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的牌匾都快掉了，破败不堪。邬必行的房子只有一进，当真是小得可怜。好在，他自己将这一方小天地收拾地干净，总体也算温馨舒适。但跟京城的府邸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两个都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她都不知道这人住在这儿习不习惯。
季尘渊点起桌案上的灯，将邬必行扔到了床上。想了想，她又将腰间自己之前做的安神香牌取下来放在他的枕间，回身准备离去。
一股巨大的力道揽住季尘渊的腰将她扯到床上，后背倾倒在温热的胸膛上。
邬必行贴着她的后背，不停地蹭，跟靠谱一样粘人。
“放开我，”季尘渊偏身去推他，“你疯了。”
“不要走…问鸢，对不起……”
季尘渊无奈，喝醉了的邬必行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只能任由他抱着。“你说说，你一天天哪来的这么多对不起。”
“你愿意听我说…我就很开心了——”
“我听你说，听你说。”季尘渊轻声道，“你说吧，我在听。”
“我对不起你…这都怪我，怪我太无能了。”邬必行此时话里竟清明了几分，没有那么含糊。或许是真的是正经事情，让他后怕万分。
季尘渊忽然觉得后背一阵濡湿，回头一看邬必行竟然哭得乱七八糟，把眼泪都蹭到了她后背衣服上。
邬必行吸着鼻子道：“那日，刘县令来家里，说城西香料铺子有意构陷却在你身上栽了跟头。他们有大理寺的关系，我估摸着也有朝廷里头的关系……”
季尘渊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恍然大悟了，她回身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你是怕我被盯上了，那天才故意那么说话的，对吗？”
邬必行泪眼朦胧就这么瞧着她。
“邬家压着婚书就为了你找机会告诉我这些吗？——等着我原谅你，等着……”季尘渊见他眼尾泛着粉，“……好吧，我原谅你了。”
邬必行有些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季尘渊知道自己的手掌此时一定非常冰冷，但倒是中和了他满腹胸膛的酒醉热气。
“诶对了，祖母借给你多少钱啊？”季尘渊对于修缮锦桥的事情有些耳闻，凌府虽然与兰家不怎么走动，但府邸离得都近，有些事情还是可以从下人口中打探到一些的。
邬必行道：“一百五十万两……剩下的…剩下的我会自己解决……”
季尘渊知他来南城，兜里掏不出一个子，心想着要不要就给他补一些。但她又实在好奇剩下的一百五十万该怎么解决，“那剩下的你要跟谁借啊？”
“……折家。”
季尘渊警铃大震，邬必行跟折司明闹成那样，这就算拉下面子也难得很啊。
“你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吗？”
季尘渊话音刚落，眼前之人意识似乎得到了满足一般，闭眼就着了。
季尘渊：“……”话都没说明白，就着了？
……
端幕就送了卷轴后，夜里便趁着空当来了邬必行家门口。但见室内点着灯光，两个人影婆娑，他有些纠结。
纠结着纠结着，大门吱呀吱呀地被人推开，就着门前的灯笼，他看清了来开门的人。
竟然是季姑娘。
“季姑娘……”
季尘渊与他拱手道：“邬振林喝醉了，我送他回来。”
端幕哦哦了两声：“季姑娘辛苦了。”
拜别了端幕，季尘渊思绪万千地回到了凌府。
凌潇潇见季尘渊回家面上竟有些失魂落魄之象，只消与下人稍微一打听，便知晓了一切。
她早早吹灭了灯，躺在床上，仰望着床顶描画的祥云之色。
她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只需邬必行的一句话，便知晓了大概的前因后果。有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也不懂，就这么一直傻下去该多好。
邬必行的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他想让她远离朝堂，离一切暗流涌动都远远的。但是香料铺子开在京城，日进斗金，保不齐被人盯上。邬必行难道就要将一切拦到自己身上吗？现在只是与大理寺勾结，那以后呢……她不敢想，邬必行可能也不想让她多想。
但若是自己的能力真的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祸端，那她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这份对于数字的敏感。季尘渊想，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出头，那邬必行就或许就不用那么累了。
想得越多，季尘渊就越精神。瞪着大眼睛没有一点睡意。她真想赶紧天色大亮，一早便去同知府揪住他问个究竟。
各种事情缠在邬必行身上，而且都在节骨眼，季尘渊将心里一闪而过的荒唐想法遏制住了。
