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师傅和陈艾卅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跑这一趟要和在家媳妇儿交代一下,估计一时半会回不去,说是晚回去了怕被媳妇念叨,让他别介意自己在车上打电话,陈艾卅点了点头说应该的。
戴师傅开的是免提,响了好几声电话那头才接起来,上来就是一个大嗓门,问他死哪儿去了,这大晚上的还有谁要车,是不是有出去喝酒鬼混了,让他赶紧回去。戴师傅先是凶了他婆娘两句,说自己正开着免提呢就劈头盖脸的骂,自己的脸往哪儿搁,剩下的就都是讨好了,又说自己接了个大单估计得晚点回来,又关照晚上凉窗户要关好了睡,最后还舔着脸问他媳妇明天早上能不能给他烙个饼,再炒个土豆丝,说想吃媳妇亲手做的土豆丝卷饼很久了,这几天也没挣着什么钱也不好意思提要求。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就软了下来,再三关照开车小心,又说什么钱不钱的就这么回事,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让他不要整天都想着挣大钱,该上厕所还是得上厕所,憋尿小心把自己本来就不太好使的尿包给炸了。戴师傅听着就觉得有点儿丢人,从后视镜那看了眼陈艾卅,又和媳妇重复了一遍自己正开免提呢,就是来打个招呼不多说了。
挂了电话后,戴师傅嘿嘿笑着,对着后视镜和陈艾卅说:“我这婆娘胆子小得很,又啰嗦,见笑了。”
陈艾卅也扯了个笑,“嫂子话糙理不糙,的确没什么比健康平安更重要的了。”
戴师傅哎了一声,“没钱也不行哇,没钱寸步难行。不过瞧你的模样,应该也条件不错吧?”
陈艾卅摆了摆手,“不如你舒坦自由,都拿命换的,说不上来不错。”
“小伙子,找到媳妇后换个工作吧,多陪陪媳妇,我家的也老念叨我回家时间短。”
“我家的那个工作起来比我投入,”陈艾卅说着说着就笑了,“跟铁人一样,想不起来吃饭,想不起来睡觉。”
“哟,看来是个能人啊。”
“太能了,”陈艾卅的目光又回到了车窗外,“好像天底下就没他干不成的事。”
“压力大吧,”戴师傅一点也没觉得越界,又继续说道起了陈艾卅,“压力大你还闹别扭。”
陈艾卅叹了口气,“是啊,压力大我还和他闹别扭……”
“放心吧,”戴师傅的语气又转成了那种过来人的口吻,“有事业心的人做啥都不会轻易放弃的,找回来了就好了,听我一句劝,到时候见面了就哄哄,别讲大道理,啊?”
“哎,好,听您的师傅。”
戴师傅可能不知道,但陈艾卅清楚,他的这一两句话,宽慰了陈艾卅不少,给了一直埋头在黑暗里的陈艾卅一些光明、一些希望,他说童宽不会轻易放弃的,陈艾卅也始终相信,童宽绝不是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他一定也在等待救援,等待希望。
想到这里,陈艾卅几乎就想和戴师傅说能不能再快点儿,可看到仪表盘上的速度已经上了130,的确不好再催了,也只好又保持住了沉默。
“小伙子,你睡会儿吧,我累的话到服务区了就喊你。”
“别太焦心,你人都到这了,肯定能找着的。”
陈艾卅点了点头,就把眼睛闭上了。
——
“卅哥,”这次是童宽先开的口,“你会对我不好吗?”
陈艾卅被问得有点懵,回答得倒是干脆,“不会吧。”
“我分得清感激和喜欢的。”
童宽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陈艾卅还有些不习惯,不需要他去追问,就能得到童宽的坦白。
“你对我好,我很感激。”
“不是谁对我好,我都会喜欢的。”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对我的好。”
“你对我不好,我应该也会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女生。”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喜欢你,卅哥。”
“即使得不到回应,也想喜欢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童宽始终看着陈艾卅,连眼睛几乎都没有眨过。
看似童宽说得轻巧,可字字句句砸到陈艾卅的耳朵里都是雷,一声炸过一声,几乎要把陈艾卅的耳膜击碎,童宽在表白吗,不,这破釜沉舟的架势一点都不像,他难道只是想告诉我,他喜欢我?他就真的想和老实巴交的中华田园犬一样,叼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根骨头,到自己面前,然后放下,对着自己摇摇尾巴,不求回报地走开?即使再怎么想被摸头,也不会主动凑上来,焦急得前腿儿在地上来回交替地点着地,也不会把脑袋往自己手里钻。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赤道一直有雪,小狗永远爱你。”
小土狗战战兢兢地站在自己面前,瑟瑟发着抖,深藏体内的灵魂却在表达着自己的喜欢,甚至在自己的喜欢被误会的时候勇敢地、如背水一战一般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
陈艾卅懵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卅哥,我可以喜欢你吗?”
