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求多福
    一行人便朝那寺庙赶去。暴雨中天地昏暗,也看太不清,明新微只觉这庙门面宽阔,占地颇广。

    明二哥上前叩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应门,是一个小沙弥,矮矮一个,身量还没明二哥腿长。

    明二哥低下头:“呃,这位……这位小师傅,我们本要前往兰考县,路遇暴雨,不便行路,不知可否暂住一晚?”

    “自是方便,施主请进。”

    小沙弥点点头,人虽小,看着却很稳重,引着众人进到内殿。走到有光亮处,明新微才发现,这庙看着虽大,却年久失修,佛像底座都塌了一角。

    “敝寺位置荒野,少有香客,疏于修缮,但房屋确是管够,众位施主可到西厢住下。”

    那颇有主持气质的小沙弥将众人带到西厢后,又道:“不知众位施主可否用过膳,如若没有,寺内还有一些斋饭。”

    “多谢,不知小师父法号?”明二哥还了一礼。

    “小僧法号原悟,师父雨天腿疼,不便待客,便由我来招待各位。”

    原悟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一本正经知客的样子看着颇有些可爱。

    “烦请带我前去,愿当面致谢一二。”

    明二哥是去“随喜功德”的,受人恩惠,自然要有所表示。

    明二哥离去后,剩下众人便分配了房间。由于被褥带的不够,明新微便和女使们挤了一间房。刚安顿下,就有另一个小沙弥送来热汤热饭。虽然一点荤腥也无,但在这暴雨天也吃得肠暖肚暖。

    不多时,这小沙弥又殷勤地来收拾碗筷。雨天跑来跑去,裤脚全然湿了。明新微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搭话道:“多谢小师父,这斋菜做的颇为可口。”

    这个小沙弥明显比原悟要活泼,闻言龇牙一笑,道:“施主不必客气,师兄说施主一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务必要尽心伺候!”

    明新微不想这小沙弥如此诚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那小沙弥也不等她言语,自夸道:“其实我们庙很灵的,都是因为位置不好,倘若能在汴京内城占一个小角,庙里只怕金身也修得!”

    他眼观八方,见一行人出手阔绰,这女施主看起来也很好说话的样子,便机灵道:“施主,我看你眉间似有忧愁,不如试试我寺的自求多福发愿本,不须任何银钱,只须灵了才来还愿!无本万利……呃,我的意思是,施主不妨一试,无有任何损失!”

    她见这小沙弥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心中觉得好笑,便故意逗他问道:“自求多福发愿本? 「发愿」我知晓,就是发心求愿,却不知这「自求多福」又是何意?”

    明新微嘴上发问,心中却想,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这册子名字倒取得不错。

    那小沙弥昂首挺胸,颇为骄傲地从怀里掏出一册蓝皮线本,翻开书皮,念道:“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求于我,而多福。此所以作「自求多福发愿本」也。”

    自求多福,求之于自己,而后能多福。

    没想到这荒野寺庙还留有一些真章,她心中一动,便问道:“那须如何发愿?”

    “这个简单,施主只须在这册子上留下籍贯、姓名、发愿、以及得偿所愿后的还愿即可。”

    话音未落,一管毛发稀疏的毛笔也被掏了出来,上面的羊毛朝四面八方劈叉开去,显得可怜滑稽。小沙弥用瘦瘦的小手用力捋了捋笔毛,那毛仍旧东倒西歪,又往嘴里送去,准备用嘴舔顺。

    明新微见状,连忙止住他,让福云拿了笔墨出来,又接过自求多福发愿本,摊开放在桌上。这厚厚一本应是传了多年,书页已经卷边,好在用的是上好的椒染纸,所以并没任何虫蠹。她翻开册子,见新的一页上已经写了许多发愿:

    某府某某,愿捐大米两石,求「三年内生男丁」。

    某府某某,愿捐肉干百条,求「天禧三年,登进士甲科」。

    某府某某,愿捐母鸡一对,求「贩货应天府,赚得五倍本金」。

    某府某某,愿捐毛驴一头,求「官司胜诉,夺回田产」。

    明新微提笔,有何可求呢?

