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过得清苦,寻常一日只吃两顿饭,先前把傅媖折腾得不轻。
好在沈家还延续着从前在京城里时的习惯,照常一日三餐。
这是傅媖一番询问下来发现的沈家唯一一个好处。
傅媖问过沈清蘅家里的情况后,又不死心地跑去灶房围着转悠了好半天,将里头查看了个遍,连角角落落都没放过。最后发现,沈清蘅确实没骗她,家里的米缸空空如也,旁的什么菜啊蛋啊的也都没有,只有顶柜里被收起来的油盐等一些佐料和昨日喜宴折下来的饭菜。
不光如此,她发现灶房里连柴火都少得可怜,只有门后一摞稀稀拉拉的枯树枝,瞧着最多还够使今日一天的,这还是只热饭不烧热水的情况下。
周围几个村里的人平日用的柴火大多都是家里男人上山去砍来的。陈家村南靠常谷河,河对面就是孙家所在的麻坞村,东北面是沈清蘅今早提过的那个有集市的橡子村,而西北边却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她先前曾无意间听麻坞村的人说,那山一直向西,连亘数百里,深山中猛兽无数,即使是村里老资历的猎户也轻易不敢进山,只敢在山外围猎些山鸡兔子之类的,而村里的汉子就更是只敢在山脚那几个低矮的山包上砍些木材。
但沈清衍眼下不在,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他,就只能另想办法。
她依稀记得,常谷河两岸遍布着许多苇草,那可是上好的燃料。
且宿州宿州地处淮南东路,水土肥沃,此地百姓早已熟练掌握稻麦两熟的耕作方法,如今刚入五月,等再过十天半月估计就是家家户户收春麦的时候,到时去田里捡些麦秆回来也能用上一阵子。
总之,即便沈清衍不能上山打柴,他们也不愁往后没柴火烧。
不过现下却还不能指望这些。
苇草打回来得先晒干才能用,一时半刻的不顶事,这两日还是得先出去捡些枯枝烂叶的回来凑数。
正好先前她问过了,沈清蘅说村里的集后日初八才有。
反正也没事儿干,傅媖想了想,决定今儿就先把捡柴火的差事干完。
等她跟沈清蘅说完,本以为她还会有些不乐意,谁知这丫头虽然眼里没活,但却很听安排,闻言欣然答应下来:“好,我同嫂嫂一起,还能多捡些回来。”
总算叫她心里宽慰不少。
这个时节能捡到的枯枝败叶其实不多,她们又没经验,找了许久才渐渐发现村里种树的地方大都是人家房前屋后或者田陇漕沟边上。
一路上两个人还遇上几户人家门前堆着一人多高的柴堆,估计几个月都用不完,可给沈清蘅羡慕坏了。
小姑娘到底是过了好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远没有媖娘这副常年干农活的身体体力好,没多久就大口喘着气朝她摆摆手:“嫂嫂,我不行了,咱们先歇歇吧,反正时候也还早。”
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旁边这棵榆树底下。
傅媖抿抿唇,想说这是人家家门口,这么坐着似乎不太好。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身后那扇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一个身材精瘦的青年手里拎着把锄头推门出来。
原本见到自家门前平白坐了个人,他眉头一皱,可刚要说话,却看清了沈清蘅的长相。
那双眼霎时间亮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艳,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当然看得出傅媖盘了头,是已经结婚的小娘子,可如今树下坐着的这个脑袋后头却还扎着辫子,一瞧就是个没许配人家的。
他竟不知,村里啥时候多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今儿可真是叫他刘狗儿撞着大运了。
沈清蘅还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眼神。
往日京城里的那些郎君虽也不见得更高风亮节些,但除非那等名声极差的,寻常并不会如此莽撞地一个劲儿盯着哪个小娘子瞧人家看。
被他毫不遮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她当即撇开头,站起身,皱着眉头扬声道:“嫂嫂,咱们回去吧。”
“哎,别着急走啊”,刘狗儿听见这话顿时急了,竟猛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沈清蘅的去路。
刘狗儿颇为殷勤地道:“小娘子恁叫啥?俺叫大名叫刘明泉,恁是来做啥的?有啥事儿恁跟俺说说,说不准俺能帮得上忙呢。”
说到“刘明泉”三个字的时候,刘狗儿脸上不觉露出几分骄傲。
他一向得意他这个大名儿,这还是他爷花了五十文钱找村里识字的先生起的呢。
就是村里人都不爱叫,整天“狗儿”“狗儿”的叫唤。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天仙似的漂亮小娘子,他当然要跟人家说大名,那贱名哪儿拿得出手。再说,村里叫“狗儿”的多了去了,光他知道的就有四个,万一回头小娘子记错了,找上旁人了咋整?
