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溪穿城而过,湍急的水花拍打在岸边,长风卷起了邬必行的衣摆。南城地域内的昌锦河宽约三十六丈,锦桥就这么横跨在河面上度过了二百多年的光阴。
“这桥二百年建起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历年历代也不断在上面加盖楼阁。”桥师何川站在桥边揉揉鼻子,“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地质原因和城池扩建,昌锦的河床越来越窄,水流也越来越湍急。浮桥部分看起来稳固,但经不起长时间的磨损。”
邬必行点头:“去年这桥就塌了一部分,临时修补的只是亡羊补牢。我担心今年还会这样,所以还是尽快修缮了罢。”
另一位桥师兰若自何川身旁走过来,“这桥建的时候就花费了颇多的银两,修缮只会更甚。”
南城各处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桥梁,锦桥是唯一一座由浮桥,梁桥与拱桥组成的大型桥梁组,当年的设计师便是兰家桥梁技术的祖师爷。此桥建立于最为昌盛的时代,银两方面自是充足。
亭台楼阁之下,百姓们在这里做着些小本生意,马车横行于摩肩接踵的人群。
邬必行回复道:“我已知晓。”
“劳烦各位近日预估评判一下,大概需多少银两,我且向京城上报。”
一听这话,何川有些不愿意了。“现在哪里朝廷哪里批得……”
兰若扯了扯他肩膀上的衣料,为何川圆了个场,“我们自是相信同知的安排,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银两到位,我们兰家自当倾力相助。”
邬必行当然知道他们的忧虑。但昨日令牌到,他的心里有了底。
“我当然知你们的忧虑,一切不必担心,我自当会解决,兰姑娘做事罢。”
兰若拱手道:“有同知一句承诺我就心安了。”她招呼身后的兰家子弟们,“大家放心可好,工程开始推进。”
“后日,我们这边便可给出报价。”又推搡了一把何川,“同知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心安吗?”
何川见兰若这么说了,也只能答应下来。
明眼人都知兰家小姐跟何家小儿子之间可谓是眉目传情。但兰家这边迟迟不松口,何家也没个理去催,喜结连理之事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兰若今年刚满二十,是兰家最年轻的桥师,在南城住持建造了七座大石拱桥、两座小梁桥,其余的桥梁皆有辅助参与的部分,可谓是年少有为。
递了一堆帖子,回复的只有兰家,何家是后面跟上来的。
邬必行那日在茶馆本来见到的是兰家家主兰方德,但今日来的是却是这位天才桥师,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兰家确实给足了诚意,就看邬必行这边有没有诚意了。
分开之后,邬必行没有立刻回同知府。而是上桥逛了逛桥上的早市。今日出来的虽然早,天光才刚刚悬起来。但早市上已经熙熙攘攘,卖奶香馍馍的大爷拉着蒸笼从人群挤出来,在栏杆边寻了块空地摆起了摊。
南城对于面制品的制作与京城格外不同,前者出的馍馍质感很虚软,散发奶香。后者则更加瓷实,饱腹感极强。与之相比,南城的面制品更像是糕点。
瞧着小蒸笼,闻着空气中的小麦香气。邬必行想起了季尘渊,他寻思着她怕是比较喜欢。
季尘渊嗜甜,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有时候,邬必行确实觉得季尘渊很适合在南城生活。没了交流,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到底过得开不开心,凌家的主母到底有没有将她捧在手心。
许是没有的,要不然怎么会安排她与立场不明的折家公子见面。
他无端地想,买下了最后的五个奶香馍馍。
掏了铜板后预备着直接离开。
桥上实在太挤了,他扭身穿行在人群中,一个不注意便撞在了某人身上。
他垂眼一瞧,竟然是熟人。
季尘渊心想南城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南城同知府掌军籍,桥梁水利与盐商,她看见锦桥便会无端地想到邬必行。
没想到真在这里遇见了他。
邬必行见她,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早饭吃了吗?”
季尘渊摇摇头。
邬必行将一纸袋的奶香馍馍塞到她怀里,“最后五个。”说罢就挤着人群逃也似的离开了。
季尘渊:“……?”
季尘渊的手被纸袋烫得通红,她一手捏着袋子的角另一只手在空气中甩着散热,南城的晨间现在还有些冷飕飕的,虽然邬必行有些莫名其妙,她心里却一抹无端的暖。
谢老仙跟她约了在锦桥摆摊。因凌潇潇回来,他在坊市里有些待不住了。
三张木板凳,一面八卦旗子,就这么在桥上摆起了摊。
谢老仙见到季尘渊以为一袋子奶香馍馍是给自己带的,立马接了过来。
却见季尘渊盯着他,悻悻道:“这不是给我带的吗?”
季尘渊摇头:“不是,是邬同知塞给我的。”
谢老仙身在江湖,俨然是老狐狸模样。却仍旧故作惊讶道:“季姑娘你还跟同知府有这层关系?”
“嗯——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只是我们娃娃时定的婚约还未取消罢。”季尘渊略加思索道,“老仙儿,”她用手肘撞了撞谢老仙的胳膊。
“给我算算跟他的姻缘呗。”
谢老仙努努嘴:“你不是不相信我吗?道我是江湖骗子。”
“你那天说的事情应验了。”
“应验了?”
