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媖醒来时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想起来昨夜她似乎攒着一肚子话要问一问沈清衍,却并没等到他回屋,自己坐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起初她以为沈清衍是同她一样觉得尴尬,躲去了书房,可当她出来转了一圈,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对面那间看装潢布置像是书室的屋子里也并没有人待过的痕迹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沈清衍不像是会失约的人,临走前他分明说招待完客人就会回来,可却食言了。
而按道理来说,今日她本该早早起来,向沈清衍的母亲敬媳妇茶。
观沈清衍先前的态度和他做事的周到,并不像是会任由她睡过时辰而不提醒她的样子。至于本该等在堂屋的张素兰,她去看了看,也并没有见到人。
傅媖带着满肚子疑惑,既找不着人也无事可做,只好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地转悠了一圈,先熟悉一番沈家的院子。
沈家这座院子规模虽不大,可瞧着也像模像样的,从外面远远望过来,矗立在周围一众低矮的土屋中间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院子里不比大户人家的宅邸阔气,但胜在收拾得齐整。院门打开,右侧是一口水井,再往里走是大片空地,院子西北角一隅生长着一株枝叶繁茂、华盖如伞的柿子树,等到深秋结出一树红彤彤的果子来,想必会十分好看。
傅媖正站在柿子树下张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开门的声响。
她一转头,恰好与从堂屋推门出来的沈清蘅四目相对。
先前她便看过了,沈家北面一排共是三间房,主屋连着堂屋,东西还有两间侧耳房,沈清蘅应当就是住在东侧那间耳房里。
至于东面的那间厢房,就是她与沈清衍的婚房。而西面那间则被改成了书室,应当也是沈清衍在用。
傅媖迎上去同沈清蘅打了个招呼,却敏锐地发现她的态度远不如昨日那般热络,说话时眼神并不看向她,且身体一直前倾,似乎迫切地想要离开。
她步子一顿,来不及深想其中的缘由,便听沈清蘅撂下一句“嫂嫂必是饿了吧,我去弄些吃食,你且等一会儿,马上就可以用饭了”,然后匆匆离开。
傅媖眼见她进了灶房,才想跟上去,却忽然想起来,蕲县有新妇成婚三日内不能做活的风俗,她倒是在意这些,但沈家人未必不介怀,于是她只得又停住了步子。
沈清蘅说的是等一会儿,可傅媖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她出来,反倒是灶房里突然飘出一阵浓烟。
傅媖愕然一瞬,连忙往灶房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那儿,便隔着浓浓的黑雾见一个人影从里头钻出来。
沈清蘅一连呛咳了好几声,才狼狈地直起身,见她皱着眉头走过来,讪讪道:“嫂嫂,我没事,只是生火还不太熟练,但是我能生起来的,再试两次就可以了。”
傅媖叹了口气:“算了,不然还是我来吧。”
那些什么风俗不风俗的,先丢到一边去吧,只要沈家人不拦她,也就没必要遵守。
她说完,特意看了看沈清蘅脸上的神情,见她并没觉得不悦,只是稍显羞赧地低垂下头,便知道她应当也是不介意这个的。
至于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的张素兰,这倒是简单,只要她叮嘱几句叫沈清蘅莫要说出去就可以了。看昨夜她言辞之间对媖娘透露出来的亲昵,应当也不会介意帮她这点儿小忙。
这么想着,傅媖跟着沈清蘅一道进了灶房。
沈家的灶房不大,里头的陈设瞧着与孙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墙角是用泥砖砌出的一个两口膛的灶台,灶台上摆着一口大锅,头顶的墙壁上有一排顶柜,角落里摆放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器具,有些傅媖到如今仍然叫不出名字。
傅媖走过去在灶膛旁边蹲下身,拿起地上的火石,转头对沈清蘅说:“你看好,我只教这一遍。”
“打火的时候不要直接对着柴火,先找点树叶放在上头当作火绒,好叫它将柴火引燃。”
说着,她抓起旁边放着的一小撮树枝,放在灶塘里已经填进去的几根末端焦黑的柴火上,“察啦”一声,火石摩擦轻撞,一点微弱的亮光跳出来,映进沈清蘅眼底。
“然后不要急着往灶下添柴,要让火苗充分接触空气,先把里头的柴火烧一烧。若是添的急了,就会像你方才那样,火越来越小,很快就只剩一团黑烟了。”
她一边说着,灶膛里的火苗渐渐烧起来,随着她时不时的翻挑,渐渐地烧成橘红色的火焰。
傅媖这才又往里添了两根柴。
沈清蘅知道,如此这火就算生起来了。
她从头到尾只跟着讷讷点头,心里想的全是自己小时候在村里待的那几年真是白待了。
那时他们家人口简单,又都是女人和孩子,自然没有地种,全靠娘做绣活来赚开支,家里要操心的活就比别人少些,除了捡柴做饭和喂喂娘养的几只母鸡差不多也就没什么了。
加之娘又心疼她,觉得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便很少让她帮自己做活,顶多就是让她出去捡点柴火回来,因此她还真没怎么进过自家灶房。
而回到陈家村的这两个月,她几乎就没怎么进过灶房,更别提开火做饭了。
这倒并不是因为她懒或者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还矫情着放不下架子,而是实在学不会。
起初刚回到村里时,她曾试着自己在灶房里倒腾过几次。
但她似乎有种天生的本领,能将一切食材变得让人难以下咽,就连简简单单煎个蛋都能做成黑糊糊一片,焦得发苦。至于那些菜,更是难吃到她甚至都没有勇气拿去给娘和兄长尝一尝。
后来失败的次数多了,她就索性放弃了。
于是今日她就这么水灵灵地在嫂嫂面前丢了人。
而且,想到另一件事,她就越发觉得在嫂嫂面前抬不起头了。
*
沈家今早的这顿饭最终还是傅媖来准备的,但也十分简单,没费什么功夫。
昨日喜宴上最后还折下来些饭菜,但剩得不多,听沈清蘅说其余的都已被人打包带走了。
眼下只需将这些菜再热一热就足够她们吃了。
不过想起沈清蘅今早在灶房里折腾出的那副狼狈模样,傅媖还是忍不住问:“这些日子,家里都是谁在做饭?”
