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复杂,总之就是荒野求生
沈兰棠真诚地眨眨眼, 武侠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啊。
谢瑾的目光在她掌心中央的果子?上扫过,拿过几颗。
“没事,有?毒的果子?一般都长在悬崖断壁, 不会有?毒的。”
呃,只能依靠运气了是么?
沈兰棠回忆了?下?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运气, 决定赌它一把,她张开嘴就把果子?扔了?进去。
酸酸的, 甜甜的, 还挺好吃。
幸运的是, 这几粒果子?都?没有?毒,到了?下?午都?没闹肚子?, 沈兰棠才放下?了?心。然而两人又遇上了?难题,一块巨大石横跨在在山路中央,两边俱是怪石,另一侧则是陡坡, 也就是说两人必须越过这条石头路。
两人此前经过的路虽然难走, 但好歹坡度不高,慢慢地走也能走过,但眼前石头堆着石头, 足足有?两个谢瑾高的石头路显然不是慢慢走就能通过的。
沈兰棠看向谢瑾的腿, 谢瑾的断腿用树枝布条固定着,除了?谢瑾本人, 没有?人知道到底怎么样了?。而他另一条受伤严重的腿在走了?一天之后?再次出?血了?, 昨天晚上她看到谢瑾拆开布条,膝盖上方的烂肉开始化脓, 谢瑾用火烤匕首,然后?用匕首挖去了?腐肉。
“……”
“谢瑾, 我们……”
“你先上去。”
“哦。”沈兰棠听话地往上爬,她的腿也没好利索,但总归在忍受范围内,石头上偶尔的凸起在手心划出?一道伤痕,沈兰棠抓紧石块,缓慢而平稳地爬到了?顶端。
“谢瑾,你怎么办?”
谢瑾目光往上,扶着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撑,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拔地而起,一跃三米多高,但距离最高点?还是有?距离,他左手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抓,借着力?继续往上,轻巧地在岩壁上左右来回,最终到了?顶端位置。
沈兰棠飞快伸出?手,谢瑾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拽,沈兰棠被他拽出?好几步,咬紧牙站稳,而谢瑾也用拐杖重新稳定身形。
随着他两只脚都?落在了?石头上,谢瑾表情猛地一紧,眉头痛苦地拧起,不知道是不是沈兰棠错觉,她隐约听到了?空气里传出?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响声。
好痛好痛好痛!
等谢瑾缓过来,睁开眼就看到沈兰棠一张五官都?纠在了?一起的脸。
“……”
“我们要不找个地方休息吧。”沈兰棠弱弱提议。
谢瑾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今日运气不错,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用草木堆一下?,里头就能生火了?,山里晚上天气还是很有?几分?凉意,能够烤火自然是好的。
谢瑾坐在火堆旁边,用一根粗木棍往扒拉着火苗,几步开外,沈兰棠用竹筒接着,又用几根竹子?用导管,将洞顶的水慢慢引入筒里。
不一会儿?后?,竹筒里接了?半杯的水,沈兰棠快步走回来,将竹筒架在火堆上开始烧水。
谢瑾看着她前前后?后?的忙碌,沈兰棠总得来说不是一个喜欢管事的人,从未向母亲要过掌家的权利,院子?里的事大多交给两个心腹丫鬟,厨房她也不管,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做好吃的,连带着谢弘文那边,她也不是事事都?要握在手心,日常吃穿都?是由嬷嬷掌管,她只每几日抽出?时间?询问,了?解变化。
可能和她相处以来,这是谢瑾见她最忙碌的时候。
谢瑾看着她拨动火柴,火光跳动,她生疏地躲避火星子?。
“为什么还要烧水?”
沈兰棠撇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我矫情娇气,但是我告诉你,煮过的水永远比生水安全,不是说生水就不一定安全,但是能喝煮过的水就喝煮过的水,这是五千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谢瑾:“哪来的五千年?”
