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突然绑定编剧APP的时候，正在跟人吵架。
两个月前，她卖出了自己某本古代小说的网络剧版权。
前几日，编辑联系她，询问她是否有意愿去参与网络剧的拍摄，担任编剧之一。
【晴子-周五请假】：“是这样的，他们的人来说，如果原作者在，可能会更深入挖掘主角的人设，保证拍摄质量。”
郁知一寻思，可以哎！
【晴子-周五请假】：“去试试呗，实在不行就当收集资料为下一本攒灵感了。对了，你其他的几本书，也有人来问版权了，我先跟你透个气儿！”
郁知很开心：“那岂不是又有钱了？！”
而且还让她这个亲妈过去哎，好贴心好有诚意的剧组哦！
她欢天喜地，在网上搜了一下学编剧的课程，还定了几本书。
随后拎着自己打包好的行李，在约定好的时间，去找剧组碰头了。
正式开拍前的流程还有很多，剧本这边是要一改再改的，有ip也不是万事不愁了，小说和剧本的差距挺大的。
接她的剧组同事：“怎么说呢，编剧跟网文小说作者的差别，就像是交响乐和流行乐的差别吧！”
不是谁的逼格更高的问题，而是两者有多少搭嘎。
都是故事，但又是不同的重点、表现形式。
郁知为此还死命啃了三天的编剧课，累得老眼昏花。
她非常努力，生怕对不起这份认可。
结果事实证明，她完全想多了！！
小说已经被专业编剧改成了剧本模式，目前出了前六集的内容，后面的还在继续进行。
六集也是他们这个项目顺利过会的标准。
郁知接过来一看，一目十行之下，翻阅纸张的手速越来越快，笑容也从绽放到消失，整个人像是被冰雹砸了一样。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女主怎么改成这样了？”
好几个人抽着烟，室内乌烟瘴气的。
郁知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地问：“能不能不抽烟？二手烟致癌知道吗？”
早就不爽但是已经习惯了的其余人：“……”
还是年纪小的妹妹，更敢啊！
室内有三分之一都是男人，导演和副导演以及制片也都是男的。
尤其是他们几个抽得最凶。
导演听到这话并没掐断他的烟，粗糙黑油油的脸隔着烟雾看不真切。
他坐在那里的姿势很随意，也透着“这地盘是我的”嚣张，眯着眼睛往郁知的方向看。
冷不丁的，他还笑了：“不抽烟怎么能行？抽烟才能有精神干活，哎，你年纪小你不懂。”
忽略了郁知的第一个问题，导演继续说道：“你看看，把男主的人设再磨磨。”
语气是颐指气使的，态度是丝毫不尊重的。
郁知：“？？？”
你疯了吧？
我女主被改成这样了你跟我说要磨男主的人设？
这么离谱的情况，生气都不是了，郁知有种思维和世界观被打破了以后的荒唐绝望。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人交流。
交流，是对人的。
不是对猴子的。
郁知卖出版权的这本小说，叫做《穿成亡国长公主》。
内容从名字上就可以识别，它是一本穿越小说，女主从现代穿到了古代，成为了即将亡国的大公主。
为了力挽狂澜，她自请下嫁给不久后要造反的人的儿子，嫁妆里藏着武器，随队者为成建制的士兵，斩杀了造反者。
她从这一步开始掌权，最后成为了女帝。
不管怎么看，都是搞事业的大女主。
这个剧本却把“在先皇病危时穿越而来的女主自请入瓮借由婚事开启斩首行动”的剧情——
改成了“先皇去世，造反者挑战皇权要求长公主下嫁，哭泣的长公主被迫离开皇城，在婚礼中被男主相救”。
全乱了，剧情全他祖宗的乱了！
女主亡国前一年穿过来，皇帝病危这半年就是她提前布置获取兵力的关键时刻，随后辅佐幼弟登基，成为摄政大长公主，然后趁机安排自己的人手进入朝堂。
时间线一改，穿越一删除，小皇帝直接登基，长公主立刻被安排嫁给造反者，这什么鬼剧情？
你还不如原创呢！
跟我小说两模两样的。
原创剧本还能省个版权费。
没追究你剧情呢，结果现在还要求她这个作者打磨男主人设？
郁知炸毛：“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导演从鼻子里喷出两圈烟：“嘿，你这个小妹妹，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郁知把手里的本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声：“你还骂我？”
导演也很懵：“我哪里骂你了？”
我说脏话了？这不是你在骂我的吗？
郁知没经历过剧组工作的毒打，来这里之前，编辑跟她说得好好的，“他们就是想制作出来让人喜爱的作品”，她以为真的是这样。
她以为！真的是！这样的！
