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了寨里,叶安淮就没有什么心情关心别的事情了。
他染上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烧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迷蒙之中,他好像清醒了几刻,坐在床榻上,眼皮子耷拉着,神色恹恹地抱着汤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
身侧的一旁放着火炉,散发着阵阵暖意。
窗外起了雾,晶莹的雪花漫天飞扬,自天幕之上簌簌落下,在窗台前薄薄地堆积了一层。
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山野间全都白了。
叶安淮朦朦胧胧地看向窗外,银白色的雪光在瞳眸中反射出澄澈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想了一些事,又忘了一些事。
苦汤药的热气冉冉升起,叶安淮闻着这股味道,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吱呀——
身后的木门被拉开,叶安淮双眼无神,连看一眼都没力气了。
那个人身上裹挟着冰冷的风雪气息,步伐轻缓,走到床榻边,先是在火炉边上烤了烤手,驱走身上的寒意,才抬手摸了摸叶安淮的额头。
“还是有些烧。”他言简意赅地说。
叶安淮微微抬起眼皮,清澈的眸子中映照出那人的身影。
他鼻音很重,低低地喊了声:“解洵。”
委屈巴巴的,是难受得紧了。
解洵淡淡应答了一声,用手背测了测汤碗的温度,将其端了起来:“有些冷了,我去让人重新热一下。”
自打来了这里,叶安淮就喝惯了药,如今倒也不觉得中药味难以下咽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解洵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偏头望向窗外,眼底一片雪白:“下雪了?”
“嗯。”解洵替他掖好被子,将火炉踢近了些,“今年的初雪。”
他也站起身,也看着窗外簌簌而下的白雪。
没过多久,叶安淮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他重新躺回床榻上,蜷缩着身体,瓮声瓮气地说:“我要睡觉了。”
“等醒来之后,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他声音很小,也不管解洵有没有听见,抓着被子就蒙在头顶。
耳旁似是传来一阵轻笑,随着木门关起来的一串声音,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门外,苗子越倚在墙边,斜眼睨他一眼:“看到人了?”
解洵点点头。
苗子越放轻声音,叹了一口气:“他这人,五年前不小心落水,落下了病根。每逢初冬时节,总会发一场烧。”
解洵顿住脚步,半身站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五年前?”
苗子越点了点头:“嗯。自打那之后,哪怕老大寻遍天南地北,都没法根治他一初冬就生病的毛病。”
“兴许是受了惊,所以一般初冬的时候我们都不会让他出远门。”他头疼地拧了拧眉间,“哪知道这回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苗子越道,“你在这里看好他,有事再喊我,我和我爹再去谈谈那个事。”
语毕,他便转身离开了。
屋檐下的凛冽冰雪吹拂在解洵的脸上,他微微垂眸,出神地望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
他孑然一身,独立于风雪之间,仿若一尊屹立于此亘古不变的雕塑。
直到风雪将他的眉宇发梢悉数染白,他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
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缘故,叶安淮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周遭是一片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场景。
叶安淮立足于白雪之上,放眼望去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尝试着走了两步,可没多久又迷茫了。
有点困。
叶安淮站得有些累了,干脆席地而坐。胳膊支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一片雪原。
就在他即将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耳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他无助地回头望去,眉宇紧蹙,呼出的冷气氤氲了漂亮的眉眼。
下一瞬,他冰凉的手被一个温热的触感牵起,他被人从雪地上拉了起来。叶安淮猝然抬头,暖意顺着相贴的掌心转向全身。
他仰头,试图看清牵着他往前走的人是谁,可雾气与风雪交加,让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叶安淮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被人牵着往前走。
那人好似察觉到叶安淮心底无缘的委屈,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指骨。
“小少爷,稍安毋躁。”他说,“再过一会儿就能走出去了。”
叶安淮记不清当时他回答了什么,就记得自己似乎想要泄愤,恨恨地踢了踢地上的积雪。
飞溅起来的白雪沾在他的衣裳上,男人停下脚步,弯腰,将积雪拂落。
他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珍贵之物,抽离时不经意间指腹蹭过小少爷通红的耳廓。
叶安淮浑身不自在,眼尾泛红地瞪了他一眼。
男人似是轻笑了一声,银灰色的眸子中溢满了笑意。他弯腰,在小少爷的惊呼中,一把勾着人的膝弯将他背了起来。
这个人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这是叶安淮的第一反应。
他走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既然有人愿意背他,叶安淮也乐得自在。
双腿悬空晃晃荡荡,他爪子扒拉着人的衣襟,好奇地露出了一个脑袋,开始东瞅瞅西望望。
周遭一片白雪,不远处屹立的建筑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总觉得有点熟悉……?
