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霁难得在费声脸上看出了一丝恐惧的味道。
大早上的，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人头攒动，忽然出现一片新鲜的人皮，可想而知，那种后怕应该是个人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不过……人皮马甲？
许清霁想到了在混沌区服装店中看到的红马甲模特。
回忆起来，那模特的身形和失踪的卢天确实很像。
服装店灯光昏暗，他只能勉强看清模特身上的马甲是红色的，而且尺寸小了一号。
现在想想，或许对方不是穿了一件马甲，而是被剥下了一层皮。
饶是见惯了千奇百怪的尸体的许清霁，也忍不住被自己这个诡异离奇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战。
“张圆圆在暗网的视频发过来了。”费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有些担忧地从后视镜中望了许清霁一眼，“画面很残忍，许法医，如果你不想看的话，可以不看的。”
“没关系。”许清霁接过手机，“放心，我从不强迫自己。”
那是一个六分三十三秒的视频。
视频开场，是一个潮湿的地牢，巨大的十字架伫立在画面中央。十字架通体纯白，金属银镶边，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白色的裙子，耳侧插着一支白色的玫瑰。她赤脚站在地上，却因为不够高，只得踮着脚，浑身的重量都靠着身上的铁链支撑。
镜头聚焦到女孩儿的脸上，正是张圆圆。
许清霁没有带耳机，一时间，车内只听到视频中传出的水滴声。
铁链撞击与拖沓的脚步声相继从门口传来，相伴而来的，还有一阵刺耳的剐蹭声，令许清霁瞬间联想到用手术刀从骨头上剔肉时的噪音。
紧接着，是生锈大门开启的声音。
一个脖子上拴着铁链的女人被丢进门，向十字架的方向爬过来，出现在所有在看暗网直播的观众的视野里。
随后，一把斧头被扔进门。
许清霁目光陡然一怔——那女人带着一个猪头面具。
视线下移，女人撑在地上的右手，无名指果然消失不见。
女人看到了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孩儿，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哭喊，喊声被闷在面具之后，显得非常可怜，又有些可笑。
弹幕中，一片“哈哈哈太有创造力了”、“不愧是洋甘菊出品”、“快点开始，等不及了”飞过，仿佛这场即将开始的屠杀对他们而言，是一场视觉盛宴。
视频中，女人转身扑向门口，疯狂敲打着大门。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而十字架上的女孩儿却被这阵噪声惊醒。
“……妈妈？”
稚嫩的嗓音令女人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她正对着摄像头，泪水从猪头面具后滑落。
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妈妈，是你吗？”张圆圆挣扎起来，试图从十字架的贴脸上挣脱。
逃脱未果，她忍不住哭喊起来：“妈妈救我！这是哪儿啊！”
“圆圆！”女人狼狈地扑过去，踉踉跄跄地冲到女儿身边，“圆圆不哭，妈妈在呢！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呜呜呜……我和姐姐被爸爸送给了两个叔叔，他们给了我一颗糖，姐姐不让我吃，但是我从没吃过糖，太想尝尝味道了。吃掉之后我就很困，上车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女人把张圆圆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没事的，圆圆，没事了……”
张圆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以后不会再乱吃东西了。”
“没关系的圆圆。”女人松开了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妈妈知道你以后不会再犯的。”
张圆圆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母亲，害怕之余，不由得有点惊喜，企图贪恋这一点点的温暖。
她歪了歪头，用脸颊轻轻蹭着女人的掌心，仿佛一只讨巧的小猫咪：“妈妈对不起。”
“不，宝贝，不要说对不起。”
女人的泪水越流越多，捧着女儿脸颊的手仿佛被烫到了。她骤然抽回手，视线从张圆圆脸上挪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敢抬头。
她后退半步，蹲在地上，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嚎。
许久，她在张圆圆不断安慰的“妈妈不哭”中，停止了哭泣，很轻地说了一句：“是妈妈对不起你。”
下一秒，她转身抄起斧头，用力砍向女儿的脖颈。
“妈……”
在张圆圆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头已经落在了地上。
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都没能喊出一声完整的“妈妈”。
“圆圆——！！！”
女人猛地扔掉斧头，抱着女儿死去的尸体，发出了惨烈的尖叫。
