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设局
    自溢津活尸乱起时,谢廷相领着门下的术士们给城中不愿舍家撤离的城民们,给每家每户都下了隔绝生人气息的结界,只要紧闭门户,不作死晚上出门给活尸送人头作口粮,基本能护一宅安全。活尸感应不到生人的气息,自然也不会往门上撞。

    ——但眼下这境地,显然超出了众人的认知,仿佛整座溢津还能爬的活尸都围合在这一方院子之外,死寂的夜充满了尸山血海般的咆哮。活尸把结界撞得哐哐作响,细细望去,结界已隐约可见龟裂的细纹。

    “这些丑东西是什么时候围过来的?”

    宋浅言阖了阖眼,放出一丝神识覆在结界上,探查外头的情况,闭着眼略带嫌弃地问道。

    “多亏了风昀晚上起夜的时候,听见一些古怪的声响,跃去房顶多看了几眼,才及时发现活尸都聚在外头了,不然这些丑东西能撞破结界,悄无声息地摸进来。”

    谢廷相拍了拍风昀的肩膀,皱着一张脸说道。

    风昀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

    “难道是因为宋公子和顾公子受了重伤,对结界的掌控力下降了缘由,被这些活尸钻了空子,闻着我们几个身上的活人气息来了?”

    慕容越还是那副挺拔如竹的模样,只是面上向来谨慎守礼的神情已经凝重了起来,反手从背后的剑鞘缓缓抽出命剑”渡空“,剑意如秋水,映亮慕容越满带戒备的眼底。

    “不。”

    顾珩拍了拍慕容越的手臂,示意他先把手里的剑放下来,顾珩的脸色还是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但他的目光还是静静落在放出神识探查情况的宋浅言身上,皱着眉思量了半晌,才沉声说道:

    “那些活尸,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的?”谢廷相闻言,不解地回头问道。

    “可不是嘛。”

    收回神识,顺便将结界暂时加固了的宋浅言带着些微调笑的意味开口说道,眼带促狭地偏过头去望着顾珩,慢悠悠地说道:“顾堂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算是夺了人家口粮,这不要来找上门了。”

    “活尸?口粮?”

    谢廷相和风昀古怪地望了望顾珩,再望了望门外吱哇鬼叫的活尸,再彼此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顾堂主一些异于常人的口味。

    ”......那要不把你扔出去,也算我还它们口粮?“顾珩眼角带风地扫了宋浅言一眼,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

    “所以,顾堂主的意思是,你身上有某些特质,方才吸引了这些活尸来的?你和宋司主可是在洞穴里遭遇了什么事?”

    慕容越可没谢廷相和风昀那两人那般傻不拉几的,细细地想了下顾珩的话,转念便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顾堂主可厉害了。”

    顾珩唇角一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宋浅言便想起顾珩在山洞里强行逆转阵法,将阵法里的灵流全部引到自己身上时的场景,还是一阵说不上来的后怕和心惊。

    念及至此,宋浅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拖着尾调阴阳怪气地继续说:“为了打断阵法的施法,把原本汇到石棺尸块里的嗔欲灵流全部灌入自己体内,现在顾堂主变成了新的阵眼,这跟断了人活尸的口粮有什么区别?”

    “你再说,嗯?”

    顾珩闻言,眯了眯眼睛,危险的意味压成一条线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手里的霜津已经出鞘了半分,薄且锋利的剑身被苍白的月光映亮,泄露出来的剑光在宋浅言面上一闪而过。

    看起来比起外头的活尸,他更想先解决了面前这个嘴碎得跟鹦鹉一般的人。

    “结界已被我修复好,外头那些不成气候的杂碎暂时进不来。”

    宋浅言伸出手去握住顾珩的手腕,手下一施力,强行将顾珩手里的霜津压回剑鞘内,而后抱臂垂眼望着顾珩,似笑非笑地出声:“跟他们说说呗,你当时是怎么夺活尸口粮的——”

    宋浅言话音未落,后院便传来轰然响声,将他的话遽然打断,一股尖锐的腐臭气息便携着风海潮般扑面而来。

    饶是他们五个都是修为上乘的修士,都被熏得够呛,纷纷抬手掩鼻,手中卒然召出各自的命剑,抬手成诀,管院门进来什么鬼神,一律斩杀殆尽!

