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碧落村
    碧落村的梅子酒很早就美名远扬。尤在这春三月,万物苏,这被晨露喂养且吸收了天地精华的青梅酿出的佳酿,更是这极品中的上上乘。没有哪个嗜酒客不爱碧落青梅。即使这个村子被困在群山之间,也有许多人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为了一品那最新最鲜的酒芳。

    树阴下,井水旁,醉鬼倚着树干,眯着眼,拿着个瓢子,从木桶舀上瓢清水就对着自己淋头浇下。“哗”地一声,吸引了过路人的目光,而醉鬼对此视若无睹,反倒是乐呵呵地打了个嗝。对街客栈的店小二将白抹布甩上左肩,暗骂了句傻子,转头端起笑脸哈腰迎着客人进店。

    “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白衣素净的客人牵着个梳着潦草的冲天炮、比他要矮上半身的妹子,突兀地停在了客栈门口。

    “客官?”

    冲天炮妹子嘀咕道:“又犯病。”

    白衣的客人瞥了一眼妹子,毫不客气地松手送了她一记板栗。

    “哎呦。”妹子捂着脑袋嗷叫。

    白衣客人神色不变,丢下妹子领先走进了客栈。

    店小二和妹子站在门口大眼瞪着小眼。

    直到客栈内已经自行落座的白衣客人一声“小二,来一壶碧落青梅”,他堪才反应过来,又拿下左肩膀上的白抹布,小跑到白衣客人的桌旁,麻溜地擦着桌子:“客官可要来几个下酒菜?或者给小姑娘点上什么点心?本店的梅子酥可是一绝,小姑娘一定会喜欢。”

    妹子撅着嘴,但还是跟了进来坐在白衣客人的旁边。听到了梅子酥,她的眼睛发亮,双手叠在木桌上,身子也乖巧地挺了直。

    白衣客人淡淡地说道:“不用。”

    妹子眼里的光在瞬间暗淡,她双手抱胸,仰起头,故意别过了身背对着白衣客人。

    店小二眼珠子轱辘转,暗忖道:‘看起来仪表堂堂的,结果是个吝啬鬼!这些修仙的,我还是躲远点不多嘴了。’

    这碧落青梅的美名,不仅扬在普通的嗜酒客之间,就连辟谷的修士,也有不少好这一口人间之欲。所以这碧落村的人们对于修士的出现也习以为常。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辨别修士的身份——清高、傲慢,觉得穿着身素雅衣服就能不染凡尘高人一等,跟个祖宗似的。虽然这种辨别方法并不能保持绝对的准确率,但是,大差不差,反正说到底都是来给他们送银子的。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这些“俗人”,没有什么高雅的喜好,平生就是为了碎银几两而活,即使这钱赚得会有些危险。

    店小二没有再多说什么,手脚麻利地将梅子酒端上,随后就像遇见瘟神一样退远。

    “方不知,他怕你。”奇怪的是,妹子的情绪变得很快,店小二一走开,她直接就和白衣客人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更准确地来说,她蹲在了长凳上。

    “嗯。”方不知边给自己倒酒,边推开快要糊到他眼睛的冲天炮,“他是普通人。”

    妹子“哦——”地拉长声,扑通一下坐了下来:“那那醉鬼呢?”

    这桌的位置靠窗,刚好可以看见街对头的醉鬼。只见他晃晃悠悠地起身,两步路走出了四五步。每每觉得他要摔倒,他又能巧妙地稳住身形,最终歪扭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方不知顿了一下:“不知道。”

    “什么!”

