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子周身的煞气浓郁至极,就好像一层在半空中流动的黑色浆液,笼罩在他自身周围,连他的面容都变得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唯有那寒光闪烁的绿眼和獠牙清晰可见。
朱胖胖在学堂读了半年有余,和孙毛毛同为第一批入学的开门弟子。朱胖胖从初次见到这位虎妖夫子开始,一直觉得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从来都没察觉他身上有一丁点儿煞气。
但是,此刻他发现煞气环绕,看不清夫子的脸,心里回想起夫子的长相来,竟是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印象,就好像……好像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他一样。
至于这半年来究竟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有用的知识,朱胖胖也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对人类的满腔恨意。
他越想越头疼,只觉得脑袋好似要炸开一般,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猪脑袋,痛苦地哼哼唧唧起来,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像一颗滚过来又滚过去的手打猪肉丸。没滚几圈,他就忍受不住疼痛,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朱胖胖是一睡解千愁了,冉青云还要单枪匹马对付这虎妖模样的恶鬼呢。
看这鬼魅周身煞气如此之重,手头上必然有不少命案血债,实力不容小觑。
那恶鬼见偷袭不中,膝弯一曲一直,好似弹簧一般猛地起跳,狂啸一声,张着血盆大口,凶神恶煞地朝着冉青云直扑过来。
冉青云脚下一点,翩翩跃起,向后避过。
鬼煞发现咬不着她,立马改变攻势,转为用利爪攻击,伸出巨爪,狠狠拍向冉青云。出爪速度之快,冉青云几乎只能看见闪着银光的利爪残影,耳边尽是呼呼的破风声。
冉青云迅速横剑格挡,利爪撞上桃木剑,发出锵的一声,撞得冉青云虎口发酸,差点儿握不住剑。
她只好且退且战,一边思考起应对之策来。
若想使用镇鬼葫芦捉住鬼怪,需要明确知道恶鬼的名号,想要投机取巧将所有鬼怪名字都念一遍,那是万万不行的。只要心中存疑,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确定,哪怕歪打正着念对了名字,也会催动不了镇鬼葫芦。
而要判断这恶鬼的名号可不容易,他既可能是藏身于老虎腹中的腹鬼,又可能是制造出幻觉的曲鬼,还可能披着虎皮的剥皮鬼,也可能是能够将灵魂依附在老虎身上的伥鬼。
眼下冉青云无从作出判断,只能想办法屈打成招,让那鬼怪自报姓名。
几番过招下来,冉青云已退到了学堂之外。此时已到午时,炙热的太阳高悬于天际,竹林在热浪中显出几分朦胧。
现在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而阴气最弱的时候,优势在我。
冉青云心里已有了主意。她右手架剑招架恶鬼攻击,与此同时,左手从乾坤袋中摸出三十六枚古铜钱,退几步便往地上扔一个。
看似胡扔瞎丢,可实际上她并非随意摆放,手中的铜钱丢完,地面上三十六枚古铜钱正正好好对应着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构成了一个阳怒阵。
阳怒阵的原理是将天地阳气聚集在一起,并且阻止阳气外散,凝聚起来形成气场,然后用桃木剑或者别的什么武器破掉阵法,在法阵破裂的一瞬间,被压缩的阳气爆发出来,威力不亚于引燃炸弹,还会因为阴阳相吸而自动攻向充满阴气的鬼煞。
冉青云掐诀,阳怒阵起,天地间的阳气受此阵吸引,聚成一道隐隐发亮的涓流,漩涡似的转折圈儿被吸入阵法中心,三十六枚古铜钱起熠熠金光。
冉青云往前一跃,高举长剑,狠狠向下挥劈。恶鬼虽然没有实体,无法被杀,但若是被附有法力的桃木剑打中,还是会吃些苦头。
恶鬼见冉青云攻过来,向后一滚,安全地避开了这一击。
但冉青云其实是佯攻,她手里的剑直直刺向阵法中心,阳怒阵破,原本凝聚在阵法中的阳气瞬间炸开,发出惊人的爆鸣声,带来的冲击波将学堂的房顶都掀翻了,林中翠竹乌泱泱地倒了一大片。
阴阳相吸,爆发出来的阳气大多汇成一条金色巨龙,直直地冲向了满身煞气的恶鬼。
恶鬼躲闪不及,被迎面击中,“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中回荡,烟尘弥漫,久久不散。
而冉青云早已掐好阳护诀,周身展开一个保护罩,爆开的阳气从她身侧与她擦肩而过,伤不了她分毫。
眼看已成功击败恶鬼,冉青云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布一个锁鬼阵,将这恶鬼困在阵中,再来严刑伺候、慢慢拷问。
但她的脚步忽地顿住——眼前烟尘散去,那恶鬼曲腿弯腰,双爪交叉护在面前,除了两臂上有焦褐的烫伤之外,其他身体各处竟毫发无损!