    漫天尸气中,顾珩边咳嗽边大声对宋浅言喊道:“这就是你说的修复好了结界?!”

    “我明明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除了——”

    尸气和瘴气漫天交缠,视野和听力都几乎被隔绝在外,院子里的五人几乎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几乎靠着本能和直觉判断同伴和活尸的位置。

    宋浅言掩着口鼻,正想大声喊回去,但电光火石间,他似是想起什么,骤然停住了话头。

    “除了什么?!”

    顾珩瞧不真切宋浅言的模样,只能见他模糊的身影持着九歌站在原地,心里莫名一紧,怕他重伤未愈,真出什么事,嘴里边唤着宋浅言的名字,边踏着如刀般的锋利鬼气,奋力向宋浅言靠过去。

    “除了枫姨!”

    “你说什么?”

    “枫姨呢?怎么不见她了!”

    话语间,顾珩终于咬着牙奔到宋浅言身边,便正好撞见宋浅言失了往日的冷静自若,神色狠戾又惶然地一把抓着顾珩的手臂,声线不稳地说道:“只有枫姨为她儿子留的那间房间我下意识地避过去了,缺口一定就在那,枫姨的房间,就在那个房间的旁边!”

    “宋浅言!你冷静一点,我与你一同去找——”

    宋浅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被定在了原地,半晌才见他有动作,只见他垂下眼睫,眼底像浮动着一些看不懂的悲伤,红着眼角,轻轻对顾珩眨了眨眼。

    顾珩反抓着宋浅言的手臂,一时怔愣在了原地。

    “少主!你们快走!”

    顾珩还未说完,便被一阵歇斯底里的女声打断了话语。

    顾珩和宋浅言顺着声音,卒然回头,便看见枫姨只在慌忙间披上一件外袍,踉跄着向他们跑来,后面嘶吼着的,分明是第一批从结界缺口张牙舞爪挤进来的活尸!

    但枫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已然不利索,原本就踉跄的步子在奔跑中被衣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地上一扑,手下意识在地上撑了一下,立刻被粗粝地面擦伤一片,属于活人的鲜血缓缓渗了出来。

    追在枫姨身后的活尸闻见血腥味便更兴奋了,咆哮着向枫姨扑来,尸群的阴影已经映在枫姨的脸上,枫姨颤抖着身子合上眼,准备绝望地迎接被疯狂撕裂地死亡——

    下一个转瞬,咆哮的尸群,扑了个空,原本枫姨倒地的地方,只见一片空蒙砂石,纷扬而落——

    千钧一发之际,是宋浅言红着眼足下一点,踏着虚空而起,手中九歌劈手横扫出一道环形的剑光,剑意里磅礴的灵力和杀气将活尸硬生生逼停了一瞬!

    宋浅言便这般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于电光火石之间,身形极快地掠到尸群面前,在活尸的獠牙之下,将枫姨救了回来!

    一直守在院门边的顾珩,见宋浅言护着枫姨从尸山血海里狼狈地逃出来,就在他们足尖踏进院子的一刹那,顾珩眼疾手快地捏指成诀,蕴着纯净灵力的结界以不可阻挡之势”哐“地落了下来。

    后头鬼叫着追上来的活尸寻着活人气息,伸出血肉黏连的手企图想抓住枫姨的衣角,却被结界生生将手切落了,被灵气一荡,在原地被绞杀了干净!

    活尸被挡在透明结界之外,看得见口粮,却吃不得,被惹得更焦躁了,不断地撞击着结界,掉落的血肉都沾在隐隐流动着莹白光芒的结界上,令人作呕。

    宋浅言放开枫姨,终于像支撑不了那般,气息不稳地靠着院墙,捂着因为大起大落的动作又重新撕裂的伤口。

    肩膀处的衣料都被鲜血泅湿了,但他好像像个没事人那般,只靠在那,带着点血气,偏着头望着顾珩笑。

    “我们阿珩真厉害,一道结界下去,活尸都进不来。”

    “......闭嘴吧你,怎么流那么多血,还那么多话说。”顾珩默不作声地望了宋浅言半晌,才声线喑哑地说道。

    “枫姨老了,刚命丧活尸口也没什么,少主实在没必要为了救我而又受伤了。”

    枫姨看见宋浅言肩上的伤,一下就急红了眼,从怀里掏出帕子就想给宋浅言止血。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便被顾珩抢了一步,将她拦了下来,顾珩抿着唇角,眉骨压得极低,眼底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涌动的情绪,才听见他咬着牙说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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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句:“没事,枫姨,我来吧。”

