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脸涨得通红，握紧拳头调整着呼吸。
“阙东朝，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我都一/丝/不/挂了，还能怎么再不要脸？顾警官，指导下？”
阙东朝拖着腔调回答，他饶有兴致地望向顾展，又往前走了一步。
豪气冲天，英姿勃勃。
顾展站在高处，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不堪入目的庞然大物挪开，盯向远处泳池的枯叶堆。
然后，眼尾开始慢慢弯起来，笑得灿烂，他抬手往阙东朝身后的泳池一指
“阙东朝，火全烧起来，有点旺哦。”
阙东朝闻声扭头，却只见泳池一角只是冒着黑烟，连火星都不见几点，再转回头，顾展已经带着加仑炮跑得不见踪影。
地上只剩零星几片烟火外包装纸片，空气中残留着硫磺香。
这孩子，手段老套得滑稽，却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阙东朝乐得合不上嘴，捡起毛巾，围在腰上，哼着歌走回房间。
“叫你去灭火，你光着屁股回来做什么？”屋里娇软的女声又响起，她拿着个靠枕盖住自己的脸：“给老娘把裤子穿上，瞎了要。”
“姐，你这种天生娃娃音，就不要说脏话了，奇怪得很。”阙东朝拎起一条沙滩裤，往身上套。
阙妤随手把脑后的靠枕往阙东朝身上丢：“滚去把火灭了，真烧起来，我去和妈告状。”
“急什么。”
阙东朝点了根烟，隔着落地窗盯着泳池里的黑烟变成小火苗，越烧越旺，等到泳池壁湛蓝的马赛克也被烧得一片黝黑时，他不慌不忙地打通半山物业管理的电话，说家里着火了，派人来处理下。
顾展溜回房间后，越想越不对，都是男人，阙东朝不穿裤子怎么了，自己也不会少块肉。
自己就不应该跑，一则显得心虚，二则拘留十五日大礼包肯定是要变泡影。
他叹了口气，给宁嘉琛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得回家收拾收拾，过几天就回宁宅。
顾展两手空空地走出宁宅大院，发现这破地方，连台公车都没有，迟疑片刻，他转回房间，拿上车钥匙和礼服，开着白色凌志，下了山。
妹妹顾影平时钢琴系课业繁重，基本都是住校，老破小大多时候是顾展一个人住，想吃点像样的饭就找隔壁林奶奶蹭。
回家摸了一个下午，行李似乎也没整理成，到了晚饭点，他出门去往和林辛星约好的大排档。
顾展坐在路旁，闻着烤鱼的焦香，听了半个小时隔壁桌划拳吹牛后，林辛星才穿着便服匆匆赶来，脸上还挂着黑灰，说是突然有台新能源车在路上自燃，熏的。
两人见面后，先叫了一打啤酒喝了起来。
顾展边喝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林辛星。
当然，把阙东朝家泳池烧了的部分除外。
阙东朝仿佛是隐藏在自己最近魔幻生活里的一个BUG，不提倒也日子运行的也算顺利，但提了冷不丁就要把人炸开花。
“小展，不是我说你，你这臭脾气，唉，炸药一样啊。所以你现在是被宁嘉航那个什么？”林辛星挠破头地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汇。
“包养。”顾展仰头喝了口酒，口气郁郁。
“算是艺术……资助人，搞艺术的不都有这种说法。”林辛星刮肠搜肚，终于想出个词。
“达芬奇和美第奇家族的关系，对吧。”顾展说。
“差不多。但也不太对，他又要你盯着宁嘉琛，更像古时候的门客。”林辛星补充着：“你们天天见面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不算包养。这样听起来会不会舒服点？”
见面时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就不算包养，要是赤裸裸的，又算什么？
顾展想起中午与阙东朝对峙的盛景，心跳立刻漏两拍。
“祝你早日成为大提琴手里的达芬奇啊。”林辛星拿着酒瓶与顾展碰杯。
顾展呆着没反应。
“哎，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林辛星把酒瓶直贴顾展额头。
冰凉的玻璃瓶身立刻把顾展拉回现实，他红着脸与林辛星碰杯，一口气喝完瓶中的冰啤酒。
压压惊。
“想着到底要不要回音乐学院。”顾展随便掩饰着：“星老大，我哪是拉琴的料啊。”
“没其他选择啊，难道你要重新高考？还是让顾子烨报警故意闹大判个几年？”林辛星一语道破：“走一步是一步，有个学历总比没有强。”
事已至此，确实别无选择。
顾展认命地闷头喝酒，低着头小鸡啄米似的，挨着林辛星训。
他拜托林辛星查下辅警办理离职的程序，林辛星却给自己开了瓶酒，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老弟，再坚持几天，等彰城大学校庆结束的，缺人呢，忙完请你喝酒呀。”