这恶鬼与冉青云之前遇上的剥皮鬼和水鬼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
那恶鬼站起身,怒意更甚,蓄势待发,又要朝冉青云攻过来。
冉青云捉妖技法炉火纯青,可毕竟不是专业的驱鬼人,在捉鬼一事上只能说是初窥门径。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么?
冉青云强行镇定下来,双指夹住一张灵符,正要掐诀念咒,引下天雷抵挡,想着找机会开溜。
忽然之间,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来势汹汹。
冉青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却见一把玄铁长剑越过她身侧飞过,带着凛冽的破风声,剑如游龙,只听得“铮”的一声,竟将那没有实体的恶鬼牢牢地钉在地上。
玄铁长剑插在恶鬼胸膛,与恶鬼接触的地方滋滋作响,隐隐闪着电光。
恶鬼撕心裂肺地痛呼起来,整片竹林地动山摇。
紧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冉青云身后伸出,掌心向前,四指向下,猛地朝那恶鬼轰去,去势如狂风闪电,威力似摧石裂山。
冉青云的满头青丝都在赫赫掌风中凌乱。
恶鬼被钉在地上,无法躲闪,只能硬生生接下,庞大的身躯一瞬炸开,化作漫天黑烟。
一道冷呵声响起:“小小伥鬼,引妖作恶,害人性命,罪不可赦!收!”
冉青云缓缓扭头看去,眼前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少女身披玉色烟萝纱衣,双垂髫上系着碧色的丝带,脸如白玉,未施粉黛,鹅蛋脸,杏仁眼,一双黄蓝异瞳好似深海与金阳,使得她看上去如同一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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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优雅的波斯猫。
与可爱的外表所不符的,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她面若含冰,眼神冷峻,手里拿着一个镇鬼葫芦,那恶鬼化成的黑烟正转着圈儿被吸进葫芦嘴里。
日光从竹叶间隙中落下,在少女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看上去宛若天上神女,冷冰冰地傲视世间万千蝼蚁。
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居然眨眼间就轻而易举地将那恶鬼收服。冉青云目怔口呆,喃喃自语:“……这小妹妹究竟是什么来头?”
闻言,少女斜乜了她一眼,开口说道:“什么小妹妹,我都两百多岁了。”
冉青云以为她在说笑,拔起她直插在地的长剑递还于她,逗孩子似的故作恭敬地说:“再下捉妖人冉青云,直上青云的青云。敢问尊姓大名?”
少女接过长剑,淡淡地回答:“陈锋霜,锋利的锋,冰霜的霜。”
冉青云夸道:“锋刃如霜,真是个好名字,清冷疏离又气势如虹,和姑娘真是相配。”
少女却一脸奇怪地反问:“和我相配做什么?这是剑的名字,又不是我的。”
冉青云:……
行吧。
怪我,怪我没问清楚是谁的尊姓大名。
谁能知道她还给佩剑取了大名呢……
冉青云深吸一口气,重新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她昂起头,言简意赅地自报姓名:“陈三妹。”说着,她利落地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与剑的名字“陈锋霜”比起来,她的名字“陈三妹”也过于朴实无华了……
等等。
陈三妹?!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不就是庞千山口中的那位老友吗?
难道她真是两百多岁?
庞千山千叮咛万嘱咐,说冉青云若是见到陈三妹,一定要邀请她去香梅茶楼做客。
既然今天真的有缘遇见了,那冉青云自然要信守承诺、履行诺言。
她拱手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在天虞城中经营着一间茶楼,名曰香梅茶楼,若是姑娘今日有空,不知能否赏光来我们茶楼坐一坐?”
听到冉青云的邀请,陈三妹一改之前冷若冰霜的表情,眼睛一亮,声调也高了几分:“有空有空!当然有空!”
她兴冲冲地说:“你居然是香梅茶楼的东家?我老早就听说你们的事儿了,你还养着一只狐妖和一只蛟妖对不对?我一直想去你们茶楼玩,可惜这段时间差事太忙了,也不知最近哪来的那么多恶鬼……”
她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发,拉过冉青云的手就往不远处的一棵榕树那儿跑。榕树上用马绳系着一匹傲首挺胸的白马,白马四肢强健,身躯俊美,在阳光下闪耀着精油一般的光泽,颈部的鬃毛长而散,像洁白的流苏装饰。
陈三妹解下马绳,翻身上马,拍了拍马的身子,急不可耐地对冉青云说:“我们即刻启程吧!骑我的陈流星去,我载你!”
冉青云也上了马,又听陈三妹说:“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我要带上我的好朋友一起去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