“呃……”
略过这个不重要的细节,沈兰棠继续烧水,只有?这么一点?水,烧开倒是很快,她将沸水放到边上,等待放凉,又重新去取接好的水,再次用火烧。
她今天经过一条小溪的时候还翻出?来几个指甲大的螃蟹,也不用做预处理了?,直接扔水里。
咕噜噜——
是肚子?在抗议了?,两个人的。
沈兰棠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你别急哦,马上煮好就能吃了?,虽然少了?点?,但好歹是肉,你要多吃肉身体才能好得快。”
火光映衬下?,沈兰棠神情专注而坚定,连带着那双深色的眼眸里,也没有?痛苦没有?恐慌。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谢瑾甚至会认为她只是兴致来了?在自己动手做烤肉。
“抱歉,我为那时候听了?郑宛如的话,不假思索就质问你的事道歉。”谢瑾忽然出?声道歉。
沈兰棠愣一愣,自从掉下?山崖,那些有?关兆京的回忆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郑家的事也刚过去不久,但就像是发生在上辈子?般遥远。
“我没有?生气了?,我都?已经忘掉了?。”
就她自己而言,她当时知道郑宛如喜欢他却故意不告诉他,还在边上看戏,那就等于报复过他了?,既然报复过了?也就算了?。
再说了?,谢瑾现在这副样子?有?一半是为了?保护自己,他都?这样了?,自己怎么还好意思生气!
两个人相处肯定会有?矛盾,何况谢瑾还是个大直男,有?时候沈兰棠也很生气,但那些细微的感情在看到谢瑾清洗伤口的姿态时就全都?忘记了?,不重要了?。
怪不得小说里写女主?在男主?舍身救他之后?都?能原谅他曾经的伤害,比起物理上的伤痛,精神的痛苦算什么?算什么!
——呃,可能是因为她没经历过情感伤害。
谢瑾:“真的么?这样的话我心中好受许多,事后?我也有?反省,我的确不该质疑你的品性。我明?知你……”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说话也费精力?的,有?这个精神的话不如好好养伤,来,螃蟹能吃了?,来,吃螃蟹!”
沈兰棠用自制简易筷子?撩起一只通体发红的螃蟹,转身放到谢瑾手上。
谢瑾:“……”
有?一种累,叫别人觉得你累。
当天晚上,沈兰棠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觉醒来趟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兰心和宝珠抱着她痛哭,懂事的下?人很快将各种好吃的端了?上来,沈兰棠大快朵颐……
嘴巴里面还没吃出?味道呢,她就醒了?。
好吧,只是一个梦。
白天,两人继续赶路,就这样,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三天了?,目前还未有?任何进展,沈兰棠有?点?失望但不多。
她给自己的心理底价是5天,如果5天后?既没有?人来找他们,也找不到村庄,她可能会情绪躁动陷入低迷,但就目前来说,还算稳定。
所以说,人做事一定要设立一个阶段性目标,这个目标可以给自己鼓励也可以给自己自信,比如沈兰棠今天出?发前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找到一棵树,而这棵树上长着苹果大的水果,现在,她就找到了?。
“谢瑾,看,前面有?棵好大的果树!”