郁知：“你从一开始就不尊重我！”
其余编剧：“……”
姐，你才是我们的姐。
我们有多久没听见这俩字了！
这几个熬得黑眼圈深刻无比的编剧，看向郁知的眼神就跟望神仙似的。
谁家编剧敢这么跟导演和制片说话啊！
导演乐了，没把郁知的生气当回事儿：“果然年轻，零零后哦！”
制片拿起了他的第二根烟，语调轻快：“活泼，我们剧组啊就缺这股新鲜活力，你们都学学。”
郁知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一直被人夸风风火火性格直率，但她不是傻子。
从来到这个剧组，从进门到现在，所谓的和善友爱根本不存在，他们从头至尾都是忽视她。
是的，忽视。
不看重她，不在乎她，不回答她。
说的话是忽略她的问题的，给出的要求是不管她的疑惑的，被点破了以后还要反过来责问“我哪里骂你了”。
他可比出口成脏的骂声，骂得要难听多了！
因为，他不认可她是一个主体。
什么年轻，什么活泼，这话的语气把她当做摆件似的，通篇都在居高临下。
郁知非常讨厌二手烟。
也许进来的时候看见这个屋子的状态，就应该有所准备，知道这里与自己幻想的那个乌托邦剧组，是截然相反的。
她在心里嘲讽自己的无知，怎么能因为编辑转述的客套话，就真的以为剧组多么多么美好呢？
捂着口鼻，郁知直接发问：“你这跟我小说沾边吗？”
导演冷哼：“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买这个版权？”
郁知没料到对方居然会给出这么一个反问，下意识地道：“什么？”
制片在那里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神里带着嘲弄。
“当然是因为，我们看上了这个小说的男主人设。”他说。
郁知感觉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我一个大女主称帝小说，你跟我讲，你买版权是因为看上了我男主的人设？
哈，笑死。
脑子有泡吧大傻叉！
从在这里看见满屋的二手烟，再到这几段对话的堆叠，环境的污染、人格的被碾压，让郁知心中无比烦躁。
层层积累之下，她破口而出：“你有病吧！”
旁边的女生拉了拉郁知的手：“你别跟他吵了。”
郁知低头：“他给我小说改成什么狗屎了！我女主都不是女主了！”
我那么闪亮的！发光的！璀璨的！女主！
我手心里的宝贝！
制片说，这剧是要捧男主的。
所以为了男主，女主不能抢戏，所谓的高光需要给男主，所谓的人设也要随之改变。
导演说：“你是作者你不懂，编剧和网文小说是有壁的，你不知道市场，你也不懂，你不懂！”
现在的电视剧仿佛，只为了让男主的扮演者出名。
不管是什么ip改编，或者邀请成名女性演员，都是为了“男主”。
娱乐圈管这叫抬轿，踩着女主上位。
选择郁知的小说，是因为版权便宜，也因为这里面的男主人设过于优秀，智勇双全还痴情于女主，现在的观众就爱看这种。
他们签下的男主咖位比女主大，也是公司力捧的人。
所以剧本要给他让路。
女主从一位，到了二位。
但在宣传期间，由于郁知的小说是“女帝”，所以到时候可以用这个话题来宣发。
最近在热播的一部批皮女帝的恋爱古偶剧，得到了热烈的反馈，骂声虽然有，可也实在是热度超群。
其他人都很眼馋。
可以预见，二十年前流行的女帝风，又回来了！
专业人士预测，起码五年内这个题材都是吸引人的，最近也陆续有三个女帝电视剧备案已经过了。
如此，用郁知的小说，就可以省一笔热点营销费用。
选小说来改编，自然是有多处考量，大家的出发点各不相同。
郁知听完解释后更觉得他们有病：“那么多大男主你们不要，非拿我的大女主改成大男主？”
犯贱呐这不是？
导演：“啧，所以说你不懂。”
郁知的女主璀璨夺目，男主人设出发点是为了配得上她，所以她做了精心的设计。
人设完美，剧情连贯。
唯一的问题是不强于女主，但这一点也不麻烦，偷几分女主的高光过来就可以了。
这不就强了吗？
大男主网络小说？
那不行，这种改编的影视剧都太扑了！
只有女性作者写出来的小说里，男主才能让更多观众喜欢。
其演员，也能以小博大，顺利将这份角色喜爱度转化为对他本人的喜爱。
营销公司做烂了的粉丝提纯，都已经成流水线作业了。
再就是，大男主的小说，一提就是大世界观、大剧情线，实际上虚浮得要死，写得好的那些版权贵得买不起，一般水准的人设又不清晰。
落地很麻烦，费劲儿。
不像女频小说，不仅是符合女性心理的人设，改编难度还不高，很多东西拿来就可以直接用。
特别是郁知这本，改编难度非常小。
就如开篇，女主自请嫁人实则借机杀上门，那就改成男主提的建议、男主带的军队、男主救的美人嘛！
随便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高光场景啊！
