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复读鸡(二)
    今天,是胡颜人生中最为难忘的一天。

    这个鸟精恐怖极了,不仅会模仿夫子的声音,连沐染的声音也有。

    它细声细气,爪子半点没留情:“别人都在努力学习,你还躺着?怎么好意思啊你!”

    一会儿又变换成夫子的嗓音:“滚去看书!”

    有它贱里贱气的调调做对比,胡颜一下子觉得沐染平时的声音都顺耳了起来。

    将胡颜逼到书桌前,它才停歇,灵巧的落于桌面上,用夫子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此为何意?”

    胡颜屏息,惊恐的看着它。

    八哥一翅膀扇过来:“看!看什么看!回答我!”

    胡颜磕磕巴巴的解释了一遍。

    又是一个大翅膀呼过来:“这个答案上课你已经说过了,重答!”

    “重答!”

    “重答!”

    它凶神恶煞的将夫子在课上提及的内容都考校了一遍,又跳到胡颜肩头,盯着他写完今日的策论作业,才飞回鸟架上,闭眼歇了起来。

    受惊之下,胡颜缓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他悄悄扭头,偷瞥黑羽八哥。

    这只鸟太古怪了,凶恶的很,头发都给他抓下来好几缕,决不能留!

    趁着它这会儿在睡觉,胡颜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提起鸟架,想往外扔。

    刚抬起来,就对上八哥炯炯有神的小豆眼睛。

    八哥问:“蠢货,你干嘛呢?”

    胡颜:“……”

    胡颜小心翼翼的将鸟架挂到屋里:“那里靠窗,风大,我给你换个暖和些的地方。”

    这一夜,胡颜胆战心惊,难以入眠。

    第二日清晨,他才将将睡着,入梦不多时,夫子的声音又一次阴恻恻响起。

    “这么好的天气,别人都在学习,就你在睡觉,你睡得着么你?!”

    “睡得着么你?!”

    胡颜一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

    昨夜种种浮于脑中,他迎着八哥凶光乍现的目光,眼含热泪。

    这个鸟,退!

    必须退!

    抱着这个信念,他忍辱负重,应着八哥的要求将近期的课业又背了一遍。

    八哥听完之后,沉吟一会儿,再开口念题,居然是胡颜自己的声音。

    一模一样!

    恐怖如斯!

    八哥问上句,胡颜答下句。

    八哥问下句,胡颜补上句。

    他战战兢兢被抽答了半个多时辰,才将早上的炼狱熬了过去。

    胡颜松了口气,收拾一番,提上书箱,八哥自然流畅的落于他肩头。

    他垂目看它一眼,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沐染,将鸟退回去。

    于是忙不迭去了学堂,胡颜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没成想学堂里已经坐了许多人。

    同窗乍看他一眼,惊道:“你怎么秃了一块。”

    肉眼可见,学堂之中数人齐刷刷神色惊惶的抬手捂头。

    胡颜:“……”

    他亦在捂头之列,见此情景,心绪复杂。

    等了好一会儿,小染才姗姗来迟。

    臭八哥欢欢喜喜飞到她肩头,亲热贴贴:“染染~”

    胡颜见它一副又乖又和气的模样,心肝脾肺肾都在发痛。

    他率先发难:“同窗们天不亮就来此读书,你还来的这么晚,好意思么?”

    东家说,睡不好才会变笨。小染不解道:“看一遍就行了,反正也很简单,为什么天不亮要过来读?”

    胡颜无语凝噎:“……这只八哥我不要了,银子退给我!”

    话音尚未落地,八哥抬目看他,目光冰寒且锐利,摄人夺魄般的可怖。

    胡颜被吓了一跳,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这时夫子走进学屋中,见满室学子齐在,满意颔首。

    他靠近正前桌台,见桌面上已经堆叠着厚厚一摞策论,更是心中大畅。

    想来应是与苍州白露书院的大比在即,学生们刻苦异常。

    要求五日内完成的策论,多数人在次日就交了上来,从内容质量上也能看出学生们课业认真。

    夫子一高兴,对爱徒们大加赞赏,尤其特地夸赞了其中几位,不仅积极写策论,还写了两篇。

    八哥悄无声息的落回胡颜肩头。

    小豆眼睛中寒光渐起,八哥贴在胡颜耳边,用他自己的声音阴渗渗道:“可恶,居然写了两篇,装什么装!”

    胡颜:“……”

    你不要过来啊!!!

    虽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能不能不要用他的声音说话!

    隔壁桌的鹦鹉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你才装,跟了个废物,没有我主人的能力,还没有我主人努力。”

    八哥恨声道:“明天我主人会写三篇!”

    鹦鹉:“我主人四篇!”

    八哥:“我主人还要赋诗一首!”

    鹦鹉:“我主人赋诗五首!”

    八哥:“我主人还会写两篇游记!”

    鹦鹉:“我主人写十篇!”