看着令人安心的红色,沈兰棠内心信心大增,她加快步伐走到树下?,仰起头看着树枝上结着的拳头大的果子?。
谢瑾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了?。
“你快坐下?休息吧。”沈兰棠把谢瑾扶到树下?坐下?,这树树干足足有?三米多高 ,就连垂下?来的果枝也有?近三米,考虑到他们不能再多一个伤患了?,沈兰棠没有?作死?地打算爬树。
她左右顾盼,最终选择用一根路边的粗树枝来敲打果树,果树被她不停敲打还真掉下?几颗果子?,沈兰棠欢乐地上去捡起来,也不顾它们没洗过有?损伤,直接递给谢瑾,反正古代也没农药不是么。
谢瑾用袖子?擦了?擦果子?,也啃了?起来。
野果汁水充盈,入口甘甜,一下?子?解决了?饥饿和口渴两大问题,暂时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沈兰棠走了?一上午,早已精疲力?尽,这会儿?大脑也不想工作了?,只想享受短暂的安宁满足。
谢瑾坐在树下?,沈兰棠坐在距他两步左右的位置,看他吃完了?果子?望过来,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脚下?,沈兰棠好奇道:
“怎么了?,你还要吃么?给你。”
她作势就要拿起地上的果子?扔给他,说时迟那时快,谢瑾闪电般出?手。
匕首锋利的白刃从她眼前闪过,直直地插入她刚要摸过去地方,将一条小蛇颈部钉入地面。
“啊!!!“
沈兰棠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蛇,蛇,蛇!!!
她这辈子?最讨厌蛇和所有?软体动物了?!
谢瑾连忙安慰道:“没事了?。”
沈兰棠的瞳孔骤然一缩,表情凝固,她缓缓摇头语气僵硬:
“我不这么觉得……”
谢瑾顺着她满含惊恐的视线缓缓回头,视线在触及树上一条青花小蛇时奋力?往边上一滚,腿上的痛楚还来不及传递到大脑,沈兰棠已经叫了?起来:
“小心!”
谢瑾一手迅捷地抓住向他攻击过来的蛇的颈部,但是还是差了?一点?,蛇头灵活扭动,在他手腕咬了?一口。
谢瑾用力?将蛇甩出?。
沈兰棠连滚带爬跑到谢瑾身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跑还是先给谢瑾消毒,如果是剧毒的话,说不定已经毒入五脏六腑没救了?。
“谢瑾……”
“小心!”刚才那条蛇还没有?离开,听到草丛里的声音,谢瑾抓着匕首就想再次出?手,但是他才一提气,整个腹腔就犹如火烧一般痛苦,眼前也逐渐晕眩。
“你快,跑。”
沈兰棠:“……”
不是,这搞什么,她一个人怎么跑,啊你说怎么跑?!
“忍着!”
沈兰棠架起谢瑾的胳膊就要跑,小蛇游窜在草丛中不时传出?沙沙声,刺激着沈兰棠敏感的大脑。
沈兰棠从身到心,每个部位都?在尖叫,小蛇突然从她左上方草丛里探出?脑袋,伸长了?舌头嘶嘶地盯着她,沈兰棠脚步一顿,继而朝着右方疯狂跑去,然而下?一秒,右边地面的枯枝猛地倒塌,她和谢瑾身体往下?一坠,不受控制地翻滚了?下?去。
原来,这里是一处斜坡。
剧痛让沈兰棠无法维持神智,她最后?看一眼倒在她不远处不省人事的谢瑾,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想的是若是就这样死?去,倒也省去了?许多痛苦。
……
……
日光一浅一浓地刺入眼球,谢瑾缓缓地睁开眼,第一个感受就是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很硬的床上。
“谢瑾,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灌入大脑,谢瑾的视野逐渐凝聚成一个光点?。
“兰棠……”
沈兰棠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
“对不起哦,让你刚受伤又中了?蛇毒。”
“这怎么能怪你?”谢瑾下?意识反驳,左右看了?眼:“我们现在是在哪?”
他目光所及,看到的是一个都?是矮墙的小房间?,房间?里面布置简陋,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绝不是他们得到正常救援的待遇。
“我们被山里的村民救了?……”
正说着,外面有?声音传来。
“大妹子?,你男人醒了?没?”