童宽的小狗眼让自己没法拒绝,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想好,我不知道,我还想要些时间。
童宽的头低了下去,也转过了身,留了个背影给陈艾卅。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闷闷的,“对不起卅哥,你还发着烧呢,我不该问的。”
应该是又烧起来了,陈艾卅的眼眶都觉得发热,他看着桌子上还没扔的塑料碗、脸盆、还有已经凉透了的水,目光又看到了在旁边的学校医务室的药袋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药都没吃呢,陈艾卅拿过了自己的水杯,这杯水是刚刚自己吐的时候童宽倒的,好像有些凉了,可他不想去添新的热水,就这么吃吧。
一颗退烧药,顺了一口水进去。
他起身拿过了脸盆,放回了宿舍的脸盆架那边,又会过来拿起了塑料碗,想着开门扔出去,手刚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童宽叫了自己一声。
“卅哥,你要去哪?”声音里的慌乱不言而喻。
陈艾卅晃了晃手里的垃圾,“我扔个垃圾就。”
“……哦。”
关上宿舍门的时候,陈艾卅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发烧烧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走向走廊尽头垃圾桶的时候,把童宽和自己说的话又回忆了一遍,不禁感慨,这小子,看起来弱弱的,骨子里还是倔,还逻辑清晰,他分得清什么是感激,什么是喜欢。
童宽喜欢他,童宽也承认了,还告诉了他。
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时期,和陈艾卅告白的人络绎不绝,他见过太多人告白的姿态,有的女生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有的女生告白的时候自然得体,有的女生还会借着猜谜告白,花样繁多,他也知道,有些女生只是为了来告诉自己一声,她喜欢他,虽然期待恋爱,但也不求回应。陈艾卅每每都会耐心地听别人说完,接着非常诚挚地和人说抱歉,他永远有风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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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孤注一掷的没有,背水一战的没有,告诉自己控制不住的没有。
陈艾卅对人提要求的没有,大声说话的没有,失控的也没有。
我是怎么了。
陈艾卅站在走廊尽头很久,直到有一阵风吹过来,冷得他直打摆子。
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童宽站在宿舍门口。
走廊的尽头有窗户,陈艾卅逆着光,光打在了童宽的身上。
干净、清爽。
他有跑过去想吻他的冲动,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如果说,陈艾卅在校期间,没期待过爱情,那是假的。
他以前不知道,是时机不对,还是人不对,他没有在告白的女生里看到爱情掠过的浮影。
和斯昀那段,好像也不能称为恋爱,两个人都不走心,只是恰好热闹一段。
可他在童宽眼睛里看到了。
陈艾卅无法确认,是先从童宽眼睛里看到的,还是自己看过去的眼睛里一直都有。
也许是初秋的风,也许是教育超市门口的梧桐,也许是有着馥郁香气的薄荷糖,也许是早早的那款莫名其妙买的书包,也许是那三瓶酒,也许是那晚洒下来的月色。
也许是那一夜他在仓库门口听到深处发来的嘤咛和喘息发芽了。
也许是看到童宽与他人坐在食堂里并排而坐的占有欲发酵了。
也许是在教育超市里童宽向自己走来时候的笑在心里发痒了。
也许是昨夜两个人一次又一次的亲吻和胡乱摸索让嗓子发哑了。
也许是今天童宽无微不至的照顾与直白地陈述让脑子发愣了。
陈艾卅明白了。
他究竟为什么慌乱。
是他自发先喜欢童宽的,甚至和童宽没什么关系。
慌的是亲耳从童宽嘴里先听到,他喜欢自己。
乱的是他曾经以为不可能不会的,他喜欢同样身为男人的童宽。
向来被告白的陈艾卅,把自己心里的喜欢掩藏成了秘密。
看似在情场游刃有余的人,竟然无措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终于找到了答案的陈艾卅,在逆光里一步步走向童宽。
他拉过了童宽的手腕,进了宿舍,又把门关上了。
人还烧着呢,手心滚烫,但陈艾卅顾不上了。
他另一只手也抓过了童宽的另一个手腕。
“对不起。”陈艾卅先说了一句。
见童宽作势要说话,陈艾卅又补了一句,“你听我说完。”
“这句话是我欠你的,一个是为那次拥抱,一个是为昨天的冲动。”
“你藏得很好,藏得真假难辨,藏得让我一丝为难都没有。”
“你当然可以喜欢我,这是你的自由。”
童宽咬紧了牙关,整个人都绷紧了。
“是我不好,没说清楚前,就做了那些事情。”
“不知道现在说来不来得及。”
陈艾卅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童宽,我喜欢你。”
“不是同情、不是可怜、不是心疼。”
“就像你的感激不是喜欢一样。”
“也没烧糊涂。”
“我认真的,在说喜欢你。”
童宽微微张开了嘴,满脸不可思议。
“我可以喜欢你吗?”陈艾卅问他。
童宽木木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