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顾展知道阙家的。

    阙家在彰城世家里属于低调的存在,彰城港货运吞吐量国内第一,阙家多年来掌控着港口枢纽,明黄色的集装箱占据港口堆场的半壁江山。

    彰城姓阙的不多,当顾展检查身份证时,猜想阙东朝应与阙家有关联。

    但看到阙东朝开的是台快散架的小飞度,都不如菜场卖黑猪肉的小皮卡结实,估计是阙家的旁支亲戚,陪戴几百万腕表宁嘉琛办事。

    所以阙东朝就算是无证驾驶,也坦然任由检查,大概率是有人善后,无所畏惧。

    “生意合作,怎么就坏?”阙东朝问得语气轻松,望着警车闪着警灯朝自己开来,在烈日站得下神闲气定。

    顾展没立刻回答阙东朝,自顾自戴上头盔,看着增援的警察迅速将嗷嗷叫地按着宁嘉琛的脑袋,往警车里押。

    宁嘉琛一脸慌乱,金发满是汗,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他别过脸,挣开警察的手,朝身后的阙东朝声嘶力竭嚷着:“阙总,想想办法,别让我爷爷知道,我哥会砍死我的。”

    “还有让大爷大妈们别拍了,别到处乱发。”宁嘉琛在警车门关上前,扒住车门又喊道。

    “颠仔,还挺个性。”顾展调整好头盔,压下防风罩,闷声闷气冒了句。

    阙东朝无动于衷地看着宁嘉琛被按入警车后座;明明是秋老虎热死人不偿命的天气,他的面色却冷得比北极的冰还透心凉。

    “现在知道怕,来不及了。”林辛星摇着头收工,拍拍顾展的肩:“脖子没事吧?”

    “还行。”顾展手扶着脖活动了下,发动摩托车,跟着警车后,往警局开去。

    顾展在滨海路巡逻三年,协查过不少夜里在海边飙车的小年轻。

    那些开着百万跑车狂飙的二代,命都不当回事,更不会把交警放在眼里,被抓到时,面上点头哈腰,认错挨罚,安分几天后,故伎重演。

    顽劣的二世祖们有时会成为辅警们午饭时的谈资,遇到这类话题时,顾展总是闷头吃饭,因为几年前,自己也曾混账过,做人啊,不能说自己坏话。

    有钱人家的孩子,总要学点乐器,他和妹妹顾影一个学大提琴,一个学钢琴;顾影还挺有天赋,再加上用心苦练,成绩亮眼;而自己虽然资质尚可,但受不了练琴的枯燥,长期偷工减料,曲子时常练得拿不出手。

    混着混着,顾展发掘出新爱好,收集古董大提琴,每把古董琴都有自己独特之处,内行听音色,外行看价格。

    于是,自己演奏时出现的瑕疵,自然而然地被掩饰在古董琴昂贵的话题中,听琴的人多把自己当收藏玩家,而不是演奏者。

    顾展曾经拥有五把古董大提琴,最贵那把,名叫马拉,三百岁。

    五年前,卖家将琴挂上拍卖行,但私下并不太愿意将琴出让给顾展,原因很简单,买家作为使用者太年轻,琴技砢碜,不配。

    但十六岁的顾展任性地在拍卖会上举出让所有人都难以拒绝的价格,两百五十万美金,将琴收入囊中。

    顾展开出高价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爽卖家对自己的琴技的讽刺,这件事的本质和在滨海路上飙跑车的二世祖们大同小异,就是任性而已。

    只是顾展没想到溢价的结果,是自己成为大小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大陆十六岁富豪少年刷新古董大提琴交易价格纪录,但琴技寒酸,卖家转让得不太开心。

