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礼、撒帐、同牢、合卺结束后,闲杂人等退得干净。
烛光烨烨,将虞令淮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光影分外旖旎,幔帐愈显朦胧。虞令淮在这一刻爱上了婚仪的繁重礼节,不然,他还真没机会见到如此盛妆的容绪。
她眉眼颜色深如黛墨,平素只作淡妆,又是那样清冷的性子,每每被她瞧着时,总觉得她气度如云,出尘若仙。
而现在,五官及轮廓经过精心描摹,勾画出的是一种鲜见的艳色。这艳色并不浮浪,而是如同美玉般让人期盼着亲近。
“咳。”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已久,虞令淮矜持地收回目光,问道:“冠子重吗?我帮你摘。”
话音一出,容绪不由笑出声。
虞令淮一张俊脸也有泛红的迹象。
缘由无他,方才为彰显脉脉温柔,他那句殷勤之语声线过柔,仿佛被门夹了,可以称得上十万分的矫揉造作。换做平时,哪个男子当着虞令淮的面这般说话,他肯定叫其滚蛋。
“妾自己摘即可。”容绪见虞令淮僵站着,竟有些不忍,遂给他递个台阶,“时辰不早,陛下沐浴吧。”
虞令淮如蒙大赦,旱地拔葱似的奔去浴房。
谁知在拐角处“咚”一声撞上十二连枝青铜灯,火焰逐层轻闪,金支秀华,摇曳生姿。
容绪除冠的手一顿,忙问:“没事吧?”
——灯没事,人的足撞疼了。
但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嘴硬,坚韧持重的声音稳稳传来:“无碍。”
–
这么一耽搁,实也到了夜里。
换上寝衣的新妇玉净花明,莹莹如月,郎婿亦是长身玉立,神采英拔。
这约莫是两人头一回见到披散头发,入寝前的对方。其中隐含的别样的亲昵让人无所适从。
虽然两人对接下来的事都心知肚明,但礼官与嬷嬷并不会面面俱到地告诉他们该如何自如地过渡,莫非先寒暄一下?
如此想着,容绪并未发现自己眉心蹙起。
“怎么了?可是担心我撞伤了?”虞令淮自顾自揣度,大方掀起裤腿给她看,“没事,我皮糙肉厚,撞一下不碍事。倒是那盏花树灯,说是前朝留下的孤品,工艺多么精湛,交相什么辉映,我不懂这些,但想着你多半喜欢,就让人从库房搬来碧梧宫。”
声音越来越低,只因容绪的手指搭在他腿上。
怪道都说女子的手柔软无骨,怪道要用柔荑来形容,她的手指还真像山林间新长出的草木嫩芽,细滑可人。
不,不不,这种想法太过轻浮,太过庸俗,反倒辱没了她。
虞令淮开始搜刮记忆中的清心诀,企图荡涤一下自己肮脏的心神。
可是,容绪的动作并不会因他的想法而发生路径上的变化。
她依旧搭在他腿上,指腹轻轻摩挲,神情又那样专注,像是在考察一件不世出的宝贝,叫人不忍打扰。
虞令淮有点心猿意马。
又有点自鸣得意。
方才沐浴之后,他刻意打了一套拳法,舒展手脚,各处的肌肉也在极好的状态。由此可见,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只不过,容绪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有这癖好的?
虞令淮胡思乱想的同时呼吸也有点急促,一方面庆幸自己身材不错可以满足她摸腿的需求,一方面又踌躇,是否该摆出一个方便她施为的坐姿。
“对不住。”容绪忽然开口。
虞令淮愣怔,下意识说:“为何要抱歉?这没什么的。”
同时,大脑飞快运转,想说些什么来宽慰妻子。人各有癖嘛,上京那么多贵胄子弟,与他们相处时虞令淮早就领略过各种怪癖,心理承受能力很好。
虽然喜爱抚人小腿这一癖好…听起来与容绪的气质不是很搭,但肯定有她的道理。
如果她不希望旁人知晓,他定为她保守秘密。
“沛沛,若你想摸——”
“这是小时候被狗咬的吧?”
两人同时出声,话音交杂在一处,容绪没听清对方的话,特意停下来,温和的眼神示意他先说。
而虞令淮……
虞令淮差点把舌头咬掉。
什么狗?跟狗有什么关系?