    妹子的一声惊叹,把客栈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但当他们看到方不知那身素净白衣与桌上那柄剑时,又默契地低头吃酒,和店小二一样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有一个毛裘大衣是个例外。

    毛裘大衣对着两人,道:“这天底下居然有你不知道的事?”说罢,他拿起手中的整壶梅子酒,豪爽地一饮而尽,又将酒壶重重地打在桌上。周边的食客也跟着那沉闷的声响一颤。

    方不知浅酌了口杯中的碧落青梅,道:“我非百晓生。”

    毛裘大衣朗笑:“但我认为,百晓生远不及你方不知。”

    “哇。”看着氛围莫名怪异的两人,妹子未生惧意,反倒是站起来用手在对比二人那相差甚大的身材,“方不知,你看看人家,都叫你平时多练练了。”

    方不知没有理任何一个人,而毛裘大衣也似个好脾气的,继续道:“小姑娘,不可以貌取人。我与方不知身材差异只因修行功法而导致,我的金刚不坏比起清源剑派会更加注重身体与拳脚功夫,不要因此贬低他。”

    妹子若有所思,随后又夸张地点起头来:“哦,我知道了,金刚不坏,你是孙启明。”

    孙启明诧异道:“能跟在方不知身边的小姑娘果然也是见多识广。”

    妹子有些不满,叉腰抬头:“首先,我不叫小姑娘,我叫徐真真。其次,我见多识广,是我自己学识渊博,跟方不知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

    孙启明丝毫不见外地捧着另一壶酒坐了过来,好像他们本就熟识般:“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

    徐真真也是个完全不怕生的性子,从方不知的长凳跳到了孙启明的长凳,又蹲了下来,好奇地瞧着魁梧的汉子:“诶,孙启明,我问你个问题,你练成这样练了多久?能比方不知大这——么多。”

    兴许是被方不知瞧出了甚至想要上手扯那毛裘大衣,戳那健硕肌肉的心思,徐真真被他伸手从长凳上拉了下来,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坐没坐相。”方不知冷声道。

    徐真真大喊道:“方不知你个王八蛋!”

    孙启明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看不出对面树下那家伙的身份。”

    方不知瞧了他一眼,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你没有问。”

    孙启明还是笑眯眯的:“那我现在问了。”

    徐真真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得嘞,坏东西碰上坏东西。

    旁边一桌的食客被酒水呛到了,同伴赶忙起身为他拍着背,余光却也忍不住往这边瞥。另一桌的人干脆丢下铜板匆匆离去。柜台后,店小二露出半个脑袋,也在瞧着这边的状况,生怕二人一言不合就在他这小店里大打出手,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就去年,喏,也是这个什么清源剑派的剑修,和另外一个,他们叫做甚个,甚个气修打起来,把他们店的半个房顶都给掀了。虽说事后是留下了半锭金子,但,但……但那什么谁会喜欢遇上这样危险的事呢!

    况且,这个方不知这样说话,哪是那些清高的修士能够忍得了的?

    出乎很多人的预料,孙启明面色不变:“因为我知道你方不知为什么来这里。”

    方不知像是总算提起了注意力:“哦?”

    “上穷碧落,下黄泉。”

    古话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残阳将天空染得血红,碧落村的大半笼罩在阴影之下,陈旧的建筑生得几分阴森可怖之感。

    “明天是个好天。”孙启明将手中最后一壶梅子酒一饮而尽,酒水咕嘟进肚,打了一个饱嗝,“一个我能帮到你的好天。”

    徐真真歪头,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见没人理她,又撅起了嘴,大半个身子趴在了桌上。

    方不知沉默半晌,道:“我真的看不出。”

    孙启明愕然:“真的?”

    修者皆知,清源剑派方不知乃一代天之骄子,剑气双修,造诣极高。且饱经世故,博文强记,甚至要高过一些老怪物。

    方不知点了点头。

    孙启明摩挲着下额,看着街对头原本醉鬼待的位置:“那会不会就是个普通人?”