有时候逃避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季尘渊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进入睡意。
——
朝中，后宫。
太监依令退下，楚洛辰将避子汤倒进了门口的花盆子里。那花盆里头种的草木叶尖已有些发黄之势，看是即将就要死了。
当朝太子名为赵周景，此时正垂眼擦拭着双手。他有着轻微的洁癖，得空瞧瞧了身边头发略有凌乱的楚洛辰，尴尬开口道：“你若是怕别人非议，白日我便下旨升你的阶位。”
赵周景如实告知了她，他小时有一心仪之人，曾经互相许下过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诺言。
除此之外，他不会触碰任何人。
因此后宫一直未立后，妃子们也一直没有子嗣。想来，这太子还是个多情种。
楚洛辰的头发是自己揉乱的，用于应付那守在门外、不动声色的太监。
“纸包不住火，你为何不直当的将你那心仪之人带入宫中？”楚洛辰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么多，但见赵周景的脸色实属难捱，便还是出口问了一嘴。
赵周景道：“她已经死了。”
“死在了暮冬之日。”他坦坦荡荡，就这么告知了他。
“因何……”楚洛辰自知失礼，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太子摇头道：“无事，时间太久远，她的死我已经不在意了。是因为十几年的一场疫病……那时，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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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桥村，她是我邻里的女儿。她死后，我便被父亲带回了朝中。”
楚洛辰知道临桥村，楚家祖父的老家就在临桥。但没想到，皇子竟也曾经在那处常住。
“罢了，只要你们一日不透露，那纸便也能包住火。”赵周景和着中衣在龙床上躺下了，他将视线移至楚洛辰身上，却见她脸色有些晦暗，便立刻来了兴趣：“怎么？很惊讶吗，后宫皇子竟然是如此多情种……”他捏了捏嗓子，模仿着女人的声音。
楚洛辰坐在床边的朱红木凳上摆了摆手：“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这太子话说起来倒也有趣，不似传闻中那般高冷默然。
赵周景哼笑道：“虽然平日里我极少踏足后宫，但我也要堤防着于我不利的言论传出，自然也会听得一些八卦。”
她扣着手指，心里盘算着眼前这人的心思。楚洛辰生活在楚府内，女红虽不是那么出众，却学得一套察言观色的技巧。
有些男人话说的好听，但其中真切的话又有多少了。她在楚府与她那弟弟斗智斗勇了那么久，脑内思绪定不是那般简单。
“我的祖父跟我讲过临桥村的疫病，”楚洛辰道，“那时我虽然住在那里，但是我没有什么记忆。”
赵周景嗯了一声，“后来我到了朝堂里，一腔热血想为民谋民生，但父亲并不放权给我。”
“后来想想也就罢了，每日逍遥也不错。”赵周景将双臂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楚洛辰道：“如今皇库吃紧，人尽皆知。”
赵周景将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在后宫不要聊这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对了。你说你之前也住在临桥村，那你认识……”他忽得噤声，马上补充由头：“忘记了，你说你没什么记忆了。”
楚洛辰点点头：“祖父说我那时染了疫病，迷迷糊糊烧坏了脑子，所以没了记忆。”
……
楚洛辰在乾华宫没有做更多的逗留，梨秋搀扶着她上了轿子往寝宫去了。
“娘娘，今日一次侍寝说不定可以升个阶位呢。”梨秋言语中满是喜悦，宫内的丫鬟过得好不好全看主子。今日太子翻了她主子一次牌子，那明日也意味了更多的机会。
她心里藏着的秘密押着自己的项上人头，自然不敢过多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能垂眸道：“升不升阶位我已无所谓，但若是能升阶位，那我也自然开心。”
远方朱红屋檐几个黑影翻身便隐匿在黑夜之中。
抬轿子的人余光察觉到，转眼过来却是一片空白。他们脚步略顿，轿子因惯性剧烈地晃了晃。
楚洛辰掀开轿子的帘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们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月牙悬挂在夜空中，孤寂而清冷。楚洛辰忽觉不安，将手心搭在了梨秋的手掌中，触碰摩挲着她手中因多年劳作生起的薄茧。
一声凄厉的猫叫响彻来了整个后宫，随即便是一声女人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