    天色昏暝,夏雨潇潇,一灯如豆。

    小沙弥见这位女施主姿容极美地坐在桌前,染了豆蔻的手指捏着一管竹笔,迟迟不下笔。

    他在一旁抓抓脸颊,心想,二八年华,梳着姑娘头,容貌昳丽,呼奴引婢,或是官宦之女,衣食不愁,既不求官也不求财,却面有愁容。啊,有了,多半是情伤!

    “施主不如写「同有情郎喜结连理」,或者「得嫁高官之子」。”

    明新微看这小沙弥站在这桌前,人矮矮一个只比桌子高一点,稚童一个却说些什么喜结连理、得嫁高官,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不由失笑,道:“我这种情况,恐怕得写「峰回路转,得遇良缘」。”说罢,手腕轻抖,笔走龙蛇。

    小沙弥接过明新微写好的发愿本,吹干墨迹,看了一眼,便合上册子,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进了自己的院门,黑黢黢一片,为了节省香烛钱,师兄弟倆早就练就一双夜里行走的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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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师兄道:“本悟,怎么去叨扰施主这么久?是不是又去让人发愿了?人有所求,自然会求,哪有像你这般去裹乱的!”

    本悟回嘴:“我哪有裹乱?修行不发菩提心,犹如耕田不下种!而且确实灵光嘛,咱们收了多少还愿了?师兄,这单可了不得,这女施主还愿要捐十座金身哩!”[1]

    师兄原悟一听,也是好奇,便让本悟进屋,两人点上灯,打开那本发愿本,翻到最后,只见上面写了两行。

    「大宋天禧五年,开封府明氏女新微,愿捐金身十座,求峰回路转,得遇良缘。」

    这句被划掉了,下面又写:

    「大宋天禧五年,开封府明氏女新微,愿捐金身十座,求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

    师兄弟做完晚课,便睡下,到了翌日日出时分,忽听得寺庙大门被敲得咚咚作响。

    师弟本悟睡得鼾声阵阵,口水横流,居然没被吵醒。原悟披了个外衣,便去外面开门。

    门刚开了条缝隙,门便被大力推开,原悟被冲得一个仰倒,见呼啦啦涌进来了二三十个大汉。

    “小子,快去整治些热饭热菜来!”

    打头的一个大汉,胸前纹了青狼头,毫不客气地跨过地上的原悟,语气嚣张。原悟爬起来,摸摸磕得生疼的后脑勺,见这群人来者不善,不敢硬碰硬,口中应了一声,快步去了厨房。

    “师兄,外面都是些甚么人啊?” 本悟终于被吵醒,偷偷溜来厨房。

    原悟摇摇头,一脸忧色:“这些人漏夜赶路,只怕不是匪徒就是逃兵。”

    “他们带着好些马,会不会是马匪?”

    原悟不答,只吩咐道:“你快去通知明施主一行,让他们悄悄从后门离去,不然只怕要遭。”

    “那还用说?我早已去过啦!”

    寺院西厢。

    “怎么样,都是些甚么人?” 一见前去打探的明二哥回来,明新微就上前问道。

    明二哥眉头紧锁:“不知。不过带着的马匹肩高膘肥,很可能是军马。”

    明新微一听就道不好,若是运马的公家押队,没道理要来野寺歇脚,若不是官府的人,不管对方是偷是抢,那必定不是良民。

    明二哥也觉得太过可疑,吩咐道:“咱们赶紧走!”

    “糟了!我们的马车还停在前院!” 明新微话音未落,便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随即大门便被一脚踢开。

    那踹门的大汉走进来,袒着胸膛,上面纹了一个青色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