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保单
    童宽失踪了。

    当两位警察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陈艾卅有点懵。

    “他是孤儿,我们能找到的他的社会关系只有你了。”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刚刚还在隔壁大会议室分享下半年销售计划的陈艾卅,此刻和两个警察坐在小会议室里,玻璃门外时不时有人走过,有几个人明显是来看热闹的,陈艾卅皱了皱眉,话还没回答,先呛了警察一句。

    “你们就这样直接来公司里找我,不太好吧。”

    “抱歉,”其中一位年轻些的警察对陈艾卅说,“你电话打不通,短信也没回,有点着急所以直接找来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你解释的,问完话后你尽管提。”

    陈艾卅拧开了桌子上本来要给警察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这算是审问吗?”

    这时年纪大一些的警察才说话,“没有,就是随便聊聊。抽烟吗?”

    “这里禁烟。”陈艾卅答道。

    “童宽是创业的,这个你知道吧?”没等陈艾卅反应,老警察又跟了一句,“他公司两个月前破产清算了。”

    陈艾卅的眉紧了紧。

    他和童宽是半年多前分手的,那会儿童宽正在和一个资方谈天使轮投资的事,每天几乎凌晨才回家,交代他的事几乎不记得,陈艾卅出差前跟童宽说每天给柠檬草浇个水,一天一次就行,结果回来了后发现枝条都枯了,只有零星的几片叶子挂在上面,手一碰直接就能脆生生地掉下来,但看着在床上连衬衣都没脱就睡到打呼的童宽,陈艾卅还是连草带盆一起处理了。直到自己过生日的那天,陈艾卅特意煮了两碗面,童宽过来两口就吸溜完了,兴奋地跟自己说这个资方愿意投他,但这高兴劲儿完全和自己无关,陈艾卅到底是有些失望了。

    “我们能找到你,完全是因为一份保单。”警察说着把一份保单的复印件放到了桌子上,推到了陈艾卅面前。

    “四百万,身故的话。”老警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者陈艾卅的反应。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看了一眼那份保单,目光停留到最下面的投保人签名的时候,直接拿到了自己眼前,童的第二横左边很长,宽的最后一提也很张扬,真的是童宽的字迹,这份保险的投保时间是他创业的第二年,正是最艰难的时候,陈艾卅记得童宽那年还申请了个四百万的经营贷,先是把车卖了,然后把之前买的房也给抵押了,陈艾卅那会儿想问家里要点钱帮他渡过难关,可童宽就这么亮着眼睛告诉自己,“卅哥你信我,一年后我肯定能赚回来”。想到这里,陈艾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看向警察的眼神有点慌张。

    “童宽他……”

    仿佛已经知道陈艾卅要问什么,老警察直接开了口,“已经失联快72个小时了。”

    陈艾卅突然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他没法想象童宽变得冰冷的样子,有点着急地问道:“他在哪里失联的?”

    “不好意思,陈先生,在确认你和童宽的关系之前,我们没办法跟你分享更多的信息。”

    听到这话,陈艾卅深深叹了一口气,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眼睛还是没从童宽的签名那挪开,声音听着有点儿低沉,“我们以前是情侣。”

    老警察的表情并无意外,小警察没忍住挑了个眉。

    “无意冒犯,想问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老警察说。

    “七年,”说道这里陈艾卅表情里有些落寞,“恋爱四年,同居三年,半年多前分的手。”

    “为什么?”

    陈艾卅苦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处久了感情淡了吧。”

    那天晚上陈艾卅和客户应酬喝了很多酒,胃特别不舒服,扒着马桶吐了很久后,看了看他们一起住的地方。童宽买的房胜在地段好,可到底是个老破小,两个人没法住,想再买个大点的,陈艾卅正在攒首付呢,俩人就在江边的公寓楼里租了个两室的电梯房,那天晚上就卫生间亮着灯,陈艾卅看到沙发上凌乱放着两件童宽的T恤还有裤子,袜子一只在沙发上、一只掉在了地上,从卫生间透出的光投在地板上,都能看到粒粒明显的灰尘,他又看到洗手池上的牙杯,杯沿上有还没冲干净但已经干了的牙膏沫子,整个屋子都是黑的,只有头顶上的灯照着自己,陈艾卅扶着马桶就睡着了。

    他是被童宽摇醒的,他记得那天晚上童宽回来的时候特别兴奋,从卫生间看向客厅正好能看到挂钟,已经凌晨三点了,童宽手上的金属钥匙就这么扔在了洗手台上,他摇着自己的胳膊喊,“卅哥!我们今天下载量破5万了!!”,他还记得童宽摇自己的时候带到了那串钥匙,“哐”的一声掉在了洗手池里。陈艾卅看着面前兴奋的这个人,他突然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在一起,明明自己一身酒气还躺在马桶边上睡着了,童宽却跑到自己面前来不闻不问,还给他分享了个好消息。

    呵,好消息。

    好消息只有公司的,坏消息也只有公司的。

    陈艾卅还记得他们当天的对话,每每想起来都有点钻心。

    “你现在是不是看不到我?”

