,紧接着咚一声响,秋玄清一头撞进来:“阿陆!”
她白着一张脸,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惊吓,进门时险些绊倒在门槛上,瞧见陆惟安才镇定下来:“你在这儿啊,可吓死我了。”
这反应等于是把陆惟安刻意营造的“她俩不熟”漏了个底掉,陆惟安横她一眼:“一惊一乍什么?院里来了客人,你自己不起,我不得招待吗?”
屋里紧张的空气让秋玄清搅松了劲,心跳逐渐平复,陆惟安缓缓放松身体,坐进主位,虚靠在椅背上。
絮舞不可能知道。
她那缺了大德的“好父亲”还不想被闻钺抓住把柄,做事不至于这么不周密。
絮舞也挤出了一个笑:“秋妹妹也在?”
分明看到她眼里有讶异一闪,陆惟安怕秋玄清再说错话,抢先道:“此地是我二人同住,她自然是在的。”
她盯着絮舞,问——
“不知姐姐今日登门,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