沈清蘅眉心一跳,忐忑地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只是好奇,并不像是要责怪自己的模样,便老老实实地道:“娘一直病着,做不了这些。起先是兄长做了一阵子,只是后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去集上买些炊饼、笼饼之类的,再买些人家腌制的小菜带回来,也能吃上几日。偶尔嘴馋……就去桥头边那家客店里买要几个菜回来。”
傅媖听到这里,深深拧起眉,虽说从这些日成婚的事宜上看,沈家的财力确实不错,可日日这么买着吃,也不是那么回事啊,一个炊饼少则五文多则八文,吃一两日兴许觉不出什么,但日日如此,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了。
她原想问问沈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平日进账从何处来,究竟能否支撑如此花销,可想到她与沈清衍昨日才刚刚成婚,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转而问起张素兰的病情。
“你”,傅媖张了张口,本想说“你母亲”。
但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生涩地改了口:“娘病了?严重么,可曾看过是什么病?”
提起张素兰的身体,沈清蘅难免有些低落。
她起初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兄长先前的事说给嫂嫂听,但后来想想,如今他们已是一家人,便不该隐瞒。
于是问:“嫂嫂可曾听过村里人说兄长先前是在京城做官?”
傅媖点点头,她没听陈家村的人说过,但这消息却一直传到孙家所在的麻坞村去了,村里几乎是个人都听说过。
“那嫂嫂可知,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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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如今回陈家村其实是被夺了官职,迫不得已才回来的?”
傅媖一怔:“这倒是不曾。”
沈清蘅晦涩地看了她一眼,听她说不曾,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隐去了其中一些内容。
只说:“兄长被夺官一事对娘打击很大。她的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兄长请了许多郎中来瞧过了,都说是郁结于心,气结于胸,加之长途跋涉,身疲神劳。但后者的损耗好补,难的是前头的心病,还得她自己慢慢想开些才能渐渐好起来。可她这两月一直卧床休养,到如今都始终不见什么起色。”
傅媖听她这么说,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岔了,把张素兰的病联想到了她与沈清衍的这桩婚事上。
她斟酌了下,隐晦地问道:“你兄长之所以眼下与我成婚,应当也有这个缘故吧?”
沈清蘅一怔,既而仰起头连忙解释道:“嫂嫂可千万别这么想。兄长如此仓促地和嫂嫂成婚的的确确只是为了解嫂嫂的燃眉之急。”
“是上月嫂嫂被逼婚的事传到村里来,他才临时起了念头去嫂嫂姨妈家提亲的,也因此去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既没有媒人也没有聘礼,只从娘那里取走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我还从未见过他做事如此仓促,幸而最后还算顺利。”
“后来他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他一直担心因他自己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所以将婚期定得仓促了些而来不及准备得更周全,会委屈了嫂嫂呢。”
傅媖这才想起自己当初还曾惊诧过沈清衍竟来得像及时雨一般巧,如今才知道原来竟不是巧合。
她一时间有些赧然,讪讪道:“原是我多想了,对不住。”
沈清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心思却活络起来,眼下似乎正是她替自家那个不干人事的兄长美言的大好时机。
嫂嫂如今想必正是为兄长的所作所为动容的时候,若是此时在她面前替兄长说些好话,待他回来后说不定能少在院子里跪几个时辰。
但当她抬起头对上傅媖澄澈坦然的目光时,突然就泄了气。
算了算了,还是让他自求多福吧。
*
傅媖利落地把饭菜热好,从头到尾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然后将饭菜盛进碗碟里准备端去堂屋,并叫沈清蘅去喊张素兰和沈清衍出来用饭。
可谁知小姑娘咬了咬唇,却杵在原地没动弹。
她不由拧起眉,联想到从昨夜到现下都不曾见到他人影的沈清衍,眉心一跳。
“怎么,你兄长不在家?那你跟我说他在哪儿,我出去喊他。”
沈清蘅却不避而不谈,转而说:“娘这个时候还没起呢,且她就算醒着也未必肯吃,给她留一些在锅里就行,咱们先吃吧。”
傅媖却并不打算轻易就叫她这么糊弄过去,继续问:“不再等等你兄长么?”
说话时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沈清蘅脸上,眸光并不锐利,但却叫人难以忽视。
自知瞒不过去,沈清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难为情地道:“嫂嫂,兄长他……昨夜有事,临时出门去了。”
傅媖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问:“为何?”
沈清蘅蹙起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只是找了个人替他传话,那人进不了喜房,见我在外头,就与我说了。可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不晓。”
她心里除却对兄长的一丝丝怨气,怪他成婚当日就将嫂嫂和那么大的场面一齐丢在这里,害她没脸面对嫂嫂,也还记挂着他的安危。
自从出了先前那事,过去这两个月兄长即便外出也都会提前留一句话说明缘由,免得她与娘担心,可昨夜他星夜离开,还只是叫人递来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并未说明因何事外出,实在叫她惴惴难安。
可这些话她不敢告诉娘,也不敢跟嫂嫂说。她们一个身体不好卧床养病,一个才刚刚成婚,哪里听得了这些。
还是等兄长回来再让他好好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