“醒了?醒了?!”沈兰棠立刻站了?起来,满面感激地说:
“他醒了?,多亏了?大叔大婶,要没你们救我们,我们肯定都?没了?。”
一个模样朴实的中年妇人走进房子?,笑呵呵地说:“没事,这么大的山,也亏得能碰见,否则还真救不了?。来,年轻人,喝点?汤吧。”
妇人将一碗热腾腾的汤羹递了?上来,沈兰棠接过,缓缓坐下?,打算给谢瑾喂着喝。
那夫人乐呵呵道:“年轻人,你夫人一直守在你床前,说要等你醒来,你可要好好待她。”
谢瑾看了?眼沈兰棠,沈兰棠立刻低头做羞涩状,谢瑾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
“谢谢夫人,我会的。”
“好了?好了?,你们慢慢喝,我先出?去了?。”
妇人走出?了?房间?,沈兰棠往后?看了?一眼,将碗筷放在一旁柜子?上,轻手轻脚地上前关上门。
“是他们救了?我们?”
沈兰棠:“嗯,刚才那位大婶和她丈夫是山里的农夫,偶尔也会到山里采摘山货,看有?没有?捕到猎物,正好碰上了?我们,这才救下?了?我们。”
“蛇……”
“咬你的那条蛇不是剧毒蛇,因为经常上山,村里的大家都?有?应对普通蛇毒的药酒,不过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好担心你。”
这倒是真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两就是最后?的同伴,谢瑾要是有?点?啥,沈兰棠得彻底心态崩。
“不说了?,你喝点?东西补充一下?营养吧。”
沈兰棠将谢瑾扶起来,拿起边上的碗要给他喂,谢瑾四肢仍然乏得不行?,酸软无力?,也就不逞强了?。
他喝了?几口,发现里面还有?肉,肉还不少,联想到这户人家的经济条件,他问道:
“这是什么肉?”
沈兰棠:“奥,蛇肉。”
谢瑾:“……”
很好,很补。
吃完了?东西,谢瑾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道,他倚靠在床头问道:“他们问你身份了?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回乡的商贾夫妇,在途中遇到了?抢劫,掉下?了?山崖才浑身的伤。”
谢瑾点?点?头:“很聪明?。”
两人身份特殊,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采取极端态度,不是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就是害怕惹事干脆不管了?,遇到前面的还算好,要是后?者他们直接没了?。
谢瑾素来的经历告诉他,遇见生人,尤其不能保证自身安全时,不要轻易暴露身份。
两人又说了?会话,房门再次被打开,这回是之前的妇人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大妹子?,你男人醒了?啊。”
“是啊,得亏了?大婶大婶!”
知晓面前两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谢瑾也掀开被子?作势要跪,男人连忙扶住他。
“没事没事,这山里是危险,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瑾虚弱地说:“大恩大德,难以为报,我和夫人回到家里后?一定会好好感谢两位。只是我如今还受着伤,不便走动,想先在两位家里养伤,还请大叔大婶再收留几日。”
沈兰棠也忙道:“我们身上还有?一些银两,还有?一点?珠宝。”
这也是他们刚才商量好的,谢瑾两次受伤亏得他习武之人身体够抗造,但也不能保证还能遭一次磨难,不如在这缓缓养伤,好歹得把内伤养好了?。
两位主?人连忙摇手:“不用不用……”
“要的。”
沈兰棠将几两碎银子?和从匕首上挖下?来的宝石塞到大婶手上,道:“就算不是感谢,我和夫君养伤治病也要费不少钱,两位就收着吧。”
听到她这么说,两人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好嘞,我们村有?个货郎每隔几日会进一次城,明?日就要进城,我让当家的去城里给你们买点?好的药,你夫君啊伤得还挺严重。”
沈兰棠抹泪道:“夫君全是为了?保护我,可恶的山贼,等我们好了?一定让官府好好剿匪。”
“是,是。”女人应和道。
收了?钱财后?两人看着就更热情了?,还煮了?鸡蛋给沈兰棠补身子?,谢瑾身子?还是虚,醒来之后?一直躺在床上,腹内空空,连一丝内力?都?凝聚不一起,一动气腹中就绞痛不已,想来是蛇毒还未清理干净,谢瑾也不勉强了?。
治疗
说完话后, 沈兰棠便到院子里帮大婶收拾东西。谢沈两人历经坠崖,荒野求生三日,又?从斜坡上翻滚下来, 得救时衣服早已破破烂烂。
大叔大婶便给他们换了自己从前的衣裳,丑是丑了点, 布料也差了点,但是能穿, 两人还能说什么?。
至于?两人满脸尘土和农家装扮都掩盖不住的贵气——此处点名谢瑾, 他那气质就算昏迷当中也是犹如?皓如?皎月, 清寒似霜,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因此两夫妻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她?的话。
现如?今, 沈兰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就好似村里的一枝花,再加上她?前前后后忙碌的模样,就更像了。
谢瑾前几日已?经见过她?忙碌情景, 但那只是因为自己?腿脚不便, 怎么?现如?今除了照顾他,还要操持家务,他奇怪道:
“你?在做什么??”