    脸是越丢越远。

    原本只是小圈子的人知道的事,被媒体这么一报道,顾展感觉很快月亮上的嫦娥都能知道自己琴技不行用钱掩饰。

    最终,顾母支付拍卖费用,顾父出面收拾事情的残局,他直接找到彰城最大的媒体集团——宁氏,希望他们在媒体报道时,不要提到顾展的背景。

    宁家老董事长宁林炎出名的刻薄,强硬,他与顾家去世的长辈拜过把子。

    如今顾家式微,宁林炎根本没把顾展的事放心上,反倒认为报道没有指名道姓,影像也只是顾展的背影,劝顾父大可不必小题大做。

    顾父一怒之下,准备以侵犯未成年隐私为由起诉宁氏传媒,宁林炎才吩咐下属公司把报道中的顾展背影打上马赛克。

    年轻的任性总是不计后果,自己是,戴着手铐在警车上嗷嗷叫的宁嘉琛也是。

    顾展一开始并没有把宁嘉琛和宁氏传媒联系上,当宁嘉琛哀嚎着不要让爷爷知道,不要让视频传播时,顾展才敢肯定他是宁林炎的孙子。

    袭警是大祸,造成企业公众形象污点。

    宁林炎若知道这事,按他无情的性格,宁嘉琛肯定逃不过制裁。

    果然,顾展才到警局,便被通知宁氏的律师在调解室等自己,希望顾展可以在和解书上签字。

    顾展换下湿透的制服,换上黑色训练T恤,稍作整理,走进调解室。

    宁嘉琛被关进拘留室,阙东朝无证驾驶领了处罚单,十五日内处理,人便离开了。

    调解室长桌那头,只有两名律师。

    年纪稍长律师见顾展进屋,只是客气地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三人面对面坐着,各做各事,干坐好一段时间,一直到林辛星同大队长走进调解室。

    队长:“谈得怎么样?”

    律师:“人来了吗?”

    林辛星“谁?”

    “与我的当事人起冲突的辅警。”律师回答得很专业,听起来似乎错因在顾展。

    “我就是。”顾展平静地看着对方,示意继续。

    “脖子上两道瘀痕,你们没看到吗?”林辛星愤愤不平道。

    “不好意思,林警官。”律师扫了眼顾展后,微笑着向林辛星解释:“顾先生,看着像是来警局办事的明星,不像能是把宁少脸扇肿的样子。”

    律师话术满满,把重点都落在顾展的身上。

    顾展确实是好看,在警队出了名;但明显律师是故意晾着顾展,整件事情在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听起来更像是顾展挑事,宁嘉琛被动挨打。

    他们不等顾展开口,直接提出补偿价格,十万,即时到账。

    “顾先生,您现在就可以签字。”律师把和解书往顾展面前一推,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口气。

    按常规,顾展的伤,赔偿小几千块钱顶天。

    十万是天价,完全可以覆盖顾影四年本科的学杂费。

    顾展默默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如果这就是你们处理态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他冷冷地说:“依法处理吧。”

    林辛星皱着眉头站一旁,大队长伸手拦住顾展,让他坐下好好商量。

    “队长,我有些头疼,大概是被宁嘉琛掐着脖子晃出来的。”顾展态度依旧强硬,推开大队长的手,说:“让我回去休息下。”

    大队长看着他脖子两侧的瘀痕,也不好再多留人,摆摆手放顾展离开。

    顾展走出警队大楼,甩着车钥匙,往停车棚走。

    大概是从小衣食无忧的缘故,他的性格骄纵任性,只是现在落魄得潦倒,没可以人让他骄纵,而任性的毛病也跟着收敛不少。

    但刚刚律师拿着十万甩脸上,顾展顿时不爽,不管不顾扭头就走,爱谈不谈。

    顾展想,最差不过脱制服走人,反正自己的高中学历在辅警队伍里,一眼看到头,毫无上升空间。

    他早就规划好未来,妹妹顾影在彰城大学钢琴系读大一,再存两年钱,就够她顺利本科毕业;自己边做点短工,再想办法在自己的学历上努力。

    顾展想到这里便浑身是劲,油门一踩,粉红小电驴飙出警局大院,前途一片光明像火在烧。

    小电驴可可爱爱,后视镜还是小熊脑袋造型,顾展人白瘦白瘦的,有时候为了防风,脸包裹得只漏双大眼,常被误会成是小姑娘。

    倒不是因为顾展的审美独特,喜欢粉红色,而是买车时,顾影一眼就喜欢上带小熊后视镜的型号。

    父母去世后,妹妹顾影便都由自己照顾,学艺术等于烧钱,顾展工资不高,所以看中什么买什么的待遇,现在是不常有,确切地说,是五十块钱以上的统统没有。

    所以,当顾影看中粉红小电驴时,顾展二话不说就买下。

    难得买个大件,小姑娘开心最重要。

    顾展今天排的早班,过午就下班,第二天接夜班,晚上五点开始巡逻,中间隔着一天完整的休息时间。

    小电驴刚停到家楼下,邻居林冲阳就趴在三楼窗口冲着顾展乐。

    “展老大,收工啦?晚上一起卖命去?”

