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隐形广告
    年龄放得宽泛,来了足足有三百多人,母女婶侄同行的也不少。

    为了节省时间,楚辞直接让十人一组进行面试,一轮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一个上午过去,已经面了百来号人。

    其实本没有这么麻烦,项一他们从前长蹲街头,偷摸过这么多家后院,最擅长的就是情况排摸。

    凑出五十个织工女娘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之所以要大面积招工——

    软广,懂?

    优渥的待遇和工作环境给滁州城的城民营造出在牧场做工“很是体面”,“会被人羡慕”,“说出去很有面子”,“我要是能进去就好了”诸如此类的感觉。

    牧场的女工也是有人际往来的,和别人交谈时,是不是也会说起牧场的事情,说起牧场的产品。

    价格的确比市价要贵上许多,可是贵有贵的道理在那里。

    见识过牧场里养的动物之后,女工们,女工的家人们,亲戚朋友们,如果想买禽畜,是愿意捡便宜随便买,还是咬咬牙在楚家牧场里买一只。

    以鸡禽为例,禽市上一只鸡要三百文,楚家牧场买鸡要一两银子,都可以买三只了。

    可是楚家牧场买的鸡禽更加活泼精神,少有生病,产蛋量也是普通鸡禽的三倍,而且养熟之后还不需要精心饲喂——

    因为圈舍也管不住,它们爬普通的围篱如履平地,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觅食,回来时着急的主人家一把抓起它,这才摸到它鼓囊出来的胃部。

    在牧场散买鸡禽的人家最开始碰见这种情况,吓都吓死了。

    还以为花了这么贵价钱买的鸡全跑光了,钱也打水漂了。

    每日都在“鸡都跑了,钱都白花了”和“鸡又回来了,这禽货好聪明,是不是成精了”两种心态里反复横跳。

    这一套隐形广告,后世卖房都已经玩烂了。就像一家房地产也许最终只招十个名额,但他们会去十五个城市,三十个学校中宣传。

    谈谈待遇,说说福利,讲讲未来发展,不过软宣传罢了。

    面试题目简单。

    玉娘皱眉,盯着面前一碗混杂的豆子。

    和她同行的九个女娘都开始拿起筷子夹了,只有她抬头,质问坐在主座的牧场主人:“你们要招的不是织工吗?”

    牧场主人,楚辞。

    这位的名字,玉娘在母亲嘴里,在其他人口中都听到过许多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楚场主。

    在母亲口中,她是牙尖嘴利心肠黑的生意人。

    在邻家阿婆和孙孙口中,她是不重名利,怜爱长幼,满心慈悲的好心人。

    在一些阿叔口中,她有时是睡在金山银山上,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俭的败家娘们儿。

    有时是蠢到收留贼偷赖皮,总有一天会吃亏会被骗钱会后悔的蠢女人。

    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玉娘有几分好奇,她深黑的瞳孔反映出楚辞的身影。

    在她眼里,楚辞更像一种美丽而野性的猛兽,萦绕着慵懒的,坦然率性到无所畏惧的生物。

    玉娘想,天上云月会因为他人的评价和看法而遮云蔽日吗。

    云端离地太远。

    又怎会在意地上众生碎语。

    玉娘的声音顿时低了个响度,仍语带质疑:“不是应该考织艺吗,考什么分豆子。”

    织艺?哦,考前压错复习题了。

    楚辞笑了。

    年轻人,知不知道什么叫改良织机!

    别人两日一匹,我们三日十匹,不要手艺要效率!

    很快,织工便招够了。

    回程前,楚辞示意阿赢先往赌坊去,打望一眼。

    老二正系拴另一匹马车架具,侧目看她,欲言又止。

    阿赢牵着缰绳,并未听从,只是语调寒凉道:“长乐街往外共七家赌坊,家家门前挂牌上书:凡女娘,姓楚者不得入内。”

    楚辞痛心疾首:“好歹毒的偏见,女娘凭什么就不能进赌坊!”