一个被变了声的机械音从画面外传出：“现在，砍碎她，剥掉她的皮，完成任务，你和你的儿子就能活下来。”
……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时间，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
不到七分钟的时间，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女孩儿死在自己母亲的手中。
“卧槽……”不知过了多久，白秋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亲生骨肉啊！”
“张家村的重男轻女问题一直很严重。”费声揉了揉额角，试图驱散那余音绕梁的尖叫，“视频是警方之前在调查乌谷木庄园的时候存下来的，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死掉的女孩儿就是张圆圆——因为张圆圆是被卖掉的，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失踪名单上。”
许清霁把手机还给费声，终于确认了老板娘就是张光明三姐弟的母亲。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如果传染源是妹妹张圆圆，那么她将父母和弟弟、以及人贩子徐伟都困在混沌区是完全合理的，但卢天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剥掉皮？而她唯独挖掉了徐伟和父亲的眼睛又是为什么？姐姐张团团又去了哪里？徐伟塞给他的那颗蛋又是什么东西？乌谷木庄园在整个事件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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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吞噬了那么多人，偏偏要放许清霁出来调查真相？
许清霁难得觉得头都大了。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强行打起精神。
“我派人去调查张光明之前做的眼科手术了。”他们回到防控中心，费声将车停稳，示意他们先进去，“在此期间，许法医，我向上级汇报了你的情况，今晚我会和你一起进入混沌区。”
“一起？”白秋秋诧异道，“混沌区这东西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吗？”
费声摆手：“融合者联盟里有一位人称‘造梦师’的成员，她的潜能是将精神类混沌区撕开一个裂缝，短时间内强行链接现实，让融合者得以进入混沌区。”
“既然这样的话，干嘛不直接将混沌区里面的传染源拉出来？”白秋秋不解，“非要进去送人头吗？”
“因为混沌区相当于传染源身体的扩展，送人进去就像植入一个病毒，无论这个人在混沌区中做什么，都是病毒带来的后果；但如果在外界试图直接干预混沌区，那就相当于掐着传染源的脖子，让它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这样做引起传染源躁动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更何况，造梦师的潜能太过超前，导致她也被潜能所反噬。”费声说着，深深看了许清霁一眼。
听费声这样说，许清霁还没明白对方的潜意思。
直到他们敲开了造梦师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护工，房间内，一个身着睡衣的老太太坐在摇椅上，身上盖着毛毯。
从门口只能看到她布满皱纹的侧脸，沟壑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好像一张没有尽头的迷宫，曲折蜿蜒，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
她听到背后的声响，转过头，对上了许清霁的眼睛：“你们好。”
她的一双眼睛蒙上了厚厚一层白翳，如同在角膜下了一场大雾，看不透其后的虹膜。
造梦师“看”向费声的方向：“费处长，又见面了……浅斐还是没出来吗？”
叶浅斐。
融合者联盟C级成员，两周前因进入步行街混沌区清除传染源而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尸骨无存。
“还没有，婆婆。”费声蹲到她的凳子旁边，又指了指许清霁，“这就是我对您说过的，那个进入了传染源的幻境中的孩子。”
造梦师望着许清霁，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然转动起来。许久，她闭上双眼，沉吟片刻，说：“你啊，或许真的能够成为破局的关键。”
她从怀中掏出一串风铃，递给许清霁。
那风铃是贝壳做的，一共7颗，贝壳被海藻浸泡多年，呈现出天然的淡绿色，风一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必要的时候，可以保你性命。”
费声拍了拍她的手：“时候不早了，您先休息，我们晚上再来找您。”
三人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造梦师忽然喊住了他们，模糊不清的眼睛转向白秋秋的方向——
“你，对，就你……”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