不会是说小腿上被狗咬伤的事吧。
想起来了。
那是容绪还小的时候,他惹她生气,她放狗追他。
小孩子跟大狗跑起来,谁更快一点还真说不准。最终他被石子儿绊倒,狗子也成功咬住他小腿。
容绪慢了几步,赶到时吓了一大跳。
狗被赶走,可虞令淮腿上的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那是小容绪头一回见血,直接吓哭了,一边帮他捂着伤口,一边喊人来救命。
“原来你在看的是这个疤。”虞令淮思绪收拢,讪讪又尴尬地笑笑,在心里揍了自己一拳。
“嗯。”容绪把他裤腿放下,眼中含有歉意,“那时候我太害怕,都忘了跟你道歉。”
回家后听阿娘说被狗咬过的人可能得疯病,会很快死掉。而容绪不想虞令淮死,于是拉着他上医馆求诊。
大夫能做的也就是处理伤口,对于后续情况并不能做出保证。
容绪听了,感觉天都塌了,纠结了一会儿对虞令淮说:“我们有婚约在身,这伤又是我害的,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一道死。”
虞令淮只觉得腿疼,并未感到自己有疯的迹象,约莫不会有事,便安慰她说:“你活到七老八十再死吧,不然谁给我烧纸啊。”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容绪的小手握着纸笔开始写遗书,嘱咐家里人给她烧纸的时候,别忘了给虞令淮也烧。那时中元节流行给故人施鬼饭,烧元宝,放山水灯,容绪一一写上,企盼一个都不能少。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
虞令淮脸上带着笑,“你不提我都忘了,那时听了一个土方子,我们天天蹲守你家那大狗,一连观察十日有余,见它无恙,这才放心。”
容绪也噙着笑。
那条大狗别说无恙,可谓身强体健,一顿吃下不老少,皮毛光滑水亮。
并且虞令淮也不是什么大气之人,她害得他被狗咬,他就把生姜雕成排骨模样,放进菜里哄容绪吃下,辣得她直逼出眼泪。
虞令淮喜欢看容绪笑。
笑容可以冲走她的冷淡。
从前逗她笑时,他身心愉悦,十分满足。可不知为何,如今再看她的笑,竟使他心旌荡漾。
也让他…很想捏捏她的脸,把笑靥握在手心。
如此想着,也这么做了。
不比女儿家那般柔软,虞令淮手上有薄茧,指肚、指侧、虎口均有积年握笔、持剑留下的痕迹。
容绪心口微震,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略微收拢,轻抚着她的脸颊。
怪怪的,但又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容绪缓缓阖上眼,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既已结为夫妇,她定然会配合他。
只是,虞令淮迟迟不动,甚至眉梢往下压了压,像在隐忍。
“沛沛。”男声清朗,语速缓缓,“你这身子骨太弱,哪哪儿都是软的嫩的,感觉我一指头就把你戳坏了。”
容绪:“……”
她深切怀疑他是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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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这么取笑。
掀起眼帘,果然见他眸中含笑。烛火光晕延展至他脸上,莫名有种风流蕴藉之感。
容绪并不是个争强好胜之人,可是当下,她很想挫一挫虞令淮的威风。
于是,她扣住他手,纤指强硬地介入他的指缝,趁他愣怔时稍一用力,就将人拉至身前。
咫尺之距,近到鼻尖相抵。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将虞令淮看得瞠目不已。也不必等虞令淮作出什么反应,容绪秉承将门遗风,当机立断地亲了上去。
……
圆房的过程不似想象中顺利,更让容绪费解的是,她不舒服也就罢了,怎的他也皱眉叫停呢?
容绪疑心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沛沛。”虞令淮嗓音微哑,汗珠悬而未落,语气也含未尽之意。
好歹是青梅竹马,容绪读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你也疼?”
虞令淮皱起浓眉,艰难点头。
也就对方是容绪,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坦然承认。不过,初晓人事,又是新婚之夜,弄成这副局面,实在难以收场。
旖旎的氛围也荡然无存,帐中香烧得人心烦意乱。
两厢缄默之际,容绪抽空瞅了眼据说要燃上一整夜的龙凤喜烛,喃喃自语:“圆房圆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吉利?”
这话简直戳在虞令淮肺管子上。
他嚷着:“你信这些?!”
容绪拿眼觑他,认为他这反应许是恼羞成怒,甚而气急败坏。
嬷嬷说过,男人没有不爱面子的,做妻子的合该时时事事维护夫婿的尊严。
“无妨,下次定会顺畅些。”容绪自认为安慰得很到位,也特别委婉。
但虞令淮气鼓鼓像一个准备吞食的怒兽,说明这句安慰不行。
容绪抿唇不语。
她不擅长安慰人。
略一思索,容绪尝试性地说:“黏糊糊的,不若洗洗。”
——然后,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去拜见聂太后。
虞令淮恶狠狠盯着她。
他自己倒是可以再试试,多试几次也无妨,但她显然也是疼的,况且他记得很清楚,沛沛是个不吃痛的小娘子,怎的这会儿就能生忍了?
他不希望她因为他的身份而忍让,不论是妻子迁就丈夫,还是皇后迁就皇帝,他都不喜欢。
“你这怪毛病,我迟早给你改了。”
容绪听了一头雾水,也有气性,不忿道:“难道你想就这么睡下?洗一洗又不费力气。虞令淮我警告你,若是你胆敢这么脏兮兮躺下,跟我睡一个被窝,那我保准把你踹下床!”
她边说边戳他胸膛,完全似儿时模样。
虞令淮揉揉她脑袋,“这才对嘛。”
容绪一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冲口而出唤了他的名讳,眼神也因此闪烁起来,她干脆别过脸。
虞令淮敏锐地嗅到其中的不对劲,再细瞅她别扭的模样,他了然笑笑,俯身吻在她额上。
他轻叹着说:“从今往后,也只有你能这么唤我。沛沛,别跟我生分,你我成亲是祭告宗庙,晓谕天下的,怎的被你弄得像做贼一般?偷偷摸摸,胆战心惊的。你啊,唤我死鬼也是使得的,叫个全名又怎么了?”
容绪气结:“你!”
虞令淮来劲了,握着她的手鼓励道:“对,就是这种感觉,想骂我或是揍我都使得,只要不朝脸上招呼。”
“你有病吧虞令淮!”
容绪不想理他,兀自裹着衣裳去找聆玉要热水。
再逗留下去,她怕是也会染上些奇奇怪怪的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