季尘渊点头:“你说折司明会被身有官运的小人绊脚。我去见折司明的那天果然遇见了邬同知,那气氛——他俩差点就打起来了。”
谢老仙摩挲着下巴的胡子:“当真如此…那我为你算算吧,就收十个铜板。”他比了个拳头,意思是数字十。
“啊?”季尘渊立刻拉了脸,“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今日我还陪你在这里摆摊。你怎么收我的钱还比旁人的贵?”
谢老仙追问:“算不算啊,不算就算了。”
“算,算。”
邬必行生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邬同知的父亲可在朝廷为官?”
“他父亲以前在光禄寺掌银库,后来自己退了。”
谢老仙点点头:“他老儿自己止了自己的官运,他儿自然要接续上去。”这句话罢,他眉头紧蹙,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再多的我不敢说,有点泄露天机了。”
季尘渊知晓学习数术人的规则,自然也未过度追问,她现在只想知道她跟邬必行的姻缘之后又会何去何从。
谢老仙叹息:“难啊,你们俩。”
季尘渊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事,说你跟他难怎么还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谢老仙有些不太理解她的心思,“你不应该伤心吗?”
“不伤心啊。”季尘渊道,“最好他能离我远远的,永远不见面。”
“……”看她的架势,谢老仙也不敢多问。正巧身边来了位神色自若的阿婆,许是来占算事情的。
季尘渊搬着板凳坐到了旗子下面,给那阿婆腾了位子。
那阿婆睨了一眼季尘渊,半信半疑地与谢老仙面对面坐了下来。
谢老仙见阿婆面上疑虑,便出声道:“这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我的小徒弟,莫要担心。”
季尘渊的样貌太过出众了,皮肤白皙,手指纤细,没有任何干过活的痕迹。穿着虽简约,但明眼人一眼便能通过布料表面的光泽度瞧出这衣料由真丝制成,价格昂贵,俨然一副世家大小姐的样子。
阿婆道:“是,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本来信不过呢。”
谢老仙笑道:“你确实信不得她。她数术初入门,信我便够了。”
季尘渊刚想开口,却见那阿婆直直盯着自己盯了半天,随后开口道:“这姑娘瞧着有些面熟……”
季尘渊与凌家的上千下人说不上都有一面之缘,但形貌特殊的也略有耳闻。
这阿婆脖子有斑,左眼覆着白翳,半瞎模样,忽然与季尘渊脑海里一个身影对上了。
她今天虽然答应与谢老仙一块儿摆摊,只是觉得在这桥上不容易遇见凌家的人。但谢老仙只道,凌家家大业大,南城就这么小,势必会有视线的交换,若是真怕,那便不必来了。
但季尘渊对这道士数术当真好奇的紧,咬咬牙斟酌了利弊也就跟来了。
“阿婆,我未曾见过您。可能我的样貌比较大众,让你一时糊涂了。”
阿婆似懂似非地点点头。谢老仙在一旁问:“可是要看事,掌命或者其他的什么?”
……
季尘渊帮忙举着旗子,失魂的沿着小路慢慢踱步。
谢老仙人到这个年纪,看淡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初出茅庐的大小姐。
阿婆本来出身就不尽人意,少时一场高热夺走了一半眼睛。但她手活巧,进了凌家做工以为可以一辈子不必忧心生计,但家宅管事的却以她眼睛问题为由将她逐出了凌家。
“她在凌家干了大半生了,”季尘渊道,“管事的也干了这么久,不可能临时因为眼睛的问题就对她发端,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谢老仙道:“季姑娘很聪明,但是季姑娘这么忧心她也没用啊。”
“怎么没用?”
“季姑娘,你管凌家的事情吗?”
季尘渊摇摇头。
谢老仙一拍手,“那不就对了嘛。”
这世上确实有无数同阿婆一样的人。阿婆虽然被逐出了凌家,仍然带着最后的希冀找到谢老仙,希望能看到自己顺风顺心的未来。
谢老仙平日里虽然也捡着好说,但这命盘实在是让他无从出口,只能将铜板返给了这位阿婆。但民间都知道,若是算命的老先生不仅不要钱,还返给你钱,多少都是有些难言的话。
小时候,季尘渊问在书房苦读的邬必行,读书有何用?
邬必行只道了一个词:谋民生。
现在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民生吗?
季尘渊知晓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说三道四。她吃着凌家,用着凌家,享受着凌家封建世族的恩典,目前的自己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这一切。
这么想来,自己来了南城,状况也挺惨的。
街上人流忽然开始攒动,逆着季尘渊和谢老仙便扑了过来。
他们嘴里模糊地囔囔着什么,似乎是什么八卦大事。
谢老仙随便揪住了一个人就问:“这都干啥去啊?”
那人道:“听说锦桥上有个老太婆落水……”
他话还未落,季尘渊便丢了旗子,反方向跑了去。
谢老仙在后面追着,高声问她:“别人落水,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季尘渊不理他。
离锦桥越来越近,她的心脏即将跳出胸膛,一时间竟没来由地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