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光芒完全笼罩住的琵琶重新回归了正常大小,被青晏一把收入玄元镜中。
明煦与唐禾围在意识仍混沌着的颜故身边,两张写满了担忧的脸齐齐抬头望着青晏。
“这是怎么了?”明煦眸中透着不安,“他也做噩梦了?怎么叫不醒呢?”
唐禾眉间阴云密布,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青晏将颜故扶直,盘膝坐在他对面,指尖上跃动着极淡的蓝白色光芒。
她引着光芒从颜故的额间进入,缓声道:“琵琶已不再能操控它所设下的幻境,所以目前只需引导颜故自己发现幻境的不真实处便可从中剥离,不算难事。”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颜故的额角逐渐沁出粒粒汗珠,嘴唇也紧紧抿成一线。青晏眉心拧起,轻叹道:“戒备心太重了。”
“怎么了?”明煦问。
“他虽然已经发现了幻境的不真实处,但却也并不完全相信我的引导,以为是另外一个圈套,正往外赶我呢。”
唐禾焦急道:“那怎么办啊?”
“无妨,没有我的引导他也能走出来,不过是多耗费上一点时间罢了。”见颜故的神情逐渐趋向平和,青晏缓缓收回光芒,“戒备心强一点不是坏事。”
很快,颜故那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紧接双眼猛地睁开,眸中的冷漠和警觉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不过短短一瞬后这两种情绪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
他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在青晏身上迅速扫视了一圈:“你没事吧?”
青晏笑笑:“无碍。”
颜故的肩膀这才缓缓放松下来,对着仍凝神观察着他的明煦和唐禾展颜一笑:“别担心,我也没事。你们怎么样?”
明煦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道:“我还行,就是做了个噩梦。”
颜故眸光微微一凝:“噩梦?”
“对啊,也不知道那琵琶到底用了什么招数,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噩梦,梦里那小姑娘惨得呦,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瘆得慌。”
明煦打了个寒战,摇摇头继续道:“不过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青晏在说什么‘自己从来没有痛苦的回忆’,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青晏。
青晏垂下眼帘,以一副淡然的口吻道:“哦,想来是裂魂琵琶的绝招,以乐曲制造幻境,所以封印一解它便迫不及待地使出此招。我猜,它演奏的乐曲能让人重返自己最痛苦的回忆之中,非死无法逃脱。但若是受术之人没有痛苦回忆,它便会随便找一段别人的痛苦回忆强加给你,这便是你刚才做的噩梦了。”
明煦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痛苦回忆,不过是练武的时候偶尔会痛一痛罢了,但苦倒是一点儿也不苦。”
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哎”了一声,然后歪头好奇道:“那琵琶强加给你的是什么痛苦回忆?”
青晏面不改色地扯谎:“施加回忆也是要看受术方精神力的,我本就专擅幻术,在这方面,它的花招还不够看。”
她看向灰头土脸,身上也不同程度挂了些彩的明煦几人,蹙眉道:“先回去休整一下吧,等下我与温隐知会一声,让他醒了之后找人来负责这里的善后。”
唐禾扑掉下巴上的灰,正打算依言离去,耳中却突然飘来一声极为轻微的啜泣。
他疑惑地朝四下望了望,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耳边的啜泣声越来越大,直至变成了不住地抽泣。
他心念一转,没立即回到锦绣客舍,而是去了声音传出的地方,定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在靠近天牢外墙的墙根处发现了一个躺着的人影。
又似乎不能说完全是人影,毕竟哪个人也不会长着一对细长粉红的耳朵……
唐禾看着这个似乎是化形失败了的小兔妖,心里犯起了难。
瞧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也中了那琵琶的痛苦幻境,如今正无法自拔。若是就把她这么留在这,从幻境里出不来是死,明天一早被其他人捉到了也是死。
可这兔妖毕竟来历不明,也不好把她带回去求玄镜仙子替她解开幻境,不然万一这是个陷阱,岂不是会害了大家伙吗?
要不……我自己先试试?唐禾蹲下身子,学着青晏的样子在指尖亮起光芒。兴许是因为离得近了,他听见那兔妖嘴里小声地哭着她的姐姐。
姐姐快跑,别回头。
她不住地哽咽着,嘴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鼻尖也哭得发红。
唐禾怔怔地看着她被泪水哭花的脸,整个人像被定住般动也不动。
他曾经也有个妹妹的。
这个小兔妖又是谁的妹妹呢?她的姐姐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最痛苦的记忆里呢?
“见你半天不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青晏的声音突然在唐禾头顶上方响起,“这兔妖怎么了,你认识?”