顾展痛快地应承，他与宁嘉琛商量后，穿回制服，站好最后一班岗。
住回老破小也算惬意，休息时顾展依旧到隔壁林奶奶家蹭饭，还按着宁嘉航的安排见过系领导，又到琴行试琴。
这些日子除了宁嘉琛，顾展没再见到过宁家其他人，日子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彰城大学百年校庆终于拉开帷幕。
顾展穿好制服，一早准备出门时，接到个电话，是快递公司，通知有到付快递，需要下楼领取。
快递是一叠文件，包好后放在快递通用的信封袋里。
寄件人没有落款，发件地址是彰城半山别墅物业。
顾展打开一看，是两份报告。
一份是阙东朝胃出血住院的病历，和支出费用；另一份是阙东朝在半山小别墅的火警事故分析报告。
住院病历写得详细，盖着医院的公章，阙东朝因腹部外力作用，胃部初愈合的溃疡处开裂大出血。
而事故报告就有意思了，超大号红色方块字抬头，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的格式。
事故时间：前几天。
事故地点：半山阙宅。
当事人：顾展。
事故事实及责任：顾展持远程烟火故意点燃阙宅艺术品，艺术品损毁，纵火人顾展全责。
损害赔偿：人民币六百八十五万元整。
（附件：1、意大利手工艺术马赛克进口报关单及销售凭据。2、艺术品损毁现状。）
事故调解结果：待定。
顾展盯着手中的A4纸，感觉都快不认识中文了，翻翻文件袋，里面还有三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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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赛克的报关单。
被熏黑一小块的泳池壁现状照片。
顾展架着手臂粗的加特林烟花棒，对着阙宅的泳池，表情咬牙切齿，挺帅。
最后一张照片，拍摄角度是阙宅内部监控。
顾展青着脸，把照片倒扣在餐桌上，只见照片背后有行手写的字：
加我微信，135XX808080
字迹顾展眼熟，之前抓阙东朝无证驾驶时，他在罚单上的签字，就是这么龙飞凤舞。
去他妈的加微信。
顾展二话不说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国家反诈中心app，在举报里填上那串8080手机号。
被快递一耽误，骑小电驴上班已经是来不及了，校庆期间，彰城大学附近道路限行，顾展想了想，拿起凌志车钥匙，出了门。
百年校庆典礼因为有政要参加，大学附近的道路早早地就封禁清查，十步一岗。
顾展今天的执勤范围在大学校门外围，他把车停在巡岗附近的停车场后，随着林辛星负责放行进入校内的车辆。
沿路都布置满彩旗，连路边的绿化带都修剪成100的图案，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步行，或者骑自行车入场，不少人穿着系服，脸上满是笑意，朝气蓬勃。
“过完这趴，你的制服就是带音乐学院系徽的卫衣了。”林辛星趁着来车空档，与顾展闲聊着。
“我两年多没摸琴，系服在身上穿着也臊得慌啊。”顾展撇撇嘴道。
“那怎么办？”
“临时抱佛脚，猛练猛练。”
“你别在家练啊，把隔壁奶奶吵出病来。”
“哎，我让顾影帮忙申请了通宵琴房，下班就去练。”
“顾大师，你现在的水平，练一百个通宵，救得回来吗？”
“啧，怎么和大师说话的，站直了，豪车来了。”顾展笑着骂了句，立刻双手交叉垂放，挺直腰板，目视前方。
远处，一队黑色的轿车，车头带着一抹红色车标，浩浩荡荡地往大学方向开来。
来的是重要贵宾接待车队，换个直白的说法，就是对大学有特别重要贡献的人物。
顾展与林辛星再次核对过要客名单，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警队的最后头。
因为排在名单首位，是阙家，阙祐仪老太太与她的小儿子阙东朝。
警队例行复核车辆身份，后座玻璃窗降下时，顾展只看到一位穿着旗袍的银发老太太，面容和蔼；而阙东朝并不在车内。
宁家的接待车在阙家之后，宁林炎与薛曼谨盛装坐在后座，一个面带厉色，一个目无旁人。
宁嘉航单独一台车，跟在宁林炎车后，他偏过视线在警队里搜寻一番，见到站在最后的顾展后，便挪开眼，关起车窗。
贵宾接待车队过后，其他重要校友的车辆一辆辆地通过，顾展渐渐挪到队伍前，协助快速检查放行。
庆典在早上十点准时开始，越靠近开场时间，车辆越少。
顾展慢慢松懈下来，在执勤点来回踱步，活动筋骨。
临近九点半时，林辛星突然低声提醒顾展。
“我靠，顾展，你快看，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