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
    偷得一段清闲时辰,姑娘们再次约着到秦蓁家里做绣活。

    堂屋和上次过来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瓷瓶,雪白的色泽配上绿叶中点缀着的榴花,让往常沉静的小院里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活力。

    银光在指间闪烁,一捏一扯一提,来回动作间,由绣线绘成的画便徐徐铺开在素布上。

    大家闲聊着近来的日常琐事,你一言我一语,倒也热闹。

    嫣红的榴花本就吸引人,有姑娘多看了两眼,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我家的石榴花落了不少,要不要捡拾些过来染手帕?”

    农家少有人特地花钱买手帕,多数是家里妇人用裁衣余下的布料缝制而成,男子多用深色,女子则为浅色,若是布料剩得不多,那便用格外存放的素布。

    只是素白手帕看着寡淡,因此会绣些花样添彩,除此之外,有染料的话也会在闲暇之余给布料染色。

    恰逢石榴花开,一场大雨下来又落了不少,姑娘们先前没注意,有人提起后自然把主意打上了。

    “我叔伯家也有。”

    “我前几日在山上也看到了。”

    定性不足的少女们顿时坐不住了,收好针线就想放下绣绷往外走。

    李青竹拦下众人,朝秦蓁问道:“秦姐姐,可以在你家染布吗?我们会收拾好的。”

    只三两个人还好,可是她们人太多,领进家里少不了被长辈一通骂,哪像秦姐姐,一个人生活倒自在些。不过其中的苦楚也不少,李青竹大致了解,心中的情绪一瞬而过,并没有表露出来。

    秦家有两口锅,秦蓁平时自己做饭,一口锅完全足够,另一口不常用,但也打扫得干净,随时都能使用。

    秦蓁不在意这些,便随她们去,“你们用就好。”

    得了允许的众人雀跃起来,当下三三两两结伴去寻石榴花,李青竹则回家取石碱,待会好做媒染。

    望着一行人活泼的身影,秦蓁不由得出神,片刻后她笑着摇摇头,继续绣那一株幽兰。

    秦蓁手艺越发好,一张手帕自然不在话下,绣完后见大家还没来,她放下绣绷想了想,起身到灶房烧水备着。

    一群人到的时候水已经烧开了,秦蓁在灶房门口招呼她们过来。

    花一般的少女们笑得肆意,连平时最腼腆的几人都笑开了,好似孩童时被父母允许去镇上赶集一样欢乐。

    “多谢秦姐姐,秦姐姐真好!”李青竹跟在秦蓁身后进了灶房,朝她笑道。

    其余人也随后开口感谢。

    “不必客气,青竹可是同我打了包票会清洗干净,到时候没做好,我一人扣下一方帕子。”

    大家相处久了,也知道秦蓁在开玩笑话,但还是向她保证:“放心吧秦姐姐,保证干干净净的,我娘过来了都得夸一句。”

    姑娘们笑作一团,接着一部分人去井边打水,另一部分则将包好的石榴花放进滚水里熬煮。

    好在当年秦叔朗托人在院子里打了口水井,不用每日去河边挑水,否则以秦蓁的身子骨,这日子也撑不起来。

    帕子早就浆洗过了,每个人都做了标记,混在一起也不怕分不清。春夏秋三季,多多少少总会有适合染色的染料,但不是每次都能有空闲时间,所以比较宠女儿的妇人总会记得备上一块,方便临时染布拿取。若是姑娘家底子厚又得了父母的允许,自己也可以多备几块。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便成了深褐色,李青竹将染液舀进秦蓁拿出的木盆,端出灶房后招呼大家把布料拿过来染色。

    寻常的染色半个时辰即可,等待期间,大家只得耐住性子继续做绣活,不过谈论的话题自然从琐事换成了布料的颜色。

    柳春苗听李青竹说她带了石碱,也接着道:“我带了一片白矾。”

    “真的?”

    大家有些惊喜,平常多用石碱固色,倒是忘了白矾同样可用。

    “我堂嫂去年用白矾染出了碧色,可好看了!”

    “我也瞧见过,确实亮眼些。”

    李青竹得意地笑道:“我顺手多拿了一块,刚好两个色都试试看。”虽说其中一块是为秦蓁准备的,可染出来后自己能过过眼也是好的。

    有几个同样带了两块,自然也选择染两个色,其他人则烦恼该如何抉择。

    不过最后多数人决定染碧色,毕竟白矾难得,若不是家里有需要,一般也不会花钱去买。

    时间在嘻嘻闹闹中过去,秦蓁看日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提醒她们去准备媒染剂。

    染上姜黄的布料拧干,分别放入两个装有媒染剂的木盆里,一炷香过后,一盆仍是淡淡的姜黄布料,另一盆则转变成碧绿色。

    接近正午,布料在日光的晾晒下逐渐干燥,每个人找到自己的手帕,随后同旁人比对。

    其实差别不大,只是得了新手帕,忍不住想同玩伴说道说道。

    李青竹赏着大家一起染出的碧色,一时欣喜不已,可再舍不得,她也还是将那方帕子递给了秦蓁。

    “秦姐姐,这帕子可真好看,我记得你有一身衣裳,配上这个正好。”

