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蝶,老掌门在世时她是排行最末的那个弟子,后来时光流转,当年的师兄师姐们都独当一面成为峰主时,她也是最末的那个十峰主。
前有她三师兄梁峰清二十五岁突破化神、赢得最年轻化神境的美誉,后有她大师兄俞宏光、二师兄魏明哲接连突破渡劫,承继沧溟大统。
而哪怕是她的器修本职,也有天京万剑宗这么一座大山压在头顶,就算是她亲大师兄,一提炼器,说的也是万剑宗而不是她这个小师妹……
毫不夸张地说,韩晓蝶的一生,是被惊才绝艳的天才们包围、被迫黯淡无光的一生。
韩晓蝶早已习惯放平心态,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吃瓜看戏,直到那个少女当着所有人的面,径自走到她面前,请她收徒。
韩晓蝶疑心自己听错了,礼貌地问,“你说什么,我好像没听清?”
孟莘挑了下眉,一时摸不准这个十峰主是什么路数,不过还是重复道:“弟子孟莘,愿拜入十峰主门下,学习炼器。”
韩晓蝶这下知道自己确实没听错,但人也跟着麻了。
她倒不是嫌弃这孩子识海四星的天资,毕竟往常愿意来她第十峰的,基本都是其他峰挑剩下的,普遍天资平平。
问题是这孩子拒绝的是她二师兄诶!沧溟派第二峰诶!渡劫期的剑修诶!
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孟莘,语重心长:“要么你再想想?去第二峰的机会可不多啊。”
孟莘看着韩晓蝶那副拼命想让她回头的表情,突然笑了,“十峰主,难道您觉得做器修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啊?”韩晓蝶茫然地摇了下头,那必然不啊,不然她为什么当年要做器修而不是剑修呢。
孟莘缓缓道:“既然做器修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我真心实意想做器修这件事,您为什么不相信呢?”
议事厅里跟着传来一声轻笑,许子墨也学着她,对云自明道:“是啊,六峰主,我真心想拜入您门下,为什么您不相信呢?”
韩晓蝶和云自明对视一眼,都露出苦笑。
韩晓蝶心里堵得慌,糟糕的是器修吗?糟糕的是她韩晓蝶比不过二师兄,糟糕的是她第十峰比不过第二峰啊!
这弟子怎的如此不通人事,这种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她堂堂峰主,总不能当众承认吧?
偏偏这弟子好像是真的不通人事,全然不顾他们为维持沧溟派各峰脸面所做的努力,坦言道:“如果十峰主是觉得,第十峰与其他峰相比,有所不及的话——”
说到这里,孟莘稍顿了一下,韩晓蝶感觉自己一口气跟着她提了起来,就快被她憋死了。
孟莘眉眼微翘,眸里隐含的笑意既像是玩笑、又像是笃定,慢悠悠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您要相信弟子,弟子早晚会以器修的身份替师傅您光耀门楣,让第十峰变成其他峰仰望的所在。”
议事厅里陡然一静,韩晓蝶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斜对面传来的一声哼笑清清楚楚地落在所有人耳朵里。
魏明哲向后靠在椅背上,端起旁边的茶盏浅抿一口,笑道:“师妹,既然这弟子志向坚定,你不如就收了她罢,也免得辜负她这一腔鸿鹄之志。”
韩晓蝶头都要大了。完蛋了完蛋了,二师兄露出这种表情那就是绝对生气了!
但是,她却也明白,事情闹成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收场了。哪能因为区区收徒这种小事,传出他们沧溟派各峰主和一个小弟子过不去的话来?
她好歹也是小师妹,虽然黯淡无光,但在师兄师姐们面前,总算还沾点可以任性的本钱。
韩晓蝶缓缓叹了口气,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枚白玉令牌,递到孟莘面前,“也罢,既如此,你从此便是我韩晓蝶的徒弟,这是我第十峰的令牌,你且收好。”
孟莘收敛起方才不正经的神色,郑重接过,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弟子孟莘谨遵师尊教诲。”
这拜师礼行得倒也一丝不苟,韩晓蝶心里顺了一点,再看孟莘时,便觉得这弟子也算志存高远。
唉,张狂点也没事,谁年轻时没做过当天下第一的白日梦呢,况且她好像真的很想做器修,嗯,有眼光……
“咳,那——”云自明瞅了周围一眼,有了韩晓蝶打头阵,他心里也没那么虚了,六星识海的弟子他当然眼馋,“许子墨,你从今日起,便也是我第六峰的弟子了。”
许子墨严肃道:“是,师傅。”
这边厢两对师徒礼成,魏明哲神色不善地看向独自站在大厅中央的那个少女,“彭笑寒,他二人各有志向,你呢,你又想拜哪个峰了?”
