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好比昔日和你一起翻墙,一起逃课,一起打架斗殴的好兄弟,如今他不知道见鬼的踩了什么狗屎运,一朝跃上枝头变凤凰了,而你却还披着满身的泥泞和脚印,呆呆停留在原地。
所以,放榜当天,全校最掉下巴的,不是尖子班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而是十八班陪他踏过泥泞、又看他涅槃崛起的同桌。
赵岳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每次去喝去玩去网吧几乎从不缺席的这个人,语文考试不写作文,数学做题只做选择,外语阅读和完形填空基本全错,其他科目通通低空飞过,有时候连作业是什么都整不明白的这个人怎么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突飞猛进了。
他知道,作为好兄弟,这种时候应该替霍也高兴的,他应该高兴才对。但偏偏他就是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赵岳承认,这种感觉并不好,也很微妙。
于是搬书离校的那天,平时最亲密无间也最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竟然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候。以碎嘴子出名的赵岳来来去去,差不多跟大半个班的同学都说了话,却唯独忽略了他。
没经历过的人大概不懂这种感受,好像拉开的不仅仅是两个班的距离,而是另一层面上的鸿沟,同时这条鸿沟里,还漂浮着许多说不清又道不明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临走前,霍也眼睁睁看他东奔西忙,第三次把桌上的书碰倒在地,主动开口:“赵岳。”
“……”
赵岳没回头,但动作停滞了下,仿佛只是灵魂一闪而过的挣扎。此后,他的肢体关节像是生了锈,举手投足都有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他听见霍也似乎叹了一口气。
然后又叫,“赵岳。”
霍也缓慢而清晰地,温声继续:“——我要走了,你难道就没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赵岳抱起书,慢半拍转过身来,脸上扬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的笑,仿佛才听见的样子。
“没有啊,唉,就是怪舍不得你的。以后你去了A班,我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应该很难见得到面了吧,哈哈……”
他越笑越干,嘴角慢慢垮下来,最后实在笑不出了,自己也觉得这样子有些尴尬似的。
“恭喜你了。”赵岳说。
“会见面的。”
赵岳一愣,“……什么?”
“我说。”
霍也笃定重复,“我们会见面的。”
见什么面?在哪里见面?曾经是电玩城是操场是网吧,那以后呢,跟你去图书馆吗?
赵岳当时的表情五味杂陈,脸部肌肉是僵硬不动往下垮的,嘴角却强撑着提起来,看上去皮笑肉不笑,非但一点儿都不自然,反而有种诡异又鬼畜的滑稽感。
霍也拍了拍他的肩,没多解释,拎起书包走出教室。一转身,其他人立马抬起头,不再假装忙自己的事,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背影。
永远嚣张的,洒脱的,坦然自若的。
其实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赵岳在这一瞬间才终于反应过来,霍也并不靠运气、背景或者父辈的人脉,毕竟他生来就没有这种东西,能考到自己身边,不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堕落,而是因为他从未堕落过。
这才是他和霍也之间真正的不同。
霍也走后,班里其他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都抬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以前真没看出来,也哥深藏不露啊,这次考的分数都快有我三倍高了,怎么做到的?除了手机,还有什么高超的作弊技术吗?”
“你脖子上的是肿瘤吗?这次分班考题都我们学校自己出的,手机怎么查得到。我估计是沾了这次考试不按成绩排的光,他分到的考场上有好几个年级前十呢,应该是给他抄了。”
“真的假的,我跟也哥一个考场,怪不得我看他三门主科都没睡觉呢——哦对了,他这次居然还写了作文的!我以为也哥不写作文的毛病会一直延续到高考呢。”
“你们怎么就这么确定也哥是作弊?万一他是趁我们睡了,半夜挑灯夜读偷偷卷的呢。”
“不会吧,要真是偷偷卷的,那咋没带上赵岳啊?他俩不是同桌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谁知道呢。”
赵岳闻声偏了下头,动也没动,那几个人发现后很快就把嘴闭上了,不敢再乱嚼舌根。
时间线飞速回转到九月初。
手机仍在震动,不过这次是赵岳的,他拿起一看,置顶在最上边的群聊有新消息来了。
【零零七_霍也】:
忘了带火。有谁还在校外的吗?
…
赵岳下意识掏兜,他没烟瘾,但身上经常会习惯性带一两个打火机,专门借火给兄弟。
可摸出火来,又顿住了。
群里除了陡然沉默的他自己,大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热情。
【AAA雄鹰一般的男人_熊英】:
我带了我带了!!
【AAA雄鹰一般的男人_熊英】:
这次谁也别跟我抢,我来给老大点火!