沈兰棠:“帮大婶做事?。”
所谓做事?, 也就扫扫院子, 晾晾衣服这种简单的活,毕竟沈兰棠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 这么?珍贵的粮食和衣服, 可经不住她?造作。
谢瑾:“我就是问你?为什么?要帮忙做事?。”
怕自己?的话有歧义,谢瑾解释道:“你?在家似乎并不喜欢管事?。”
“那不也是没办法么??你?我虽是客人, 又?付了钱,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是靠钱就能轻易拉进的, 我们如?今寄人篱下,让主人家对我们多一份善意总是好的。”
谢瑾若有所思:“你?的处事?经验很丰富。”
沈兰棠内心叹了口气,哥啊你?就少说点话吧,咱们两出门在外总有一个得“社会”些吧,否则也不能干喝露水生活是吧?
“对了,郎君。”沈兰棠又?想起一件事?。
“你?我在他人面前也要做的恩爱些,总归夫妻感情好的话,他人会对我们更友善些,更多些同情心。”
谢瑾点头:“我明?白了。”
“好。”
见说通了谢瑾,沈兰棠放下茶水走回了院子。
“大婶,你?在晒笋么?,我帮你?。”
谢瑾阖上眼睛重新歇息,过了会,他又?忽然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重点申诉表现感情好这件事?,难道他们的感情不好么??
……
……
第二日,叔婶托了人买了治外伤和蛇毒的药草回来,这边离山近,时常有人被?蛇咬,治疗蛇毒的药草倒是比兆京还灵。
谢瑾敷了药,脸色可见地出现了几丝红润,嘴唇也有了血色。
他客客气气道:“多谢大叔大婶。”
“公子没事?了就好。”
沈兰棠亲自到院子里给?他煎药,日常服侍在床前,两人本是夫妻,互相扶持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谢瑾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住了,看着放下碗正要将他扶着睡下的沈兰棠,忽然问道:
“你?现在是在演戏么??”