刘狗儿喜滋滋地想着,眼珠儿一错不错地盯着沈清蘅,盼着她能跟自己说一说她的名字。
他暗地里想,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肯定大名比他的还好听。
“嫂嫂……”刘狗儿说话时离得太近,沈清蘅没理会他,而是退开一步,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一边去喊傅媖。
傅媖一手抱着捡来的那摞柴火,另一只手一把将她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后,低低道:“清蘅,我数三个数,数完咱们立刻就跑。”
不管刘狗儿到底有没有坏心,但既然他叫清蘅感觉到不舒服了,就不该再任由他纠缠下去。
沈清蘅闻言,嘴唇嚅动了下,同样低声回道:“好。”
说完,她便听傅媖数道:“三,二,一……”
“跑!”
傅媖话音刚落,一把扯起沈清蘅往巷子口跑去。
跑到头时,她还不忘回头大喊了声:“记住了,她是你姑奶奶!”
说完,两个人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见她们跑得飞快,刘狗儿也没了追上去的心思。
心里盘算着,反正他家在村里不靠头也不靠尾的,她们应当不是从村子里过路的。况且他方才瞅见那个成了婚的小娘子怀里还抱着些树杈子,说不定就是出来捡柴火回去烧的。那就说明她们就住在这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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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办了,他早晚还能再碰着她们。
等下回碰着了,他铁定不能再就这么叫那小娘子跑了,保准儿要问出她姓啥叫啥,是哪一家的小娘子。
他刘狗儿都十九了还没说媳妇呢,回头等问着了,他立马就叫他爹上她家提亲去。
不过想到傅媖,他又皱了皱眉。
方才那声骂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小娘子的嫂子可真泼辣啊。
肯定不是个好惹的。
但想到方才那小娘子的模样,他心里那点儿犹豫又散了。
不怕,能娶到恁好看的小娘子,他就是叫她嫂子拿锄头抡两下也不打紧。
更何况,要是那小娘子回头瞧上他了,她嫂子跟他说话恐怕还得好声好气的哩!
刘狗儿越想越美,扛起锄头转身就往田里去,连步子都比原先轻快了不少。
*
傅媖和沈清蘅这趟才出去了不到一个时辰,那刘狗儿家其实离沈家不远。
但跑到半路两个人还是没了劲儿,停下来蹲在地上一块儿喘着粗气。
喘着喘着,傅媖和沈清蘅忽然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哈哈,嫂嫂你可真厉害!”沈清蘅说话时仍然呼哧带喘,可丝毫不耽误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畅快极了,“我从前可从没给人当过姑奶奶!”
先前她还以为嫂嫂还是跟从前一样胆子小又不爱说话的性子,如今却发现她竟然这般厉害了。心里的喜欢更多一分,只觉得自己好似比从前跟她更亲近了!
傅媖毫不客气地收下夸奖:“这算什么,下回若是还有谁敢不顾你意愿地靠近你,我还能叫你当他祖宗!”
说完,两个人又是一阵笑,笑得几乎前仰后合。
等回到家,傅媖抱着方才在外头捡来的柴火,先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院子里还是没人,沈清衍不像是已经回来了的样子,便叫上沈清蘅直接进了灶房。
她把柴火随手一搁,没先管旁的,而是冲沈清蘅招招手:“来,清蘅,你过来。”
沈清蘅怔了一下,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上前。
傅媖俯身在灶上抹了一把灰,亮给她看,肃容说:“清蘅,往后你要是想出去,就尽量叫上我或者你兄长。倘若我们俩都不得闲,你出门之前就来这儿抹一把灰,涂在自个儿脸上,明白了么?”
沈清蘅的长相太好,且从小在高门大院里长大,气度瞧着跟村里寻常的小娘子自然不一样,就更是惹眼。
且她跟自己也不同。
因为年纪太小,沈清蘅的身量似乎还没长全,个子比她还小些,模样也更稚嫩,一眼就能叫人瞧出是个还没成婚的小娘子。
乡下人虽然淳朴,但也难保不会有什么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懒汉和无赖,小心点儿总没错。
沈清蘅愣了愣,心头一暖,重重地点头:“嗯,我听嫂嫂的,绝对不会忘。”
是她从前在京城时被保护得太好,因此疏忽了。
往后她也要像嫂嫂一样,多长个心眼儿,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