…
【咕咕咕_白飞羽】:
不好意思,在你打字的时候,我已经距离老大还有一公里远了。
【咕咕咕_白飞羽】:
#发送位置#
…
【AAA雄鹰一般的男人_熊英】:
什么!岂有此理!!
【揪你兔尾巴_夏芝摇】:
什么!岂有此理!!
…
【呜呼拉呼_温世一】:
#发送图片#
…
赵岳眼也不眨地盯着群聊界面,只见底下温世一闷声不响,直接就丢了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合照。
照片上温世一举着镜头对准自己,肩并肩与霍也站在一起,两个人之间靠得很近。
——霍也正低着头,微微侧开脸,鼻梁挺直如峰,下颚线清晰而明显,薄唇轻启着吐出朦胧而缱绻的烟雾,让他模糊了锋利感的眉眼在被抓拍的这一刻变得过分温柔,似乎并没有发现快要怼到脸上的镜头。
而温世一照旧板着那张冷淡的扑克脸,将点燃的星光衔在嘴边,明亮如火种般的视线直勾勾地,与屏幕那边正在看手机的你面对面。
随意的,漠然的,直击心灵的。
他们分明穿着相同的学校制服,却与照片中沦为背景板的众人格格不入,别人穿起来是高中生,到了他们身上反倒衬得像西装暴徒。
群里沉默三秒,整齐划一回复。
【揪你兔尾巴_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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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摇】:
就硬帅。
…
【AAA雄鹰一般的男人_熊英】:
就硬帅。
…
【咕咕咕_白飞羽】:
就硬帅。
…
赵岳:“……”
手机屏幕中的画面短暂定格,隔壁桌同学笑闹之间扔出一只千纸鹤,赵岳刚巧低了点头错过,于是千纸鹤只轻擦了下他的耳廓,然后呈抛物线从窗口径直飞出了教学楼。
邻近教学楼的下方,千纸鹤随风落到了校门外,与此同时,那张合照里的两个人瞬间生动起来,霍也抬起脸时镜头已经转开了,旁边的温世一并不对自己方才偷拍的举动有任何心虚的姿态,手指微动,继续在群里淡定发消息。
【呜呼拉呼_温世一】:
晚了,都没我快。
…
片刻后,校门外的某片树荫,许久没见的同窗几人陆续来到了。
白飞羽对于霍也转去A班这件事情完全不觉得讶异或者怀疑,只是深感以后无法再与好友时常聚到一起的依依不舍,一见面就戏很多地扑倒在霍也怀里,嘤嘤哭泣:“还会再见吗我的老大?……老大,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你要快乐,你要幸福。以后你的世界没有我了,但是没关系,你要自己幸福……”
“呜呜呜……老大,老大!没有你我怎么活呀老大。老大,你带我走吧,老大!”
他一边哭一边倒,活像生离死别,小狗似的拼命往人怀里拱。霍也怕烟灰烫着他,只好一手夹住烟,另一手捞紧他,情绪稳定得像个带娃多年的男妈妈。
“大你个头,别叫了!”夏芝摇被吵得太阳穴直跳,伸手就去扒拉这块狗皮膏药,两瓣红唇涂得艳丽饱满,声音泼辣娇蛮,“老大只是变成学霸了,又不是不跟我们玩了,能考出十八班这个破地方是件好事儿,你哭丧个什么?”
熊英也说:“对啊,可不是好事儿嘛。我跟老大从小一起长大,你们都不知道,他刚上初中那会儿啊也是我妈口中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呢,那成绩老棒了,要不是因为——”
话到这里,他喉间陡地一梗,赶紧拐了个弯踩刹车,“因为、因为被我带坏了,天天跟我出去玩才把成绩落下来的,不然怎么会陪我在十八班待一年啊。实至名归,实至名归罢了。”
说完,熊英忍不住瞄了霍也一眼,好在后者倒是没什么反应,仿佛默认那般不甚在意。
“我记得有一句诗是什么来着?金鱼岂是池中物,呃,池中物——”夏芝摇边说边卡壳。
熊英口快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哦哦,又岂在……”
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夏芝摇二话没说回头就给他背上来了一记重锤,“去你的!”
“哎,没打、到嗷!嗷!嗷!”
“……”
在惨叫连连的背景音中,温世一平静寡淡的声线突然插播进来,凉凉地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夏芝摇闻言动作一顿猛抬头,手下熊英得以脱出牢笼,她也没去管,大喜道:“对!就是这句!果然还得是我们小十一啊,不愧是八校联考语文能上130但数学只有15分的男人!”
温世一:“……”
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