    “行啊,等我吃个饭。”顾展回答得痛快。

    林阳冲是彰城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就住顾展家对门吴奶奶家,三四岁时被吴奶奶从福利院领养,婆孙两人生活清贫,相依为命。

    林阳在课余时间会做一些短工攒学费,比如物流分拣中心的日结兼职,顾展休息有空时,就会和他一起,多劳多得。

    分拣快递钱多,但是件要命的活。

    顾展兼职时,拉过某村长网购的拖拉机头,拖过某大学往新疆寄的石油输送管道,还有次遇到半路孵化出的小鸡的一箱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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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鸡从箱子的破洞里跑出来,他满库房抓小鸡,费了好大劲。

    顾展吃了碗泡面,便和林冲阳一起坐地铁到郊区的物流园等分配。

    今天两人被当人肉叉车使唤。

    半夜的分拣仓库,空气停滞在嘈杂的机械声中,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

    彰城有个土豪,在网上买了十个石头圆车墩,棕金流沙纹理的大理石磨成,每个三五百斤,挺好看,就是运起来废人。

    顾展拖着个墩子,喘着粗气和林冲阳讨论:“冲阳,你说,买墩子的人,十个墩子保价几十万,这么有钱,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的施工团队处理,自己买来安装是在想什么。”

    林冲阳方脸小眼,石墩拖得满头大汗,汗水迷眼,眼都睁不开,他闭着眼冲顾展道:“你不懂,有钱人,就是太闲,折磨完别人,没事就折磨自己,美其名曰体验人生。”

    顾展也有钱过,而且是很有钱,他心里暗暗对林重阳的分析表示赞同,有钱人体验人生的方式多到五花八门,坐潜水艇,造火箭,亲自安装几百斤的石墩子也算是别出心裁。

    “这属于有大病。”顾展回答。

    “有病什么呢?”林辛星的声音突然在拖车轮的咕噜声中冒出来。

    顾展闻声回头,林辛星一身警服,后面跟着两位打扮利落的男子。

    其中一人是阙东朝,他已经换下白天穿的衬衫,简单的白T配着藏青色休闲短裤,正目光晦暗地盯着自己。

    “老辛,这是做什么?”顾展视线落在阙东朝脸上,用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顾展指节修长的手指划过前额,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汗水沿侧颊蜿蜒而下,

    阙东朝的视线不知不觉被牵引着,落在顾展的瘀痕上,深褐的勒伤横跨锁骨,锁骨很细,小巧的阴影落在颈窝里,仿佛一手就可掌控。

    阙东朝盯着眼前的人,和白日一样修长纤弱,意外的是,墨镜摘下后,一双漂亮的杏眼,清澈无尘。

    顾展迎着阙东朝的视线,心里编排着,阙家这位说话无边无际的颠货又想来干嘛?

    他猛地松开手中的拖车,哐一声,石墩落在地上。

    阙东朝这才在巨响中挪开眼,看向滚落的石墩。

    林辛星也被声响吓了跳,他踢了脚石墩,笑道:

    “有人想见你,拜托我引荐。”

    凌晨一点,能让警察到郊区物流库找人,对方肯定来头不小。

    “展老大,你犯了什么事?警察大半夜摸来这里。”林冲阳也放下推车,小声问顾展。

    “没事,别慌。”顾展把冲阳拉到身后,警惕地扫了眼林辛星身后戴着金丝框眼镜的陌生男子,三十出头,身体颀长匀称,是长期自我管理的结果。

    “顾展警官,您好。我是宁嘉航,嘉琛是我弟弟。”对方微笑地客气开口,伸出右手。

    “您好,不好意思,手有点脏。”顾展手一摊,掌心留着拖车手柄的斑驳黑痕。

    “没事,不用这么客气,宁董是代表宁氏新闻过来的,想和你谈下宁嘉琛的事,不然今天你早点结算?”林辛星和稀泥着,把来人的目的一股脑倒了出来。

    顾展知道自己跑不掉,双手又搭上拖车,下巴往地上的石墩微微一扬。

    “等我把这三块石头拖进分拣区吧,总不能丢在这里,冲阳一个人会拖到死。”顾展说。

    “行,我们等下。”林辛星说。

    “一起。”阙东朝突然开口,他见还有一台空拖车,学着顾展的操作,插起石球,跟着拖起来。

    顾展扫了眼阙东朝,没拒绝。

    石球很重,拖起来并没有看着轻松,一番折腾后三人终于是将几个墩子拖到分拣区。

    顾展和林冲阳交代几句后,活动着手腕,转向阙东朝。

    “阙总,大半夜陪太子谢罪,开心吗?”

    顾展瞥了眼阙东朝,他的额头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点同情阙东朝,好歹也顶着阙家的名头,却为了巴结宁家,半夜陪着拖石墩。

    “顾警官。”阙东朝顿了顿:“一会儿宁家提的条件,我建议你都接受。”

    顾展对阙东朝的同情瞬间转变为嫌弃,自己舔也罢,还要教别人一起舔。

    “分拣这种体力活,不是拉大提琴的手该做的。”阙东朝平静地看向顾展。

    他的语气平常疏松,却在顾展心上狠狠地划下一刀。

    顾展一愣,转过脸。

    “我该做什么,关你屁事。”他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