    方不知摇头:“不会。他的呼吸,是在运气流动。但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灵力。”

    忍耐许久的徐真真高举双手,打岔道:“啊——方不知,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吃饭!”她跳了起来,使劲晃着方不知的肩膀,把他手中的酒的摇洒出来不少。而方不知神色自若,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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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徐真真的穴道。

    徐真真的动作停了,但表情却仍是张扬的,颇为滑稽。

    孙启明笑道:“我给她点些菜吧。”

    他正要叫小二,方不知抬手截道:“不用,她已辟谷,胡闹罢了。”

    孙启明讶异:“这年纪?天资倒真是不错。徐……春亭山?”他没有说完,这关乎修者间的一件大事,一件让人忌讳莫深的大事。

    徐真真虽然不能动弹,但还可以控制得了脸上的肌肉。她的面目狰狞,好像有无数优美词汇要从嘴边吐出。

    方不知颔首,饮完了最后一杯碧落青梅。

    孙启明惋惜地长叹一声,他有疑问,但他清楚他得不到答案,所幸将话题又转回了醉汉身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人的造诣在你之上。可我却从未听闻这天底下还有这号人物。”

    方不知放下酒杯:“我累了,小二。”

    听到声音,即使再不情愿,店小二还是披着白抹布小跑到了方不知身边:“客官有什么吩咐?”

    “一间客房。”他从腰间掏出了一锭银子,差点让店小二控制不住表情,“不用找。”

    店小二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哈腰:“三楼,六号房,已经收拾好的。”

    被忽视的孙启明无奈,道:“怪不得外头都说你是个木头桩子。”

    方不知没再应答,抓住徐真真的腰带将她打横拎了起来,七八岁的妹子在他手里跟根羽毛似地轻。他的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佩剑,头也不回地踏上客栈的楼梯。

    “哎,方不知,我们明日卯时见!”

    楼下的人大喊,楼上的人闻若未闻。

    碧落村位处偏僻,虽说靠着碧落青梅得了不少银子,但碍于地势,发展终归还是受限。村子里的见得了人的街道也只有这一条,能够得了格接待外人的客栈也只此一间。孙启明去哪里,方不知并不关心。他走进房间,将徐真真丢在地上,解开了她的穴道之后就自顾自地躺上了床榻,行云流水。

    徐真真气冲冲地走到床边,蹬得木板嘎嘎响:“喂,方不知,你这坏家伙,凭什么点我穴道!”

    方不知闭目养神,没有理会。

    徐真真跺起脚:“可恶的方不知,可恶的方不知。”

    山间的春寒料峭,夜风从窗口呼呼吹入,吹得她直哆嗦,后悔没将那毛裘大衣打劫来。看着躺在床榻上不给反应的人,徐真真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搬来一把椅子,踩了上去将窗户关起。

    屋子虽然陈旧,防风倒还可以,关上之后便不觉得有多冷。

    床上的大爷发话了:“点灯。”

    徐真真难以置信:“你吹口气的事情,还要喊我?”虽然嘴上不服,但她还是照着做了,又将椅子吃力地搬到床边,踩上去,掀开灯罩,手一挥动,蜡芯窜起了火苗。

    她原本不该跟着这个闷葫芦,但因为某些意外,要靠得他的庇护。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徐真真能活到今天,很大部分也是因为行事讲度。

    天黑得很快,徐真真慢吞吞地将屋内的四盏灯依次点上。她会些术法,但还没有御气隔空移物的本领,床上精通此道的大爷也没有帮忙的打算。等她点完所有的灯,窗外的血天也被黑暗彻底吞噬,只剩下孤高的月挂在那头。

    方不知金贵的嘴吐出了两个字:“睡觉。”

    徐真真的冲天炮好像炸开了:“你占了床铺,我睡哪里!”她刚言罢,就被迎头而来的两床被褥砸得晕头转向。

    这意思自然是很明显了。这大爷也舍得,没给自己剩一床。

    “啊!”徐真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方不知又讲话了:“徐真真。”

    徐真真怨气冲天,费劲地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又将另一床摊好,恶狠狠地瞪着床上的大爷:“干嘛?”

    方不知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明无比:“晚上别睡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