    闻言,枫姨怔怔地望了顾珩一眼,才撤下了手,低声说了声好。

    两人被巨响惊起,从床上奔到院子时,原本就来不及穿好衣裳,此时顾珩只将宋浅言肩头的里衣褪了下来,便见原本就狰狞的伤口,重新又血肉模糊起来。

    黏腻的血色将顾珩看得眼瞳一缩。

    宋浅言见顾珩那么久没说话,不知为何,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司主竟然有点怕顾珩生气了,有些讪讪地垂着眼睫,偏着头,想看清顾珩的神情,却听见顾珩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冒险,可真有你的。”

    “可不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宋浅言闻言,垂下头,附在顾珩耳旁,带着滚烫血气低声说道。

    “刚我们在那头听见你们好大动静,你们没事吧!”

    因为顾珩再落下一道结界的缘故,原本充斥在院子里的森然鬼气逐渐被结界的纯净灵力给化了去,目之所及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原本被隔在院子那头的慕容越三人手里握住剑,便朝他们飞奔而来,谢廷相咳嗽了一下,喘着气问道。

    “无事,只是出了点小意外,但没甚大碍。”

    谢廷相问这话时,顾珩的手刚好从宋浅言的肩上撤了下来,看得谢廷相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

    “?”

    顾珩稍稍抬了抬眼尾,面无表情地扫了谢廷相一样。

    “啊?哦哦。没,没事就好。”

    谢廷相抚了抚胸口,磕磕绊绊地回了声,并暗暗想着我又不是顾珩的学生,怎么被他看一眼还心虚上了??

    “这群活尸既是冲我来的,这就意味着比起你们身上的生人气息,我身上的嗔欲气息更催动他们的本能。”

    顾珩抬眼望了望院门结界外越挤越多,几乎要破结界而入的活尸,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霜津,继续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以身作饵,将活尸引到城外去,你们检查好院子里的结界,马上来找我。”

    说到这里,顾珩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冷笑了一下,唇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冷声说道:“今晚就要将这些活尸全部格杀在溢津。”

    “今晚就能处理完吗?”谢廷相闻言,诧异地问道。

    “山洞里的养尸阵既破,外头那些活尸失了灵力,不过也就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立在他们身后,许久未说话的宋浅言骤然出声,不知是否是声线喑哑的缘故,听起来有些恹恹的倦意。

    “让他们一起上吧。”宋浅言说道。

    “好,那就定了这么办。”

    顾珩不再多言,霜津归鞘,微微阖了阖双眼,便见庭院里的花木被灵流卷动得无风自动,夜空里浮云似是也感受到顾珩身上磅礴的灵力,被搅动得疾速聚拢又散去,被惨淡的月光照着,在地上投出纷乱又模糊的巨大阴影。

    倏而,顾珩猛然睁眼,眼底似有浅色光芒流动,额间浅金色的印记一闪而过,似游鱼入海,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晃眼的错觉。

    一直在他体内流窜、相斥的灵流终于在此刻真正握手言和,归于平静,只见从顾珩身上猛地散出一道弧形的无形气劲,扫得庭院里的扶疏花木折了枝,茫茫白光猛然炸开,将在场的人都逼得连连倒退,抬手掩面!

    顾珩身周浅色灵流疯狂涌动,恍若神迹。

    结界外活尸感应到顾珩身上被他故意放大的嗔欲气息,浑浊的尸气更是暴涨数尺,纷纷奋力撞击着结界,结界终于不堪重负,嘎啦一声,浮现出明显的龟裂痕迹!

    尸山、血海、瘴气、神迹,在此刻混乱作一体,没人看见,在没湮没的阴影深处,匕首粹着点点寒光,一闪而过。

    顾珩还垂眼捏着法诀,恍然未觉,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瘴气和灵气碰撞出来的耀眼白芒逼得目不能视,匕首寒光一闪,直直刺向顾珩心头!

    就一寸,就差一寸,便能取到顾珩的心头血了!

    突然,从茫茫白光里,斜刺出一只手,“啪”地一下,死死抓住匕首主人的手。

    而后,听见宋浅言带着疲惫和厌倦的声音从近乎神迹的白光后遥遥传来:“抓住你了......”

    “枫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