叶安淮眯着眼睛,手中无意识地攥着男人垂落而下的黑发,想要凑近再看看,没想到自己率先失去了平衡,顺带扯得男人也嘶了一声。
叶安淮悻悻地收手。
他哪怕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和长相,可没由来的,他还是很信任他。
忙活了一阵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东西,叶安淮累了就趴在男人的肩头,为他掸走飘落的雪。
哪怕背着一个人,他的步伐还是轻缓有力,不带丝毫沉重与犹豫,笔直地背着他前进。
-
叶安淮被推醒的时候,迷蒙地睁开双眸,险些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屋内,火炉燃烧着噼里啪啦一顿作响,温暖了整个房间。
叶安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身,身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欣喜传来:“小少爷!您终于醒了!”
阿元放下手中的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前:“小少爷,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还发热吗?”
叶安淮差点被他扑地倒咳出来,虚弱地说:“悠着点,我快死了。”
阿元:“呜呜呜呸呸呸,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小少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呜呜呜。”
他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叶安淮身上,推都推不开。
叶安淮被吵得头疼:“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阿元:“小少爷,您睡了足足有三日之久了,这期间一直发热,药都吃不进去一点。”
叶安淮哑然:“这么严重?”
他不是没在这里得过风寒,但顶天了也不过两天就扛过去了。
他还想问些什么,眼前忽地暗了下来。
那人径直朝他走来,投落而下的阴影将叶安淮笼罩于其中。
与此同时,他伸手,拎着阿元的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叶安淮闷咳了两声,溢满水光的清澈眸子望向来人。
他愣愣地喊:“解洵。”
男人淡声应道,将阿元丢在一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
“但药还是得喝。”
说罢,解洵端起汤药碗,放在了叶安淮的手上。
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却倏地烫得叶安淮指节蜷缩。
他乖巧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纤长的鸦睫微微颤抖。
看起来乖巧又脆弱。
叶安淮现在心底很乱。
他对自己做的这个乱七八糟的梦完全没有头绪,只是依稀记得梦里有个人一直拉着自己往前走,在冰天雪地之中,那一抹温暖就显得尤为可贵。
其余的记忆已经逐渐消散,他自己也记不得什么时候与梦断开了连接——但他还是很想知道梦里的那人到底是谁。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中药,耳旁蓦地传来一声:“小少爷。”
叶安淮:“嗯,嗯?”
解洵倚靠着墙壁,望向他的银灰色瞳眸中暗流涌动,他问:“你还要抱着空碗喝多久?”
叶安淮:“……”
好烦,要你管!
他瞪了一眼解洵,将空碗放在床头上,正准备下榻看看外面的初雪。哪曾想他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三日不曾动弹,下床时一阵腿软,身体东倒西歪,险些跌落在地上。
还是解洵一个箭步上前,将人一把捞过。
叶安淮喘息地趴在解洵的衣襟前,羞愤地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个三室一厅来才好。
“我,我自己能走。”他小声地抗议。
解洵温声道:“嗯,我知道,是我自己想扶着小少爷。”
叶安淮:“……”
那还能怎么办,他都这么说了,免费得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叶安淮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骄矜地扬了扬下巴:“那好吧。”
少年的脸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面色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唇瓣红润。黑色的长发垂落于胸口处,显得肌肤雪白一片。
叶安淮驻足于窗前,宽大的裘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窗外一片白雪茫茫,映照了他眼底一片光亮。
果然,他还是很喜欢下雪天。
前世时,他家住南方,哪怕是冬日最冷的一天也不过是吹吹寒风,一粒雪都见不着。
现如今,穿越过来之后几乎每一年都会下一场大雪。
哪怕会生一场大病,他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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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安淮双眸微微出神,脑海中思绪万千。
“我想出去玩。”
他揪着解洵的衣角小声道,本以为他大病初愈又是刚醒,解洵肯定不会同意,去问苗子越得到的也只有一个否定答案。
可没曾想,解洵偏头望来,问:“现在吗?”