    老二低头掩住复杂的神色,倒也不是对女娘有偏见……可能只是针对某个人有偏见。

    只要与她反着买,赌赢概数百分百。

    再废物的老千,遇上了东家也只能忙着低头捡钱。

    赌场只下禁令,没下追杀令,都已经很仁义了。

    牧场一行人回程,行至连云山脚,早晨出门时此地还是空旷荒野,此时却立起高耸巍峨的辕门,围绕四周划出连绵不见尾的营地范围,其上悬挂的滁州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十个彪形大汉正捶打木桩,隐约可见一排排木质营房的雏形。

    一名格外高壮的猛男兄闻声出来,目光巡视一圈,与楚辞对视:“你们是楚家牧场?”

    “正是。”

    猛男兄李文文道:“这段时间附近有匪患惹事,滁州军营分营扎设在这儿,你们出入尽量在白天,如果遇到危险,或有什么难事,尽可前来求助。”

    ……

    楚辞的织坊顺顺利利,而胡百兴却遇到了今日最大危机。

    他做好的伪装一点用都没有,刚潜行出门就被堵了个正着。

    一左一右乃是辛阳场主和洛山场主两人,异口同声质问道:“我们可是听说,你低价卖了好几百头羊给那楚家牧场,怎么回事?”

    胡百兴强作镇定道:“莫慌,莫慌!”

    盯着两位平时明争暗斗的老伙计怀疑的目光,他信誓旦旦,赌咒发誓道:“我这是和她打好关系,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辛阳场主眯着眼打量他:“一送再送?我怎么听说你三日前黄昏又送了两百头羊去?”

    驱赶羊群,直出城门,往连云山去,这动静可不小,也瞒不住人。

    胡百兴嘴硬道:“不是送,是卖!只不过给了一点小小折扣,生意上的事情你也懂的。这还在我的策略里,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平日里在他们三个中洛山场主最稳重,如今语气森森然道:“方才我进府的时候还听见你府中管家派人去牧场调百头羊走,你这又是送去哪儿?”

    胡百兴:“……”

    胡百兴已经被逼至角落,他含泪委屈道:“她捧着银子来买,我难道还能不卖吗?!”

    洛山场主见他一副贞洁烈妇模样,讥笑:“有买有卖,市价六折。你如今可是和她一条心了。”

    三家向来同气连枝,有意辖制魏北牲禽市场,老胡这厮在滁州也称得上是个人物,居然将调头转向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娘,岂不是将自己活了几十年的老脸放地上踩!

    胡百兴梗着脖子,强撑体面:“谁和她一条心了,你们不懂,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辛阳场主“嘶”了一声,莫名觉着这场景很是眼熟。

    上次老胡才被一个自称会通灵的神婆卷走了几千两,碍于面子死活不报官。

    多年老朋友什么德行他也不是不清楚,辛阳场主问:“你莫不是又被女娘的骗术糊弄住了,还以为自己遇上神仙人物!”

    胡百兴脱口而出:“这回是真的没作假!”

    那句话落下之后,三人之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寂静所笼罩。

    胡百兴声音虚弱:“我很清醒,没被骗!”

    …

    织坊开工,将就着织坊前门搭个简单台架子,布置雷同于楚辞在滁州摆摊卖蛋般,楚辞也不嫌弃摊子随意将就,后门织布前门卖。

    第一日,售量还过得去。

    凑热闹过来看的人比买的人多,买布图个新鲜,且便宜,城中一匹棉布要一钱五分到两钱,楚家织坊的布掺了毛料,摸着要刺挠些,只要一钱。

    路过的人看看摊面上一并排开的布匹,再看看挂牌上令人心动的价钱,来都来了,要不买一匹回去试试?

    第二日,新客人和回头客各占一半。

    冬日将至,天渐寒,昨日图新鲜的客人将布带回去,自家懂行的娘子听着价钱,摸了摸,往身上比划两下,咆哮母虎似的巴掌往男人背上一拍:“再买两匹回来!”

    第三日,人头涌动,漫天的喊着“再来三匹!”“要两匹!”“要五匹!”

    原本项一在摊位中心前和几个小弟站成一排收钱给货,被人群挤了又挤,挤了又挤,居然将他这个卖布的硬生生挤出来了。

    他狼狈的站稳,立在最外围,看着人群还在不停地往里面拱,窝火中有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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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挤挤挤!卖布的都让你们挤出来了!

