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文学城独家发表
    如果顾矜芒没有发生五岁时的意外,而是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长大,他一定会长成最周正端方的翩翩贵公子,有良好的修养,唇角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金字塔尖,无波无澜地看着底下的蝼蚁苟且偷生。

    可他遭了大祸,命运从他身上取走了许多东西,对父母的亲近与依赖,对穷人的悲悯与同情,对病态占有欲的克制,如今的他对父母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对梁小满有种近乎疯狂的掌控欲。

    这种情况有点类似孩童对于某些物件的过分依赖,譬如有些孩子不论去到哪里都要带着自己喜欢的娃娃,或是嘬着喜欢的奶嘴,或是抱着奶香味的枕头。

    这些令人哄笑的习惯往往会在长大之后逐渐淡去,路上再也见不着抱着枕头到处跑的大人。

    可梁小满是个活人,他不是冰冷的玩具,所以顾矜芒从未想过要去戒断这个习惯。

    他满打满算地筹谋了很多年,终归两人是要同在一处,永远不分离的,至于是个什么样的形势在一起,他没有仔细琢磨过,但梁小满就是不能离开他,那么孱弱可怜的猫咪,若是离了自己,注定是要落得个破碎的下场,他尽量不去深究究竟是谁更离不开谁。

    中考过后的这个夏天格外短暂,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A市的土地都要被他们踩遍了,兴许是太快乐,因此就显得很短暂,小满在画画方面有天赋,但成绩一直都不好,顾矜芒中考前每晚给他补习讲课,才硬是把他提上了高中。

    若是让梁小满自己去考,他是考不上高中的,这是实话,顾矜芒的成绩本来可以上A中最好的火箭班,承接国内最好的院校,或是国外的常青藤学院预科准备,但他不顾众人反对,直接换到了普通班,硬是要和梁小满这个吊车尾呆在一起。

    顾潮和叶风晚对此事颇有微词,毕竟顾氏日后是要交到顾矜芒手上的,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能更快更好地成长起来,成为顾氏最优秀的接班人,可顾矜芒却难得对他们放软了言语,他说,“我怕小满哥哥被欺负。”

    他这个理由将顾潮和叶风晚的软肋拿捏,他们竟再也没生出二话,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顾矜芒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两夫妻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开学前小满有个全国的绘画比赛,美术老师给他报了少年组的赛次,他原本不想去,因为要过B市去,他一个人不太喜欢出门,顾矜芒二话不说就定了票,两人匆匆来到了B市,走到落叶纷飞的路上。

    B市离A市还是挺远的,季节也更为分明,虽然已经是秋季,但A市依旧残留着暑气,树叶也还绿着,但B市的气候却偏凉爽,枝头的树叶都染上红意,秋风摇动树叶,发出飒飒的响声。

    “很紧张吗?”

    顾矜芒感觉牵着的手微微出汗,转头去看,就见小满紧张地咬住下唇,淡粉的嘴唇已经有了好几道口子。

    这是小满第一次参加比赛,以往的比赛都是只要把画作邮寄过去便好了,可这次是现场作画,会有专家出题,专家会在现场看你作画。

    这次比赛是全国最出名的一场绘画比赛,举国上下所有画手都会来参加,就是为了能打响自己的名气,让自己的画作给更多人看到。

    可梁小满觉得自己不行,他对自己的水平并没有确切的认知,他一直都在闭门造车,埋头苦干,单凭着一腔的热爱和满手的油彩,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这些年画了无数副画,只有美术老师和顾家人给了他永远的肯定,其他人往往只能看到他腿部的残缺,就像世人看维纳斯,只会去注意它的断臂,而不会注意到它不残缺的部分,也很美丽。

    梁小满他焦虑,他害怕,他感到无所适从,于是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长时间呆在井底的青蛙,终于要跳出水井,去感受波浪壮阔的天空,可这天空会将他的骄傲吞噬,会将他的信心打碎,所以他害怕,他恐惧,他哭泣。

    流不尽的眼泪打湿了顾矜芒纯白的衣襟,今天是个很隆重的场合,他的小白猫第一次参加比赛,他特意穿了件复古设计的白衬衫,袖口微卷到胳膊,露出冷白的手臂,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皆投来好奇的质询的目光,他们身后背着大大的画板,身上都有些书生气,应该是他家小猫的竞争对手。

