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岚扛着锄头从田间归家,路边偶有露水沾湿裤脚也不甚在意,他步履匆匆,放下锄头后便提起菜篮子到大伯家的园子里摘新长出的空筒菜和木槿花。
大伯娘不知秦姑娘种没种这些,让他今日给她送去。
临近出门,柳岚又放下篮子,跑到后山折了几支百日红。
他到秦家的时候秦蓁刚刚用过早食,见他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把柴刀,问道:“又去砍柴?”
柳岚点头,“天转凉了,你多烧些热水暖暖,不用怕柴火不够。”
入秋后,大部分人家已经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人口多的连三岁小娃都得出门捡柴火,严寒的冬日不好过,大家不得不认真对待。
除去粮食和柴火,养了牲畜的人家还得多割些过冬的草料。
柳岚和大伯家养了一头驴和一头牛,天天要到村外割草料,趁着天好晒干储存。
不过他常年在山里转悠,柴火没少备,完全足够十个人安然度过冬天,因此不用担心。
“好。”秦蓁接过篮子,回身去灶房提了个小背篓出来,“给你拿了五个馒头,饿了就垫垫肚子。”
柳岚出门出得早,一个上午忙活完想必会饥肠辘辘。
秦蓁记起上一次,柳岚因为着急出门,干粮带得不多,午时回来路过她家门口,秦蓁一走近便听到他肚子在打鼓,害得柳岚脸红了大半。
此后她常常会多蒸些馒头,好让柳岚上山时多带点,不至于在山上待得太久饿肚子。
柳岚把柴刀放好,背着背篓朝山上而去。
秦蓁则回屋继续绣婚服。
——
日子一晃而过,随着秋意渐浓,鼻息间似有若无的阵阵幽香也更加清晰。
周家巷尾的一户人家后院栽了棵丹桂,枝繁叶茂,十来年长成的高度早已越过院墙,隔了好远也能见着那橙红色的花簇,宛若一片热烈的霞光。
灶房上的瓦罐里炖了雪耳白梨汤,开始咕噜咕噜冒着响。
林青娘抱着小孙女择菜,吴春梨则在一旁缝补周安划破的衣裳,见秦蓁过来后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林青娘无奈问道:“还不搭理你?”
秦蓁点点头,叹了口气。
中秋团圆日,周大石他们走镖总会赶在这日之前回来,秦蓁往年会过来小住个两三日,今年也不曾例外,况且还有她要成婚的大事,还是当面告知长辈为好。
谁知向来最袒护秦蓁的几人听过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从昨日起便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要我我也得气得不轻,不过当时看你满脸喜悦,没舍得说你。就该让他们来治治你。”林青娘一根手指戳她脑门上,秦蓁顺势被推到一旁,又偷偷正回来。
不知怎么把小姑娘逗乐了,咯咯咯在那笑。
“哎呦,我们盼盼笑什么呢?”吴春梨回屋放好东西,顺手抱起小娃娃,见女儿双眼还是看着秦蓁,只好跟在她身后,“看姑姑,姑姑好看是不是?”
秦蓁也逗了一会,而后起身去灶房把炖好的甜汤端出来分。
盛好后吴春梨不让她动,自己到外头喊周安,左右他皮糙肉厚不怕烫。“周安!过来一趟!”
“欸!来了!”周安在库房整理货物,一听到媳妇招呼,立马跑到灶房。
“放桌上去晾着,等会叫爹和李叔他们来喝。”
今日镖局过节,前院只有周大石几个,周辰那小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过了一会又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守在桌前等着喝甜甜的汤。
秋日干燥,家家户户都会煮点清润的汤水防燥邪,几个汉子再不乐意喝也都捏着鼻子灌了一碗。
“往年只能搁点霜糖和白梨熬煮,这加了雪耳就是不同。”林青娘舀了一勺带雪耳的汤细细品味,还不忘朝秦蓁递眼神。
李青山一听她的话顿时觉得不对劲,果然,秦蓁接着开口道:“是柳岚前两日送的,夏日暑热时也送过,前前后后加起来快有十朵了。”
“那可得不少银钱呢,”吴春梨给周安怀里的盼盼喂甜汤,也说道:“我上次去铺子里瞧过,最次等的雪耳卖一钱银子一两,蓁蓁拿来的两朵成色可不差。”
未尽之言大家都明白,无非是秦蓁看中的男子舍得对她好,价值几十两的东西说送就送。
自己不过是个在山里讨生活的山货郎,愿意将这么多钱财花在秦蓁身上实属难得。
“那又如何?”周大石将碗摔在桌上,摔重了会挨骂,因此他只拿碗底磕个响。
“周叔,柳岚常在山里走动,认识的猎户也多,您要是想往酒里添东西泡酒,找他不是正好?前阵子和他交好的几个猎户就猎了头黑瞎子呢。”
“他认识赵承那小子?”
秦蓁点头。
周大石上次见着那头黑瞎子便想着能不能买点,可惜有人受伤急需看病,赵承他们只得将整个卖出,好拿出钱去救治。
赵承有本事,不过性子古怪,周大石兄弟几个有时想去山林里闯闯还搭不上话。
黑瞎子已然错过,日后若是有别的什么,倒也不错。
李青山见周大石有几分动摇,坚持道:“认识谁都不妨事,他不过来试两下,我们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护好蓁蓁?”
“你以为还在军营啊?整天不是舞刀弄枪就是盯着喝酒,这次扣的十两银子给我交出来!”