    秦蓁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却并不接,“打扫得很干净,我扣你帕子作甚?再说了,我帕子够用,你自己留着便是。”

    李青竹也不强求,笑着收起帕子,心里则想着:等外祖父家桃子熟了,到时她多摘些给秦姐姐送来。

    姑娘们带着欢声笑语各自回家,秦蓁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正准备转身回屋,恰巧碰见刚下山的柳岚。

    烈日当空,走了许久的山路,想来多半有些口渴,秦蓁当即去堂屋拎了茶壶过来。

    她泡了忍冬花,晾凉后喝着会舒爽些。

    “柳岚。”秦蓁喊道,“过来喝口茶歇歇。”

    柳岚方才见秦蓁进屋,还以为她不愿被人知晓两人如今的关系,毕竟离人群不远,万一有谁回身就会被发现。心中的失落才刚刚升起,在看到秦蓁的一瞬间骤然消散。

    柳岚快步走到秦蓁身前,接过那一碗已经倒好的茶水。

    “热不热?”

    明明自己满头大汗,还反过来问她,秦蓁不觉好笑,却隐隐腾起一阵酸涩感。“不热。手帕呢?擦擦汗。”

    今日闷热些,柳岚的帕子放在胸前早已被汗湿,但他不想在秦蓁面前留下邋遢的印象,只得装傻充愣,垂眸又喝了口茶水。

    秦蓁大概猜出了什么,便回屋寻了块素净的帕子,左右还没下针,别人也瞧不出什么,不算逾越。

    “今天走远了些?”

    柳岚接过帕子还舍不得擦,怕惹秦蓁不快,顿了几息才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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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拭。“去的另一边取蜜,不小心绕远了。”

    “下次留心,累不累?你早些回去歇息。”

    “好。”柳岚确实疲惫,前些日子采蜜时见巢蜜充足,便多拿了个罐子,以期能有额外收获,绕了远路后又备背着沉甸甸的背筐走了许久的山路,天热,再健壮的汉子也难免遭受不住。

    因此,夏天的正午即便是勤勤恳恳的老农也会回家歇息,待到过了最热的时候才继续劳作。否则撂了活事小,人出了事就事大了。

    柳岚喝水缓了会,现下头脑清明许多,他抬脚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过身来朝秦蓁道:“这次……没摘花。”

    秦蓁不由得恼他:“人都快热坏了,还想着摘花做甚?不送花儿难道还能少你一口茶水?”

    柳岚自知说了蠢话,只得受着。

    高大的汉子眉目清俊,若是将衣裤换成长衫,说他是书院里的书生也说得,只是此时热得汗流不止,日辉下的笑容显出一丝憨态。

    秦蓁念着他还未吃饭,将人赶了回去。

    ——

    开着白花黄蕊的蓬草一丛接一丛,无人打理的荒地里铺满了大片,引得群蝶在一旁翩翩起舞。

    着了淡墨的阴云遮盖住烈日,偶有清风拂来带走燥热。

    秦蓁戴着草帽,走在夯实好的田埂上。

    刚开始独自生活时秦蓁对前路充满了迷茫,同周家人商议后在村子里置办了两亩水田和两亩旱田,特地挑选的良田,产量不会太低,至少足够秦蓁一个人过活。

    由于秦蓁不善农活,田地买回来后自然是租给旁人,她只需按时收租。

    租地的佃户是秦蓁的邻居,前些年一家七口人靠着五亩薄田度日,近两年终于松了口气。

    村子周边大大小小的地主最低收五成租子,秦蓁不提供农具和其他零碎,因此按三成收租。余下的七成除去上缴的部分,足够让一家人过得松快些。

    作为邻里,赵家偶尔也会送些自家吃不完的菜过来,野菜多发时会提一篮子问要不要尝尝,尽管在他们看来,新邻居一家像是去镇上才能碰见的“贵人”,但这暗藏的鸿沟却阻拦不住乡亲之间朴实的热情。

    一来二往,两家的关系自然更密切些。

    秦蓁了解赵家的情况,置办田地后便询问他们是否考虑租地,结果显而易见,两家人都从中获益。

    赵家大儿媳田夏离得近,一抬头便见着秦蓁提了篮子过来。

    “秦姑娘怎么过来了?田里蚊虫多,当心挨咬。”田夏插好手里剩的几株秧苗,草草洗了手后抬脚上岸。

    秦蓁手脚护得严实,还戴了驱蚊虫的香囊,因此不必过于担忧。

    “不碍事,小夏嫂嫂,我熬了朱梅茶饮,带过来给你们解解暑。”晾凉后秦蓁在水井里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惜一路过来已经不剩多少凉意了。

    田夏欣喜不已,虽说他们出门干活会自带茶水,可晒了好些时辰,入口早已不似清晨时凉爽,而且朱梅茶饮酸甜可口,集市上便宜卖也要四文钱一碗,秦蓁这份心意属实难得。

    “多谢秦姑娘了,我记得你家婶子喜爱梅子酒?下次回娘家我帮你带上两坛。”

    “那可真是麻烦你了,不过带一坛便足够,喝多了伤身。”

    田夏应着,把这事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