不怪他阴阳怪气,他堂堂渡劫期修士好心救场,却在两个筑基期弟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真的很难有什么好心情。
彭笑寒抬头看向孟莘和许子墨,他们两都对她微微一笑。
那是鼓励的笑容,从来只有一个含义——选你真正想选择的东西。
那颗被俞宏光扰乱的心重新定了下来,彭笑寒的目光落在魏明哲身上,手攥紧了那把重剑的剑柄。
“我平生立志修剑,除此以外不做他想。如果有幸能得二峰主教导,弟子三生有幸,只是这把剑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想修的道、我想去的地方,非这把剑不可。”
魏明哲犹豫地看向俞宏光,俞宏光已经不耐地撇过了头。
“罢了,你想用就用吧。”魏明哲终究是怜惜她这一身剑骨,将令牌掷过去,“只是你若想以这把剑抵达剑道巅峰,非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不可。”
彭笑寒接下令牌,朗声答道:“是,弟子绝不会荒废修炼。”
拜师礼成,魏明哲连忙招手,“雁灵,带他们三人下去,我们这边还有事情需要商量。”
“是。”祝雁灵答应一声,使眼色让孟莘三人跟她出来。
青铜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
孟莘虽然并不紧张,但出来还是松了口气。
里面气氛压抑,一出门才觉出今日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祝雁灵领着他们去戒律堂更新了身份,又分别递给他们三人一块玉牌,“这是传音玉牌,不论相隔多远,只要是加在玉牌上的人,都可以传讯给对方,我已经将我加在上面了,以后有事可以用玉牌联络。”
三人立刻开始互相添加对方。
祝雁灵看着面前的三颗小脑袋,下意识笑了一下,但立刻又想起什么,消沉了下去,“方才我师傅……他只是为人严厉,并不是什么坏人,你们……也不必在意,以后好好修炼就是了。”
三人都猝然抬头,掌门在议事厅的言行,三人平心而论,都很难觉得这是什么体面的姿态,但三人也都不愿意为难夹在中间的祝雁灵。
彭笑寒抿了下唇,“无妨,不过是剑道之争罢了。”
“我皮糙肉厚,别人说几句影响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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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子墨没正经地笑笑。
孟莘这时才后知后觉,传音玉牌是祝雁灵刚才从须弥戒中掏出来的,其实并不是沧溟派送内门弟子的东西,而是祝雁灵的私人赠予。
祝雁灵这是……在替她师傅道歉?
孟莘突然想起初见那天,祝雁灵为了解决范济闹出的丑事,也是自掏两瓶注灵丹……
孟莘顿时心情复杂,觉得这沧溟派大师姐,也委实不好当啊。
“谢谢师姐。”这次她没再逗祝雁灵,只是单纯地道了谢。
“不必客气。”祝雁灵说:“我送你们下山吧,收拾好你们留在外门的东西,今天就可以去内门住了。”
不用走路下去,三人哪有不应。
“祝师姐!”
戒律堂里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个弟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慌张大喊:“刚才有一名外门弟子的魂灯灭了!但是师兄师姐们都不在,我该怎么办?”
祝雁灵神色倏然一沉,“莫慌,我这就随你去看。”
她转头看向孟莘三人,“抱歉,我得食言了,不能送你们下山了。”
许子墨连忙摆手,“没事师姐,人命要紧,你先去忙吧。”
祝雁灵也不耽搁,随着那名弟子快步走进戒律堂。
“外门又有人出事了?”彭笑寒皱起眉头,显然她没忘记,这个月内,外门死了四个人,戒律堂来审问孟莘的事情。
“修士嘛,碰到个仇家再寻常不过了,下山吧。”许子墨并不在意。
他曾经怀疑、甚至可以说相信那四人的死和孟莘有关,但是这人的魂灯是刚才灭的,自然是和他们毫无关系了。
孟莘并没有出声,她静静站着,精神力高度集中,凝神捕捉祝雁灵和那名弟子的对话声,果不其然,从中听见了“范济”二字。
她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看来在内门考核前布置的机关,终于要了范济的命。
她和范济有仇,很多人都知道。
但她这几天一直在魔兽森林考核,出来以后更是一直处于诸位峰主和祝雁灵的视线之下,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曾经导致她被怀疑的魂灯,如今就是她没杀范济的铁证。
梁如安的仇,在这一刻,终于为她了结了。
那个无辜惨死的少女会因此稍得宽慰吗?
孟莘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在大仇得报的这一刻,反而生出一点无端的怅然。
“孟莘,愣着干嘛?”彭笑寒奇怪地叫她,“许子墨要请我们去山下吃饭,走吧?”
许子墨表情夸张地提醒她,“最后一堂课的时候,不是约好了,考核完就一起去山下玩的嘛!不是吧,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少年少女在阳光下表情鲜活动人,将孟莘从那个纠缠着生与死的灰色世界里拉了出来。
“来了,当然要去。”
她笑着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和他们一起向沧溟山下跑去。
风从她耳畔吹过,扬起她的裙摆,那短暂的惆怅也渐渐坚定不移。
导致梁如安悲剧的原因太多了,范济五人不过是最后的推手。充满迷雾的过去和身世,放肆的嘲笑和奚落,全都铸造了梁如安的悲哀。
而她还能为梁如安做的,大概就是——
你们觉得她登不上的山,我来替她登。
你们觉得她配不上的世界,我亲手替她杀进去。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