拍出来绝对能被粉丝吹到爆！
如果不是资金不够，他们更想拍一个三五十集的电视剧，而不是对流程要求不那么高的二十四集网络剧。
郁知听完这些解释，不可置信地后退，腿部碰到了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导演好为人师，自觉他脾气真好啊，对着这么个小后辈还愿意说这么多。
他自以为语重心长：“所以说，你还小，不懂事。不过没关系，现在知道这些了，就按照要求改吧！”
郁知真的对“不懂事”这仨字快ptsd了！
什么“原作者在可以保证剧本质量”，全是假话！
他们只是想要郁知把男主的人设做得更好！
郁知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
原来，能卖版权的真正原因是，“这个男主够让观众代入做梦”。
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精心写出的女儿，被他人一点点地拆碎了、撕烂了、再重新拼起来，旁边落了一地她最宝贵的东西。
半年多的努力，每天疯了一样的找资料，光是人设和开篇郁知就磨了不知道多久，结果现在，他们说你的女主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
凭什么无所谓！
身前被她摔在桌子上的剧本初稿里，由于长文的分量缩减成剧本，女主戏份被砍得少于男主，人设变弱，核心缺失，梗得郁知心塞。
“我不卖了。”郁知放下捂着口鼻的手，说道。
导演和制片等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郁知大声地喊着：“老娘不卖这本书了！去你大爷的版权！去你大爷的捧男主！”
拿我女主捧男人，谁给你们的狗胆！
制片看笑话似的：“版权现在在我们手里，你如果不想干可以走，但这本书，我们一定会拍。”
郁知咬咬牙：“我再买回来！”
制片：“不卖。”
合约里规定了五年内不拍摄的话版权就过期作废，作者要购回版权也得对方同意才可以。
如果现有版权方拒绝，那么郁知也无可奈何。
当前这个剧组属于自制剧+平台剧，是某公司与视频平台合作，为了捧男主，专门组的剧组。
等同于这个剧组的成品，不必担心后续的宣发，平台方自然会努力。
郁知愤怒地望向这群人，烟雾缭绕中，尼古丁的味道越发呛人，也让郁知的心直接死掉了。
“我只卖了非独家，”她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你们不是全版权。”
现在小说版权细分，电视剧走传统媒体，网络剧走互联网平台，两个版权是分开的。
不过，一般来说，买电视剧版权的，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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捎带把网络剧一起给买了，因为后续可以将播放权二次卖给网络平台，又是一笔版权收入。
但如果图审核相对简单，那么版权方可能只会买网络剧，放弃电视剧，这样其实等于直接放弃电视台渠道了。
至于独家和非独家，字面意思，后者会因为版权不全而更便宜。
娱乐公司虽然想捧人，与相对接的影视制作公司和平台都有联系，但在资金方面并不充裕。
所以最后在缩减范围的三本小说里，选择了郁知的“非独家网络剧”，最大的原因还是综合下来最便宜。
其实连找原作来当编剧，为的也是她对人设打磨有灵性，想省一笔钱——
这种作者最好骗了，两句好话和几千块钱就能打发。
听完郁知的话，一旁抽第三根烟的制片，并不在意。
他没觉得紧张，也没产生什么被威胁感。
制片：“就算你给第二家，你以为有人要吗？谁愿意拍两个一样的？再就是，你以为你的小说能原汁原味地拍出来吗？不可能！你这个小ip，有什么话语权？”
非独家的价格低没错，但对作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同一个ip，拍两个版本的可能性低到是零。
除非是全民热爱的小说。
作者等于用非独家放弃了“独家授权”，是亏的。
版权编辑之前也劝过郁知，结果她“我的小说要拍成剧了哎”冲劲儿上头，一股脑就应下了。
此时，郁知后悔得心都在滴血。
她看向制片人的眼神很是失望：“改编本来就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一个人的构想肯定不能跟大家来找茬拍出来的那么细致，但起码，核心不能变。”
女主是女主，女主就是闪光夺目的女主！
能提刀上战场的女主，而不是哭着缩在地上等男主来抱的女主！