李青山虽说是账房先生,可自从林青娘发现他们偷藏私房钱买酒后也学起了算珠,每次回来都会对账。几个人也不多藏,三五趟昧一次,林青娘本想着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正好李青山撞上来了。
李青山憋着的话没能说出口,一瘸一拐回屋拿银子去了。
赵虎向来顺着秦蓁,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为了顾及兄弟的面子,只能跟着一起,田丰也相信秦蓁的眼光,对于这门亲事并无其他意见,有林青娘帮着掌眼,想必姑爷差不到哪去。
两人暗地里看完热闹,一个找地方磨刀,一个悠哉悠哉上街去了。
周大石只是气秦蓁等亲事定下了才告诉他,晚上被媳妇说了一顿,今日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秦蓁一过来哄他便赶紧顺台阶下了。
……
镇上的桂花大概有独特的密语,一同相约在今日大放异彩,街头巷尾到处都能闻到那抹幽香。
点心铺子里新上了桂花糕和各色月饼,脂粉铺子也跟着摆出绘了几朵丹桂的脂膏。
林青娘嫌自家做月饼麻烦,试过一次后便不愿再做,田丰厨艺了得,可大老粗一个,不爱做点心,因此周家每年常去铺子里买月饼。
佳节里不过也是忙忙碌碌,只是平常为了银两忙碌,今日则是为了犒赏自己。
三个女眷和田丰一起在灶房备菜,炖煮的猪蹄渐渐散出肉香,煨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也飘来香味。
耗费一个下午做成的菜肴终于一一摆上桌,田丰从街上回来时还买了五斤卤好的五花肉作下酒菜,林青娘盯了他半晌,切完后捻了一片尝尝味道,随即夹了小半碗放在秦蓁和吴春梨面前。
明月高悬,照亮了院子里的案桌,上面摆好了月饼、寒瓜、酒水和糕点等物,众人吃过饭,转而来到庭院一同赏月。
那轮白玉盘和平时看的没多大区别,只是由缺到满的变化而已,周大石几人没念过书,赏不出个子丑寅卯,干脆喝酒。
两个孩子哄着睡了,因此大人们不敢吵闹,碗沿一碰,手一倒,酒便进了肚。
旁边秦蓁她们的小桌上摆了一小坛桂花酿,浅酌一口,鼻间满是醉人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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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酒量浅,只喝一杯便不动了,吴春梨好些,倒了三杯才停手,反观林青娘,就着小菜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常常骂周大石几个是酒鬼,自己何尝不是?不过大家都不敢说,只得屈服于她的淫威。
——
下过一场秋雨后河水并未像夏日那般涨起,水量反而因为干燥的气候有所减少。
秦蓁拧干一件衣裳,抬头望向南飞的一行大雁。
听人说,越往南冬日里越暖和,也不知大雁会行至何地。
河水被一天的暖阳晒走了凉气,秦蓁将手掌放至水下,悄悄拨动水流,玩闹了一会,她才跟人告别回家。
在宽阔的村路上走了一小段,她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秦蓁回身看去,却落入一双满含爱意的眼眸。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怎么不喊我?”
柳岚快步上前与她并行,一只手则接过装着衣物的木盆。“出门时远远瞧见河边有道人影像你,在岔道那头就跟上了,想看你能不能发现是我。”
“你若是早点出声,还能多陪我走一段。”秦蓁乐得轻松,笑着道。
“现在同行也不晚。”
两人好似从未在白天时走在一起,竟觉得有些新奇。
如今婚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开,该说的闲话早在嘴里过了几遍,倒没多少人明里暗里说道。
路上难免会碰到熟识的乡亲,知道秦蓁认识的人不多,柳岚便带着她认人,宛若一对刚成亲的夫妻。
到了东边,屋舍渐渐少了,人也看不到几个,秦蓁这才放松神情,“早知道便不和你一起了,一段路走来喊的人比我两三年认识的人都多。”
柳岚听出她小小的抱怨之情,宽慰道:“大概是有我在场,故意过来瞧热闹,有几个我也不熟,日后也不会打交道,你不管便是。”
“真的?”
秦蓁除了周家,并无关系亲近的亲戚,因此对于常人所看重的血脉亲族感触不深。
柳氏一族在寻柳村枝繁叶茂,秦蓁此前还为柳家过多的亲戚而烦恼过。
“真的。”柳岚认真道,“和我有往来的亲戚不多,等……等成亲了我再同你介绍。”
“好啊。”说到成婚,秦蓁又想起中秋时发生的事,便和柳岚说起。
柳岚听过后当即应下,心里寻思着要怎么说服赵承。
说话时不觉路远,好似眨眼间就到了目的地,柳岚将木盆交还给秦蓁,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篮子也送了过去。
“下午在山上刚摘的毛果,有几个快熟透了,这两天吃刚好,剩下的没怎么熟,能多留几天。”
原是这样,秦蓁还想着柳岚明明知晓她的胃口,怎么还拿这么多过来。
柳岚给秦蓁挑的个头大,味道更好些,也方便剥皮。
秦蓁让他等等,自己先把东西放好,清空了篮子后又将昨天带回来的桂花糕放进去。
柳岚等待时只敢候在门外,定亲之后偶尔会跨进门内观察这个秦蓁从小生活的地方。
入了秋,葡萄藤的叶子开始发黄掉落,有一片在微风的力道下从枝头吹落到菜地里。
藤上挂着的葡萄串不多了,自成熟到现在,秦蓁给周家、柳岚和其他姑娘们都分过,最后只剩三串。
秦蓁见柳岚望向那边,便剪下一串给他。
“田叔买的这家桂花糕做得不错,你带回去尝尝。”秦蓁又看了看长势良好的葡萄藤,问道:“日后要把这株葡萄移栽到你家吗?”
柳岚不解:“你想移过去?”
这么大一株,若是动土只怕不好养活。
秦蓁思绪一转,猜到自己刚刚应当是想错了,“不想,不过可以剪一支过去,也搭一个架子,能遮阴乘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