    胡颜面带菜色,难掩惊恐,谁知视线一转,竟然有人脸色比他更苍白难看。

    同窗李影,也就是鹦鹉的主人,他声音虚弱但仍然试图挣扎:“就不用那么多了吧……”

    此刻胡颜对他,不仅没有妒恨,反而满腔同情。

    两人四目对视,同病相怜。

    四行清泪缓缓落下。

    经过夫子的宣传,沐染同学以一己之力,带动甲班学风焕然一新,人人苦学课业,争相钻研学识的故事在书院中四散开来。

    夫子讲述的重点是沐染同学的模范带头作用。

    学子们听到的重点是沐染同学那里有能让课业突飞猛进的秘籍。

    来找小染的人更多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胡兄!”

    “我觉得你说的对,李兄!”

    胡颜和李影对视一眼,坚定点头。

    李影道:“我们要拦住同窗,不能再让他们去买鸟了!”

    胡颜目光坚毅:“嗯!”

    李影道:“我们班大部分人都惨遭毒手,现在正是我们保护同窗的时候。”

    胡颜:“嗯!”

    李影道:“我们已经深陷泥潭,吃够了苦头,摆也摆不脱,逃也逃不掉,万不能让其他无辜同窗也上了她的当了!”

    胡颜:“嗯!”

    他脑子里反应了一下:“……嗯,我想想。”

    李影惊讶于他此刻的犹豫:“胡兄,难道要让书院其他同窗也和我们一样受苦吗?!”

    胡颜打望一眼班内被迫晚睡早起熬夜研学的同窗们,个个精神不振,满脸苦色。

    回头看一眼那些围绕着沐染笑的满脸灿烂的外班学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扭过头再看一眼旁侧虎视眈眈的黑羽八哥。

    其实——

    好像——

    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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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大早,楚辞推开门,一张神情凶恶的老脸映入她的眼帘。

    李老爹带着十几名家丁站在门口,丝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径直绕过她,从门而入。

    一队人马浑身上下都在写着“找茬”两个大字。

    其中一个家丁路过楚辞时,为了表现凶恶之势,恶狠狠的踢了门扉一脚。

    楚辞挑眉,还未说话,李老爹回手就是一个暴栗:“谁让你踢了!都说了这是王爷别院,别乱动!别乱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气,用袖口将家丁留下的脚印擦干净,仔细检查门板有没有被踢坏。

    楚辞安抚他:“没事,门板没坏。”

    李老爹:“那就好……谁问你了?!”

    厨堂里,模糊听见熟悉声音的白老爷子闻声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油条。

    他嚼嚼嚼道:“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李老爹:“……大清早的你这个老王八为什么在这儿啊?”

    白老爷子没好气白他一眼,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问了句:“这里的厨子叫黎肆,他炸的油条可香了!要不要!”

    “不用了,我是来炸油条的!”

    李老爹察觉不对,赶忙重复:“不是!我是来帮这个小女娘的!”

    “帮忙炸油条吗?”楚辞一副主人家的风范,大度道:“不用,这会儿厨房忙得过来,你也别客气,进去吃吧。”

    怎么就跟油条过不去了!

    李老爹牙痒痒:“我帮你请大师算过了,小院有溪穿行,水属寒阴,对女子不好,你须得停业三月,不得有买进卖出,在家里素布白衣,吃斋茹素,坚持上三月,此后肯定一帆风顺!”

    楚辞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深受感动:“李阿爷,您人真好,还专门替我算卦,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老爷子瞧瞧楚辞,又看看李老爹,叼根油条一直嚼嚼嚼,没吭声。

    楚辞关切道:“您起的这么早,该没吃早食吧,先进来吃两口,我们细说。”

    李老爹本以为她会言辞激烈的反抗,没想到还挺配合。

    既然这样,他的脸色也放缓,任由楚辞拉入厨堂。

    还真别说,老白没说假话,油条金黄酥脆,内里绵软,切成小块,浸入醇香的豆汤里,再撒上些雪糖。

    甜中带咸,两种味道奇妙的融合在一起,让李老爹眼前一亮。

    回去他也让厨子这么做!

    习武之人胃口定然不小,李老爹连吃十根油条,配上三大海碗豆浆,又疯狂撒糖撒糖。他这个吃法,楚辞都替他齁得慌,当事人还半点不觉得,一脸美样。

    楚辞好心劝了声:“喝慢点,别呛了。”

    不说还好,这话一提,只见李老爹喉头一滚,疯狂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没几下他的脸就涨红成猪肝色,甚至有些发紫,倒把白老爷子吓一跳。

    “老李你没事吧?”

    再咳下去都要呛死了!

    人命关天,楚辞当然不能不管不顾,她一声招呼,白羊从容的迈着哒哒小蹄步进屋。

    它侧头观察李老爹一阵,垂首,将额头上莹白的小角露出来,正对着李老爹胸腔往上的方位,猛力一顶!

    “咳咳咳!噗嗤——”

    李老爹只觉受到一股大力重击,心肝脾肺肾都快被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