“…………”
“不。”沈兰棠一字一顿地说:
“是因为你?救了我。”
“……哦。”
谢瑾在床上躺了两日,蛇毒终于?清理干净,体内内力也可以调动,谢瑾驱动内力治伤,虽然对断了的腿毫无帮助,但大腿的腐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凝固已?久的经脉也再次畅通。
这些事?情沈兰棠是不知道的,她?每日只负责照顾谢瑾,还有就是和这家人打好关系。
救了他们的这家人姓高,除高叔和高婶外,家里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上面的大女儿出嫁了,余下两个孩子都是十三四岁年纪。
两个小孩正值好奇心旺盛时候,沈兰棠和谢瑾又?是他们日常交际圈里碰不到的类型,他们觉得,有这两个哥哥姐姐到家里后,家里都亮堂了许多。
一时之间,女孩总是用羡慕仰慕的目光看着沈兰棠,男孩则是又?是惧怕又?是好奇歆羡地接触谢瑾。
这一日,沈兰棠陪着小高姑娘去村外摘野菜,沈兰棠左手?提着竹篮,右手?握着匕首,学小高姑娘将野菜挖出来。
小高姑娘名唤胜女,她?原本勤勤恳恳低头劳作,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抬起腰看着沈兰棠蹲在地上动作,一时之间不由痴了。
沈兰棠注意到她?的视线,迎着她?的目光不解地道:
“怎么?了,胜女,我脸上有东西么??”她?作势要擦脸。
“没有,没有”高胜女红着脸道:
“我只是没有见过像姐姐这样好看的人。”
沈兰棠莞尔一笑,道:
“胜女只是还没长开,等胜女长大了,一定也会很漂亮。”
高胜女嗫嚅着说:“我只要有姐姐两分好看就够了。”
沈兰棠含笑不语,乡间劳作的女孩和养尊处优的贵女最大的不同就是保养,就算是天生丽质在日日太?阳暴晒和不间断的工作中也会被?消耗,所以沈兰棠也没办法闭着眼睛安慰她?,至多以后自己?和谢瑾回了家,多给?点感谢费,能让她?不用这么?辛苦,或者再上点学。
“哎,胜女,这个是什么?花,好漂亮。”沈兰棠岔开话题。
“啊,这个啊……”
另一头,谢瑾身体恢复了许多,终于?能下床了,他躺了几日,早已?心生厌倦,是以一被?允许下床就拖着还没好全的断腿,到村里转悠去了。
此地靠山,靠山吃山,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靠贩卖山珍和打猎营生,谢瑾慢腾腾走到村头一棵老大的香樟树底下坐着,香樟树下除了他,还有一个纳凉的老头儿。
谢瑾靠着大树坐了一会,和老人搭话。
“老人家,你?们村山匪扰民严重么??”
老人知道这人是老高家救下的外乡人,摇了摇头,说道:
“没怎么?听说过,我们这离兆京不远,旁边的桐乡里头住了好些个皇亲国?戚,官府时常派兵过来清扫匪寇,要说太?平,还是太?平的。”
此事?谢瑾也是知道的,他身为外城司指挥使?,守卫兆京外城治安,所谓外城,就包括兆京边上几座城镇,他自己?时常带兵剿匪,怎么?会不清楚从兆京到桐乡这一带管得有多严格频繁。
谢瑾按下心中疑惑不表,笑笑道:“那看来,是我和内人运气不好,正好碰见了。”
“小公子别伤心了,钱财没了都能挣回来,人没事?就好。”
“谢老人家开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兰棠和高胜女从外头走回来,沈兰棠头上戴着一个藤蔓连成的花环,花环上插满各种小花,粉色红色黄蓝一一都有,又?因为是鲜活的,迎风颤颤时格外好看。
沈兰棠一见到谢瑾就小跑上去,扶着花环问:“好看么??”
看着沈兰棠略带着一丝少女娇俏的脸庞,谢瑾毫不犹豫地回答:“好看。”
他的确是觉得好看,身穿锦衣绫罗的沈兰棠固然美丽端庄,但素衣布钗的沈兰棠也同样清新美丽。不如?说,这几日的沈兰棠让他更有了一种清晰认识到她?,看到她?的感觉。
沈兰棠给?了他一个算你?有眼光的眼神。
“你?还要在外面坐会么?,还是我扶你?回去?”
谢瑾依着拐杖起身:“回去吧。”
沈兰棠将他扶回家,高胜女在院子里忙活午饭,沈兰棠戴着花环对着她?随身携带的一面梳妆镜臭美了好一会,这大自然的东西就是好看,简简单单的就好美,当然了,也有她?天生丽质的一部分原因在。
沈兰棠心满意足地臭美了一会,放下镜子开始数他们还有多少银子,照目前的花钱趋势还能坚持几天。谢瑾换了药一回头,看到她?已?经着手?下一项工作,好奇上前。
“你?在做什么??”