她写过娇滴滴美人，也写过无武力靠脑子的女主，偏这群人看上的只有这本！
他们非要把独立自主的女帝改成娇滴滴女主！
哒了个蛋的这还是她的女帝吗！
制片：“呵，不懂事。”
郁知也笑了：“呵，倚老卖老。”
隐隐的对峙在室内升起，中年男人的手指被烟屁股烧到，“嘶”了一声，站着的少年看着他一下子皱巴起来的动作，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其余编剧：“……”
姐，你真的是我们的姐！
总编剧不在，现在来这里磨剧本的，是便宜好用的实习生。
但她们也无法声援郁知，只能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郁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也有一点积蓄，所以可以掀桌子。
这些人不同，为了生计、为了学业、为了合同，都要忍耐。
她们也不是懦弱，而是因为没有选择的权利。
冲冠一怒的代价她们付不起。
导演叹气，继续居高临下的语气：“太天真了，你以为拉一个剧组是简单的事情？就算你有钱，你懂市场吗？你真以为一腔热血就能做到你想要的吗？”
这话可以说得很真诚，也可以如他一般，说得很吝啬。
一副“我为了你好”的模样，打压、预设失败，最后拐回来“你看吧我说得对”。
郁知：“原来世界就是这么坏掉的。”
哄堂大笑，笑声在嘲讽她这句话的天真。
“我不懂市场，但我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她看向场内在笑的人们，“尊重原作，尊重故事，尊重编剧，尊重观众。”
想要这样的男主，就自己写原创去。
偷什么偷啊，这么喜欢当小偷吗？
她以为购买版权是因为认可她的创作，文字可以变成画面，被更多人喜爱。
也因为版权费够她写一年的小说，能有钱多好啊！
谁不缺钱呢？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这不磕碜。
可惜不是这样的。
若她没来这一遭，若她不知道这一切，那郁知可以闭眼。
就当网络剧跟小说是割裂的，她到时候不认就是了。
郁知明白，这个世界上太多东西是她控制不了的。
她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她现在偏偏知道了，还直面了。
郁知低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将双肩包甩到身后。
可惜我没钱，可惜我没办法自己拍这本书，可惜我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老娘自己拍”。
郁知的心口堵得慌。
她说：“我不干了，这小说……”
【叮咚~】
【检测到强烈意愿，身份认证合格】
【叮咚叮咚~】
【欢迎绑定编剧APP！】
【身份信息确认中——】
【绑定成功！】
郁知：“？？？”
什么东西？
哪里来的声音？
不是，怎么强买强卖强绑定啊！
她猛地向着四周张望，想要寻找那机械音的存在。
【编剧APP已开机——】
【描述】编剧APP致力于帮助梦想者们，因你的强烈意愿而绑定，提供不限于资金、道具、场地等的支持。你是造梦者，你的每一步都会改变这个世界。
突然，一阵流畅欢快的音乐响起。
有可爱的声音在轻轻吟唱。
【请问，这位亲，你掉的是这本金剧本，还是这本银剧本，又或者是你写下的小说呢？】
郁知的话没有说话，被这突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打断。
「我的小说？」
【确认成功，新手任务生成】
【《穿成亡国长公主》，原作者知不知，版权所属郁知，任务01】
【归类权谋，古装剧，S+】
【初始资金：两个亿】
【资金已就位，任务指引已生成】
郁知：“？？？”
等等！两个亿是什么！
还有，这是我二十年后突然上线的金手指吗？
果然，地球online是个游戏，我的操控者终于舍得给我氪金了吗？！
不管这个玄幻的事情到底是什么，郁知蓦地来了底气。
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导演制片这几个嘬着烟屁股的男人。
“我不干了！这小说老娘自己拍！你们有本事就抓紧时间赶紧拍，我倒要看看谁拍出来的能火！”
放下豪言壮志，郁知扭头就是一个大踏步的动作。
肩膀挺直，她走得飒沓如风。
任身后响起的冷笑鄙夷与烟雾在一起，腥臭、扭曲，吞噬了这片空间。
郁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