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未初,日头渐高。
柳叶打着卷儿,才初夏就已经有些发蔫,烟柳巷的喧闹声也暂且消停了些。
薛南星望了一眼头顶上白晃晃的日头,又望了眼不知尽头的长街,长叹一声。方才那老鸨得知她不够银子,霎时变了脸色,不依不饶,若非那个名叫如仙的小倌解围,她只怕还没能离开楚风阁。
不过好在是去昭王府,打着昭王的名义应该能先雇辆马车,至于车钱,只能到了再想法子了。薛南星紧了紧身上的袍衫,目光投向街头转角的一间马车行。
她正欲挪开步子,身侧忽然涌来一阵香风,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程公子?”
薛南星转身,微微怔了怔。
女子身姿款款,摇了两下手中的团扇,嗔怪道:“程公子,才过去两日就忘了琴枝吗?怎么,是凤南街那场戏,奴家演的不够卖力?”
薛南星这才想起,来人正是前日她请去凤南街的角妓之一,名唤琴枝。此时琴枝只是略施粉黛,少了几分明艳的风情,乍眼倒还真没认出来。
“琴枝姑娘有礼。”她微微颔首,转念又有些意外,问道:“此处不是南曲吗,这个时辰,姑娘怎会在此?”
“嗯……”琴枝一双凤眸轻转,娇笑两声,“奴家适才经过南曲街头,无意瞥见一位公子与您身形相似,顺便跟过来瞧瞧,没想到当真是您。”
薛南星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由南曲街头走到此处只需一刻钟,而从她与陆乘渊下马车后到现下,少说也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琴枝仍然在这此,显然并非顺便瞧瞧,而是有心在等她。
她眉头微蹙,疑惑问道:“所以,琴枝姑娘特意在此等我,可是有何事?”
琴枝面上笑容凝滞,一改方才的轻慢之色,“公子心思澄明,果然瞒不住您,奴家确实有一事相求。”她咬了咬下唇,似是难以启齿,犹豫半晌才问了声,“奴家适才见您与一位贵公子同乘一辆马车,身后还跟了两名黑甲侍卫,很是威风,想来您的事已经办妥了?”
薛南星知道她指的是昭王,便点了点头:“托姑娘的福,算是办妥了。”
“那就好,那就好……”琴枝嘴里重复着,神色却并未放松。
“琴枝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说。”薛南星轻声打断。
琴枝轻蹙蛾眉,柔声道:“实则是我有个同乡姐妹,已经失踪三日了。适才见公子您身边那位贵人身份不一般,料想公子定是寻了个优差。奴家便在此处候着,碰碰运气,想着借公子之力帮忙寻人。”言罢,她又长叹一声,“奴家也知道此举唐突,但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失踪三日……此事不应该找官府吗?薛南星问道:“可有报官?”
“昨日一大早就去报了官。”琴枝说到此处,心中怒气上涌,“可是京兆府的人压根不在意!起初那些衙差还是好言相待,可一听我们是风尘女子,便以各种理由推诿,说青楼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指不定跟哪个野男人跑了,不值得浪费官府人力,还将我们赶出来,让我们别……别脏了衙门。”
她抚着胸口,越说越来气,“是,我们是风尘女子,可到底都是爹娘生的,也是血肉之躯。这帮臭男人,在床榻上那会儿就甜言蜜语,唤你夫人、喊你娘都行,一旦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套上那身官服,就当自己高人一等了,我呸!”
薛南星顿时明白过来,普通人家的失踪案向来不受衙门重视,除非出了人命案子,否则有案不立是常有的事。看琴枝姑娘面颊涨红、怒气冲冲地咒骂着,想来是在那帮衙差面前受了不少气,走投无门,才找上了她。
她随即宽慰道,“姑娘先别急,此事我会想办法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那姐妹叫什么名字,具体是何时失踪的?”
琴枝见薛南星愿意帮忙,顿时双目放亮,连忙道:“我那姐妹,名唤梅香,人是三天前,也就是四月十六的夜里不见的。大约是……”
她略一思索,“是卯时左右。梅香有个常客,每回都是卯时过来,那日他来了后点名要梅香,可我们找遍了整个楼,都没见着她,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露过面。起初我也没太在意,以为她临时跟哪个客人出去了。但第二天我从凤南街回来,还是没见着她,问了楼里的姐妹们,都说一整天都没见到她。咱们雨花楼是立了规矩的,出门都得登记在册,梅香一向守规矩,并非是个没有交待的人。”
薛南星又问:“会不会是家中有急事,突然回乡了?”
