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行道抵达鬼涛崖的第五天,鬼崖兰开了花。
他无心多加欣赏,只立时打开了第二个锦囊,取出里面叠着的纸条,打开查看。
上面写着四个字——“连根拔起”。
上一个锦囊还写着别摘,这一个锦囊就让连根拔起,谁知第三个锦囊会不会让他再种回去。如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开始不要摘花就好。
这位方庄主还真是怪诞不经。
虽然江湖上不乏脾气古怪的侠士,但是如方柳这般捉摸不定的,闻行道还是第一次见。且方柳身份与众不同,武功卓绝地位崇高,这更让他的脾性不加以任何遮掩。
也不知忤逆他意愿的人,下场如何。
幸而闻行道向来擅长忍耐,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耐心十足。
想到方柳说第三个锦囊让回到山庄时再打开,他便将锦囊的事放在一旁,思考如何摘花。他轻功卓越超群,即使鬼崖兰开在崖壁上,也有信心能将其摘下。
只是——
思及此,闻行道看了一眼站在崖壁上的人。
世上有闲情雅致的人还真不少,鬼崖兰只是花苞的时候,就有人守在了崖边上日日看守。他们甚至搭起了棚屋,阵仗排场比风餐露宿休憩在古木上的闻行道大多了。
如今开了花,守在这的人不多时就把消息都传了出去。此时来赏花的人更多,游人聚集在崖边,有人拿纸笔墨题词作画,有人领着仆役带着餐点仿若郊游。
更有人甚至在崖边上搭了棚子,买卖茶点酒水,看起来生意相当不错。
好一副春日踏青的悠闲场景。
闻行道有理由怀疑,方柳让他摘花,还要求他连根拔起,就是为了让他树敌无数。
他眼眸微敛,俯视崖壁上的兰花。
半个时辰后,鬼涛崖上掀起一阵骚乱,惊呼声此起彼伏——
“救命!”
“有人将鬼崖兰摘走了!”
“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兔崽子?!”
“……”
“人跑了!人跑了!”
兵荒马乱之中,闻行道拿一块湿布包裹着鬼崖兰带泥的根系,运行轻功,如一道残影,疾速往山下掠去。
无人能捕捉他的身影。
.
行至萧然山庄大门前。
闻行道发现依风正站在那处,仿佛等候多时。
他不多惊讶,只平静问说:“方庄主有何吩咐?”
都是聪明人,依风也不拐弯抹角,朝闻行道躬了躬身:“请闻大侠在此处打开第三个锦囊。”
是要他当着丫鬟依风的面,拆锦囊?
依风又言道:“闻大侠有所不知,这每一个锦囊中的纸条,实则都浸泡了不同的药液。”
闻行道:“药液?”
依风笑着解释:“我家小庄主说了,‘一毒二疏三解’,接触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若非在规定的时间限制内接触纸条,那闻大侠今日过后,便会身中剧毒。”
闻行道淡声说:“方庄主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果真将人逗得团团转。
既然方柳能掐准时间,从他出发开始,计划好三个锦囊的打开的时刻。说明他对鬼崖兰的知之甚详,说或许早就看过崖下花开,却还要使唤他摘花。
“小庄主自然英明。”依风语气引以为荣,还不忘提醒他打开锦囊,“闻大侠请——”
闻行道便打开了第三个锦囊,拿出里面的纸条,拆开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鸿雁客栈。
与此同时,一名小厮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来到闻行道面前。
闻行道看向那匹良驹,正是他来时拴在山脚下的骏马。
“鸿雁客栈在摇风县内。”依风解释,“闻大侠请上马,我家小庄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闻行道难得轻笑一声,眼中却不见笑意,反而意味不明:“一环扣一环。”
依风神色孺慕:“小庄主举世无双。”
方柳本就兼权尚计,身边还有一众忠心耿耿的奴仆,何愁不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只是不知为何,萧然山庄的掌权者从不参加武林大会,对武林盟主的位置也丝毫不感兴趣。
闻行道上马,带着鬼崖兰入了城。
————
鸿雁客栈是摇风县内最大的客栈,路上随便找个行人,便能问出来。
闻行道驾马行到客栈前,下了马。
一见到他,就有店小二走过来问说:“敢问,可是闻大侠?”
闻行道点头。
店小二立刻露出讨喜的笑:“怪道小庄主说,您往这儿一站我就知道是谁。方才远远儿一瞧,看您策马而来,嘿,那气势!小的只道您真如传闻一般,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闻行道神色凉凉瞧了他一眼,店小二顿时不敢再多恭维,伸手引他往里走:“闻大侠,请随我来。”
闻行道阔步跟上。
方柳这样看起来就惯会享受的人,选的自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
闻行道一进入其中,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熏香。烟雾缭绕间,方柳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侧首俯视外面来往的行人,就连闻行道进来也不曾回头。
这几日闻行道风餐露宿,衣衫上染了晨露和灰尘,瞧着风尘仆仆。方柳则全然不同,他绫罗绸缎绕了一身,连头上系的发带都精致无比。
丫鬟赛雪站在他身后,满眼向慕之情。
闻行道等了片刻,开口说:“方庄主,兰花闻某带来了。”
方柳这才回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请坐。”
闻行道带着花入座。
“咚——咚——咚——”
三声脆响,是方柳敲了敲桌面。
有几个小厮闻声进了屋,他们各自抱着一精美的花盆,排着队走过来。
方柳说:“放上来。”
几个小厮便将花盆放在了桌子上。
闻行道见状,知道了他的意图,便将鬼崖兰放在了桌上。兰花的根系上尚裹着土壤,缠着蓝布,并为拆看。
接下来,方柳的举动着实惊到了闻行道。
只见他挽起了袖口,露出光洁有力的手腕,用白玉般的手指将包裹着鬼崖兰的粗布扯开,便要徒手去拿那根茎,往第一个花盆里栽种。
闻行道下意识抬手阻止了他。
方柳挑眉。
先前,别逢青因方柳衣角湿了雨而担忧,闻行道尚有些不解,现在见他要用那双手去触碰兰花泥泞的根茎,他竟有些不适。
闻行道摆正心态,冠冕堂皇道:“既是我求方庄主做事,怎能让您亲自动手。”
方柳闻言,仍是用白皙指尖捻起了一点湿泞的泥土,任由那灰棕的颜色在他的指腹晕开。他轻笑,染了污垢的葱白指节,抚上鬼崖兰纯白的花瓣,语气悠然——
“杀人会见血,栽花需捧泥,这是人之常情。”
闻行道心间猛跳几下。
他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竟从方柳懒散的动作和话语中,读出到了某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过分撩人的危险。
是带血的、不自知的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