    “小满哥哥,别哭啦。”顾矜芒有些舍不得推开,就揉揉怀中人的脑袋,将一张哭得绯红的小脸从结实的胸膛挖了出来,四目相对,小满能看到顾小芒眼睛里灿烂的星星,永远为自己闪耀跳动,似永不熄灭的火。

    他忽然觉得都不怕了。

    两人按照导航来了举办比赛的酒店,顺着盘绕的楼梯往上两层,就是光芒灿灿的明黄色地板,楼道里铺着短绒的地毯,空气中有股好闻的栀子花香,少年组的场地在走廊尽头,是个偌大的会议厅,里边鳞次栉比的会议凳已经被撤走,只留下长长的画桌。

    比赛的时间是两个小时,顾紧忙看着那仅存的画桌,脸色看着不是很好,轻声地对小满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小满吸了吸鼻子,他鼻头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周围的人都很陌生,本能地就有些害怕,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乖巧地站到了角落,等顾矜芒回来。

    有些来参赛的选手性格比较开朗的,三三两两地就开始聊天,梁小满抱着手臂靠在角落的墙上,静静地发呆,站他隔壁的女孩见他身后没有画板,怕他忘记带,就好心提醒道,“你怎么没带画具呀?一会儿比赛要用的,你是不是忘记带了,叫你家里人给你送来。”

    小满很感激她的好意,正要开口,就见顾矜芒手上拿着个厚重绵软的会议椅朝他这边过来了,他白色衬衫上还有未干的泪渍,身后背着画具和画板,他们来得匆忙,并没有将主办方的要求看清楚,顾矜芒怕漏了东西会坏事,就把画板画具都带过来了。

    那个椅子看着也很重。

    顾矜芒看见小满旁边站着的女孩,长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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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觉地拧起,有些蛮横地抓起他纤细的手腕,将他按在舒适的会议椅里,认真嘱咐道。

    “我跟主办方说了你腿脚不方便,这个椅子等会就放在你座位旁边,你站累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自己舒服是最重要的,名次什么的都别管。”

    他为了放下小满的焦虑,又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给你办个画展,记住,累了就坐下休息会儿,知道吗?”

    有时候小满真的不知道谁才是哥哥,总是顾小芒照顾自己更多,所以他更要勇敢,更要努力,也要成为顾小芒的骄傲。

    “我知道了。”

    “真的好谢谢你。”

    “小芒。”

    心里的情绪很汹涌,让梁小满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偿还顾小芒这种严实密缝又无穷无尽的温柔,眼泪扑簌地往下掉。

    他从年幼时期开始,就流过很多眼泪,可在顾矜芒这里,眼泪总是欣喜的,雀跃的,像飞出高楼的鸟雀,哪怕终有一日会坠落,也会记得微风轻柔的抚摸。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梁小满,你是个复读机吗?”顾矜芒捏他脸。

    比赛开始之后,会议厅的门就被关上了,梁小满回过身,能看到顾矜芒高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顿时都有了力量,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是个可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厅,也是个小型的礼堂,红绸顺着复式的楼梯垂落,二楼的窗停着栖息的鸟儿,清冷的潮气在室内蔓延,就连水彩都变得湿漉漉。

    小满的心跳得很快,若这次他能做得好,这副画将成为他的处|女作。

    他挑选出了灿烂的色系,似浓稠的火红铺撒在海面,层叠的海浪都被光晕染红了,太阳沉在海平面,看不出是日出还是日落,但海上有两个孩童,他们的小脑袋挨在一起,发丝都沾着微光。

    十岁那年的暑假,顾潮和叶风晚带他们去爬山,爬到山顶的时候,能看到澎湃汹涌的云海,云可以是任何形状的,像棉花,像云雾,像丝绸,霞光万丈,天空与日影,象征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小满脑中都是那清晰瑰丽的画面,像被自然勾住了魂魄,动作飞快,落笔有力而精准,上色大胆而荒诞,他刻意用不拘一格的笔触,画出了水波上的太阳。

    后来有人采访他,问他这幅画里的太阳,是日出,还是日落,艺术界为了这个已经争论了好几年,届时的梁小满下意识地去摸手上素净的项圈,笑着答道。

    “既是日出,也是日落。”

    放在墙边的复古时钟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只剩下一个小时了,而梁小满擦去额上的汗,用细线笔在画作的角落,留下了个“芒”字。

    每副画作都会有属于它的名字,而让梁小满声名鹊起的这副画作名字就叫做,“芒”。

    画手落款:芒。

    “芒”是顾矜芒的“芒”,也是梁小满的“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