“绝不可能。”琴枝连连摇头,语气坚定,“梅香是我同乡,她从前的事我多少了解一些。她自小父母双亡,十三岁那年就被长兄卖给一个乡绅做外室,但那乡绅的妻子暴戾无性,对她百般折磨。她实在不忍受辱,才从乡下逃到京城,是绝不会再和那些人有任何瓜葛的。她曾经说过,宁愿在京城一双玉臂万人枕,也不愿再回到那个魔窟。”
琴枝见薛南星眼中流露出疑惑,担心她不信自己的话,又切切叹道:“沦落风尘的都是苦命人,平日里,我们互相扶持,早已情同姐妹。梅香与我又是同乡,更是无话不谈,她绝不会不告而别,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薛南星默了一默,只听琴枝嘟囔着:“酉时我还见她在前门迎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平白无故消失呢?”
薛南星心中暗自思忖,梅香失踪已经三日,琴枝与她情同姐妹,想必平日里能想到的角落都已搜寻过,再问也是多余。于是她转而问道:“琴枝姑娘,你再仔细想想,她迎客时,可有什么异常之事?遇到了什么人,又说了些什么话?”
琴枝“嗐”了一声,“这烟柳巷人来人往的,哪里记得住这么多。咱们日日迎客,说的无非也就是那几句,‘客官进来坐坐’,‘客官好生俊俏’,‘客官……’”她的声音忽然一顿,转眸盯向薛南星,“梅香她好像说过一句:‘客官,怎么是你?’”
“你可有见到是对谁说的?”
琴枝摇头,“我当时乍一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以为她碰见熟客了,可转眼一看,她又是一个人。要不是公子您问起,我都给忘了。”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薛南星将这句话反复咂摸,风月场上的人,即便是遇到再熟的客人,也断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除非她遇到了出乎意料之人。但究竟什么人,是梅香认得,却又是绝对不可能在青楼出现的呢?
心中疑云丛生,她总有一种感觉,梅香的失踪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一股莫名的预感猝然涌上,她展目望了眼南曲街尾楚风阁的方向,又往北曲看了眼,尔后转眸定睛看向琴枝,“梅香姑娘可认识南曲楚风阁的小倌?”
“楚风阁?小倌?”琴枝愣了一愣,不明白薛南星为何突然问这个,可见她神色凝重,于是垂眸想了片刻。
“我们与那些南风馆的小倌向来没什么交集。好好的男子汉,偏要打扮成女子模样,搔首弄姿,我可看不惯那种做派。不过梅香提及小倌倒是没什么成见,尤其是两个月前,她得了一个小倌帮忙,之后还想着去南风馆多谢人家来着,只是被我拦下罢了。”
琴枝说完,似乎才想起薛南星刚刚是从哪儿出来的,虚虚瞥了她一眼,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薛南星倒是不甚在意,一下子抓住重点,“两个月前?你还记得具体时日,又是谁帮了她吗?”
琴枝拧起眉心,思绪一截截地往回拉,低声自语:“具体时日……春分前几日,我们约好了去西郊踏青,顺便去城隍庙祈福。”她语声一顿,蓦地抬高声音,“我记起来了,是春分前两日,二月……”
“可是二月十四?”薛南星听了个起头便心生疑云,又是春分前两日,曲澜生去望月阁唱曲那日。
“没错,就是二月十四。那天梅香出门采买去敬神的用品,回来的路上,在南曲街口不小心撞上一辆富贵人家的马车,东西撒了一地。随车的嬷嬷一看掉出来的是元宝蜡烛香,觉得不吉利,伸手就要打她。幸好车里的小倌解围,那嬷嬷才罢手。”
薛南星心中一震,语气急切起来,“那她可曾看清车里的人是谁?”
琴枝想了想,“正脸倒是没见着,她只是听声音,觉得应该是个小倌。那人与嬷嬷说话时,将车帘掀起了一个角,她好奇往里瞥了眼,见到他戴着一支紫色琉璃蝴蝶钗,那钗美得惊人。”
“还有,”琴枝补充道,“梅香说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本想再看清楚些,但那小倌刚掀开帘子,就被一只大手往里搂了进去,那人似乎不想被人看到,她也就匆匆道了声谢离开了。”
薛南星听罢,眸光渐渐转深,心中的猜测已是确定了七八分,只是这梅香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但无论她是生是死,寻人一事都耽搁不得。
横竖去昭王府的路上都要经过皇城外,若是能遇见魏大人,请他先行一步去寻人也是好的。事不宜迟,她匆匆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琴枝姑娘,你我这就去一趟京兆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