叶安淮一时愣住:“也,也不一定吧?”
他只是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被解洵这么具体一问,又迷茫了。
解洵道:“那好。”
“过两日便是冬至了,镇上有祭祀典礼和庙会,我陪你去那里走一走,嗯?”
“当真?!”叶安淮眼睛都亮了,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解洵唇角微勾,也同他一样伸出小拇指,轻轻钩在了他的指节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叶安淮心思雀跃,连雪景都没心思看了,结果就听见身后那人又慢吞吞地道:“不过……”
“不过?”
可恶,怎么还有条件啊!叶安淮回过头,开始瞪他。
解洵语调微扬,带着不经意间的笑意:“不过小少爷得答应我,在冬至之前您得养好身体才能下山。”
piu。
还没燃起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叶安淮讷讷地应:“噢,噢,那肯定!”
听闻了叶安淮醒来的消息,苗子越放下手中的事务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推开门时,叶安淮正在床榻上跷着二郎腿吃糕点,一边眼神指使解洵把一旁的温茶拿来。
叶安淮没什么胃口,也就只能吃得下一些糕点,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咬着,举手投足间彰显小少爷的矜贵。
苗子越走了进来:“哟,醒了?”
叶安淮微微颔首,不予作答,只是将糕点的盘子往他那推了推。
苗子越:“你自个儿留着吧,我不吃。”
他一拂长袍,坐在叶安淮的面前:“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药呢,应该都吃了吧?”
叶安淮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苗子越:“大早上吃这些糕点不助于消化,我让膳房给你准备些白米粥?”
叶安淮摸了摸肚子,面露纠结。
他实在没胃口,但是多吃饭身体才能好得更快一些……
勉为其难地道:“那行吧,我要稀粥,不想要太干的。”
“好好好,你真是我祖宗。”
眼看着苗子越就要离开,叶安淮叫住他:“等等!”
前者投来疑惑的目光,叶安淮眉宇蹙紧:“那件事……怎么样了?”
“哦对。”苗子越转过身,“我爹说了,小少爷的事情他一概做不了主,一切都还得等老大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叶安淮小脸垮了:“在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只能一切照旧咯。”
叶安淮:“?”
在少年不可置信的表情中,苗子越轻轻将门带上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
说实话,他不知道老大和他爹在搞些什么东西。
平常叶安淮只要说一个不字,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叶蔚成都能想尽办法给他弄过来。
很少会遇到这种,即使叶安淮明确反对了,但叶蔚成还毅然决然地坚持把他送到栖净寺的情况。
而且从昨天晚上和他爹谈话的感觉来看,他爹摆明了是不想掺和进他们父子的事情。
想到这里,苗子越脑袋里一团乱麻,他又叹了一口气,朝着膳房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叶安淮气得面色涨红,竖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门的方向:“他,他是在骗我吧?!”
“明明是他说会帮我求求情的!我才同意回来的!现在又反悔了!”
“在山下的时候一个态度,回了寨后又是另一个态度!”叶安淮气急败坏,“这,这不妥妥的渣男吗!”
“他,他们几个都是一伙的……”
说着说着,叶安淮呼吸急促,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眼眶也越来越红。
他攥着胸口的衣襟,剧烈的咳嗽让他有些呼吸困难,眼前一阵发黑。
解洵面色一凛,将人按回了软榻上,冷声道:“叶安淮,深呼吸,调整节奏。”
解洵只手捂着叶安淮的双唇,强制性抑制住竭力想要过度的呼吸,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给他放缓呼吸的频率。
没过多久,叶安淮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但胸口处还隐隐作痛。
“你大病初愈,情绪太过激动的话有可能加重病情。”解洵睨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还是说小少爷不想冬至出去玩了,想在家好好养病?”
叶安淮攥着领口,方才的窒息感和痛感一起卷席而来,让他说不出话。
他眼眶微红,只觉得心底一阵委屈,还没开口,泪倒是先落了下来。
“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他呜呜咽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