“仙子!”唐禾一下子回过神,紧张地站起身来,“不认识,只是临走前突然听见她在哭,可能是中了琵琶的幻境,我还在纠结要不要把她带回去,您就来了。”
青晏扫了一眼那地上的人影:“她应该是碰巧进入了施法范围。那琵琶多少还有点良心,方才奏的乐曲对凡人无效,但彼时这兔妖那两百年的修为就成累赘了。”
“回去吧,”她利落地解了兔妖的幻境,一直淡然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疲累的神情,“你的法力消耗了不少,也受了伤,要好好回去休整才是。”
唐禾既得了夸奖又得了关心,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他眼睛亮亮地连连点头,回头看了看不再哭泣,神情也逐渐和缓下来的小兔妖,安心地回到了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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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客舍后院中央。
青晏闭眼仰躺在竹制摇椅上,身旁小茶桌上摆着一只细腻如脂的精巧杯子,杯中浅亮饮汤泛着微微的光泽,此刻正随着轻柔拂面的夜风泛起一圈圈涟漪。
摇椅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月光透过枝叶洒下的阴影就这么随着摇椅摆动的节奏,在青晏眉目清绝的脸上忽隐忽现。
半晌后她伸手向茶桌上摸去,手指刚触到杯子便倏地睁开了眼,有些诧异地注视着突然出现在屋顶上的颜故。
即使相隔甚远,颜故又是背对月光而立,她还是能感受到他面上那一瞬间绽放出的温柔和煦的笑意。
“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颜故轻盈地从屋顶跃下,一身玉色衣衫随风翩跹纷飞:“这话我也想问仙子呢,”他立在茶桌旁,低头与青晏笑着对视,“光让我们好好休整,自己怎么跑来月下独酌?”
青晏指了指高悬的明月:“在月光下想事情会想得清楚些,况且对我来说这也算是休息。”她看着站在这就不走了的颜故,“你方才在屋顶是要……?”
颜故笑靥柔和,就连声音也变得更加悦耳起来:“说起来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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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巧,但实不相瞒,我也是想来月下厘清心中纷乱的。仙子可要邀我一起?”
青晏挥手在茶桌对面加了一把摇椅,算是做出了回答。
颜故笑眯眯地谢过后坐下,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青晏杯中那澄亮的饮汤上,“仙子喝的是什么?酒吗?”
“梅子汤,”青晏轻打响指,靠近颜故那侧的茶桌上也出现了一杯同样的梅子汤,“尝尝看,不喜欢就换掉。”
“喜欢的,”颜故啜了一口,“酸甜冰凉,沁人心脾。”
他又饮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侧头道:“刚才瞧它的颜色,还以为是酒。不过说起来好像几乎没见仙子饮过酒,是不喜吗?”
“我确实不喜欢酒的味道,非要喝的话,只有一两种能勉强入口。”
“哪一两种?”
“天界有个专爱捣鼓各色花草树木果子的千嘉仙姝,她酿过的那几百种酒里,有一味桂花酒,喝起来还算不错。”
颜故微微有些惊讶:“几百种酒里,仙子竟只爱其中一味?”
青晏摆摆手,表示这可不是她太挑,而是那位千嘉仙姝经常爱灵机一动。所以那几百种酒里,常规一些的口味也不过十几个,其他的诸如什么阿比树皮酿的酒、烈焰草酒,仅靠其出色的风味,便放倒了不少敢于尝试的勇士。
于是时间长了,基本没什么人敢吃她做出来的东西,只有她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可怜的织天仙主看在多年的情谊上不得不给千嘉几分薄面。而织天仙主不仅管着天织坊,同时也身负为天界布云的责任,所以只要你发现今日的云似是有些不大正常……
“那便说明织天仙主又倒在了千嘉的精妙配方之下。”青晏总结道。
颜故凝望着她:“仙子好像很会发现常人不太注意的小乐趣。”
“那是自然,仙生漫长,若只有修行该多无趣。”青晏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月亮散发出的淡淡光晕,“不过没有修行也是万万不行的,就好比今日若不是我们实力尚可,再加上足够幸运,能不能活着出得了那间牢房都不一定。”
“怎么会?”颜故眉心微微拧起,立即道,“虽说我与唐禾修行尚浅,委实奈何琵琶不得,但今日能全身而退全是仰仗仙子力挽狂澜,仙子游刃有余的英姿我们有目共睹,仙子所在之地便是我们安心之处。”
青晏无语地看了他半晌,又缓缓将头转了回去,忍了又忍才没把白眼真的翻出来:“你再这么说话,就别想再喝我的梅子汤了。”
颜故好看的眼尾长长地翘着:“仙子对我真好,竟没说丢下我不管,只是不准我喝梅子汤。”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刚一下界就遇上这么棘手的麻烦,还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些什么。真给你丢下了,万一你小命不保,我以后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颜故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青晏:“仙子为何这么说?”
青晏丝毫没察觉到颜故投过来的目光里有着什么复杂的东西,只是继续懒洋洋道:“因为活在深重的愧疚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才不要陷入到这种漩涡里。”
“每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自责和悔恨淹没,快乐是罚,幸福是罚,就连安宁也是罚,似乎只有尝遍天下最深的苦楚方能稍减心头重负。当然,获得真正的原谅才是最有效的解药,可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原谅的,而若那令你心怀歉疚之人已不在人世……”
她轻声道:“那便是个永生永世都无解的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