    “你在说什么啊,卅哥?”

    “我问你现在是不是看不到我!?”

    “我,呃,你不就在我面前吗?”

    “你看到我了吗?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你怎么了卅哥,不舒服吗?”

    “我怎么了,我不舒服吗,重要吗?有你的下载量重要吗?”

    “卅哥我……”

    “酒桌上还有人问要不要帮我打车,你看到我睡在马桶边上,却兴高采烈地来和我说你的下载量破5万了,真有你的,童宽。”

    “谁……谁要帮你打车啊?”

    “比你更关心我的人!”

    “是么。”

    “是!”

    “那你是……要走了么,不要我了?”

    本来也只是想发一通脾气而已,只是想吸引一下童宽的注意力,可他的一句你要走了么、不要他了么,陈艾卅突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近两年里,这个人脑子里永远只有直来直去的答案或者解决方案,别说情绪价值了,连和自己有关的情绪都少得可怜。是不能再留下来了,他只要工作就可以了,他连生活、连命都可以不要,陈艾卅算什么,男朋友算什么,七年又算什么,七年比得上五万的下载量吗?

    是,陈艾卅承认,童宽天赋很高,算是他们计算机系的精英了,从本科开始就自主研发一些程序和软件,还被人买走了不少,研究生还没毕业大厂就相继给了他offer,但他偷偷跟陈艾卅说过,他就打算去捞几年钱,回头要自己研发一个APP,童宽是有些赌性在身上的,也许天才都看不上循序渐进,一步登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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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们的追求吧。但陈艾卅只能算是个比较优秀的人,他也只想过一个比大众稍微好一点的生活罢了。

    当天晚上陈艾卅就拿了行李箱收拾,童宽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动,陈艾卅余光里还能看到他坐在了那只脏袜子上,直到把必要的衣服都收拾完了,童宽还跟个石膏人似的定在那里,陈艾卅大步走到客厅,把那些脏衣服、脏裤子都拿了起来,用力扯出了童宽坐着的袜子,又捡起了那只在地上的,统统扔进了洗衣机之后,倒上了洗衣液启动。

    “以后你自己记得洗衣服。”陈艾卅说。

    童宽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地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陈艾卅拎着行李箱就走了,当天晚上也不知道去哪里,就在家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躺倒在床上的时候,陈艾卅眼眶有点发热,他觉得刚出来的的那个地方,已经不能被称作是“家”了。

    睡着前,陈艾卅关闭了互相查看朋友圈的权限,却没删好友,虽然之后再没说过话,但直到今天,他们还在对方的通讯录中。

    “哦……”老警察就说了一个字,给了旁边个警察使了个眼色,“那我们走了,谢谢你的配合,陈先生。”

    “等等。”陈艾卅脱口而出。

    老警察望过来的眼睛里有疑问,也有意料之中。“还有什么事吗?”

    陈艾卅没说话,他刚刚已经把分手原因和老警察说了,但人好像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

    “是要了解怎么获取理赔吗?”老警察说,“意外失联两年确认身故,然后再去问保险公司。”

    “不是,”陈艾卅说得有点着急,“他是在哪里失踪的?”

    老警察的眼睛里露出了些安慰,好像就在等他问出来,“在一个伐木转保护的林子里。”

    伐转保森林……陈艾卅心里一个咯噔,这是自己和童宽说过的。

    陈艾卅研三的时候,童宽研一,他俩是在童宽勤工俭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陈艾卅还是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陈艾卅记得那天他刚带队参加完一个企业的公益活动回来,一路口渴得不行,跑到教育超市里就在收银台这拿了瓶水要付款,但那台仪器怎么都识别不了自己的校园卡,微信二维码也卡了,陈艾卅本来想算了,再忍忍到宿舍就好了,没想到当时在那做收银员的童宽拿出了自己的校园卡刷上了,递过水来的时候还笑了下。

    “请你喝吧,看你快要渴死了。”童宽有一颗虎牙,笑的时候会露出来。

    陈艾卅拿过来的时候愣了了两秒,才说了声谢谢,他又跟童宽说加个好友吧,把钱转给他,他说不用,一瓶水还是请得起的,解渴了就行。虽然童宽到底没收陈艾卅转过来的钱,但两人还是加上了好友。

    四百万的理赔、伐转保森林、童宽笑着的样子。

    陈艾卅突然觉得有点睁不开眼睛,他问那两个警察,声音有点不稳,“72小时,生还的可能性多大?”

    老警察看着陈艾卅,踌躇了一秒,“两到三成。”

    “72小时后呢?”

    “很难说。”

    陈艾卅拿起了那张保单复印件,又问:“这张可以留给我吗?”

    “可以。”

    “麻烦您把他最后失联的地方告诉我。”

    两位警察都没有说话。

    “童宽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得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