    短短半月,天又寒。

    城门楼前的摊子从风雨无阻变成开五休二,没办法,人手很快又成了问题,根本不够用,牧场里大部分人都是成日连轴转,至少得让他们能歇一歇,喘口气儿。

    织坊的生意火爆,大部分归功于超高的布料品质和性价比,城门楼每日打卡老年团的宣传作用也必不可少。

    如今不仅吃她家,还穿她家,试问一块布匹价钱便宜穿着暖和厚实,哪个精打细算的阿娘能不心动。

    节俭的人家买几匹,手头宽松的家里也在考虑拿几匹,没办法,和邻里聊天,别人都买了裁了穿上了,只要路过织坊门口看见人群密密拥挤,也心痒痒。

    老榆头换了身崭新衣裳,默默排在摊面的队尾。

    这段日子他在城里找了份活干,没事的时候捡捡草籽,绕着城门走两步。

    每次看到牧场搭伙帮忙这群少年,成天忙忙碌碌,总是干不完活儿,想着明天的模样,他就觉得天挺晴,水喝着清甜,饭吃着香。

    活着就应该有个活着的样儿。

    滁州常起风沙,从前山野间滚草随风四处跑,堆积成山的景象渐渐地看不到了。

    滚草虽多,也是有成长时限的,磨盘这么大一团滚草劈开,也只有两把草籽。

    城民们这样每日的捡,每日的捡,说不准日后出生的娃娃看到被远风带来的滚草,还会惊讶的问上一句:“这是什么草?怪模怪样的。”

    老榆头想着都有点乐。

    他的目光在四周流转,大多数人都脸朝太阳,盈着笑,真好。

    “诶,老榆头,换新衣服啦!”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后已经又排上许多人了,卖鸡仔的柳大娘热情的打着招呼,神情自然、动作流畅地就往老榆头身前一站——

    试图插队。

    就像一个班里爱学习爱刷题的打堆,逃课打架的会抱团,城民们来摊位前排队的时间久了,根据出门的时辰早晚片刻都能估摸出自己今日排不排的上。

    也自然抱团形成几个梯队。

    自家女儿聘上楚家织娘,能赚到高薪织银的大娘大爷为一流,聚在一起叙话,看不上儿女在外面做工的。

    儿女在外面做工的阿叔阿婶为一流,聚在一起聊天,瞧不上无儿无女的老家伙。

    无儿无女的老人家通常一同走,暗笑那些子女不孝顺,养儿如同还债的。

    总之各自成团,闲话也得找投机的人说。

    柳大娘?

    柳大娘乃是人群中的泥石流。

    不管哪个圈子她都爱插进去搭两句话,仿佛看不懂对方的白眼,先低调的表示自家女儿在楚家织娘里也是个管事的人物,再强调自家做着些鸡鸭禽畜的小本生意,诸位一定要来照顾,最后跟着骂一骂不孝顺父母的狗东西。

    老榆头和气地笑笑,将柳大娘移出去。

    聊天可以,插队不行。

    柳大娘像朵花儿似的异常张扬,向众人展示自己的衣裳:“看,特别暖和。”

    排她身后的张叔笑了笑:“你往前瞧瞧。”

    张叔微抬下巴,示意她朝前看,天寒便加衣,这么一队从前到后,十个人里八九个都穿新衣。

    一看布料,细密扎实,都是出自楚家牧场。

    柳大娘与有荣焉,说不准这些人穿的衣裳里就有玉娘织的呢。

    她扯着衣角,半是显摆半抱怨:“她们那些都是去摊位上花钱买的。我这才做的新款式,我家玉儿从织坊里带回来的布料,叫什么“员工份额”,不要钱!”

    张叔捧场:“嚯!真的嘛?”

    柳大娘得意洋洋:“当然,难不成还会骗你,我都说了不要做这么多,劝也不听,玉娘非要做,我天天穿都穿不完!”

    张叔好脾气道:“是——小孩子家家不懂得节俭过日子。”

    站她前面的阿婶姓陈,陈婶忽的回头,凝目注视柳大娘。

    柳大娘心里一乍,瞪回去:“干嘛这个眼神看人?!我又没说你坏话!”

    陈婶神色莫名,真心劝慰道:“柳三,你最好不要一个人走小路。”

    柳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