“计算我们的钱还能用多少天。”
谢瑾自出生起就从未因钱财发过愁,在他的想象中,他随便一个随身佩戴的宝石就可以供一个家庭用一辈子,之前在山里是没有用钱的地方,如?今出来了还会钱财不够么??
他真心实意地问:“我们的银两不够么??之前不是还卖掉了不少珠宝?”
沈兰棠:“那些珠宝都不算顶级,加上卖掉还要折价,也就百来两银子,我固然手?上还有两三样奇珍,却不能随意示人。”
譬如?谢瑾因冯嬷嬷一事?送给?他的玉戒指,那一枚戒指价值连城,估计拿到当铺活当也能有个几千上万两,可问题是这么?珍贵的宝物?出现在这样一座小镇,谁也不能预料后续会发生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史书早教过他们了。
这样的道理沈兰棠能想到,谢瑾也能想到。他理解地点点头,过了会,又?问:
“所以,我们现在的银子不够用么??”
沈兰棠:“……”
沈兰棠转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瑾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沈兰棠正在转开话题,他道:“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断掉的骨头。”
沈兰棠挑了挑眉:“不愧是习武之人,若是我,恐怕得足足在床上躺大半年。”
“也还好,伤得不是很重。”
“骨头都露出来了这还不严重?!”
谢瑾眨了眨眼:“是还好啊,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心肺脏器也没有受损,要是在军队里,都还能救下来。”
沈兰棠突然沉默了。
谢瑾不适应她?突然的沉默,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沈兰棠幽幽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我真该死?啊!”
她?真该死 ?啊,她?刚才有一瞬竟然产生了嫌弃谢瑾的念头,不管他是军人还是保护自己?的人,她?都该死?啊!
谢瑾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今天的药你?喝了没,该喝药了。”
“……”
……
中午时候,沈谢二人,和高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吃饭。
高叔带着沈兰棠的珠宝首饰去当铺典当的时候,那是一下子多了不少钱,也存着为二人补补身体的想法,最初几餐餐色都不错,但慢慢算下来,这点银子也不足以支撑昂贵的医药费后,家里伙食又?变回了原样。
主食是黍和米糠的混合物?,沈兰棠觉得不只是咽下去的时候会梗着喉咙,闻着也有一股异味;
菜是水煮野菜,就连上好的笋和菌菇都是要拿到城里卖的,也不是没有荤腥,只是这荤腥做法极其粗糙,肉不是太?硬太?老就是还有腥味。
沈兰棠一世平民,一世富贵,受过委屈流过泪,却真没吃过苦。她?的嘴巴和胃都已?经被?养精了,让她?干活她?不是不可以,让她?吃这些食物?……她?可以,她?的舌头和胃也不可以啊!
高家人看她?久久不动筷,吃得也少,知道她?是吃不习惯,但就他们而言,主食都是硬的,桌上还有肉已?经是极好的招待了。
“大妹子,你?是不是吃不习惯啊?”
“不是不是。”沈兰棠连忙道:
“我只是胃口小,饭量小。”说罢,她?就往嘴巴里面扒饭。她?发现,比起实在咽不下嘴的腥肉,还是硬邦邦的饭更能往下咽。
高叔叹了口气:“怪我们没好东西招待两位,我明?日就进城,再弄点城里的好吃来。”
“不用了,高叔,我真的只是胃口小。”沈兰棠心中有愧,更是连连解释。
“是啊。”谢瑾也道。
“我夫人素来胃口不大,你?看我不就吃得很香么??”
说罢,他就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谢瑾吃饭向来是不挑的,这点高叔高婶都看在眼里,此前还以为贵公子会很难伺候,没想到特?别好养活,给?啥吃啥,喝那黑乎乎的药也从来没有二话,这点让高叔高婶很是高兴。
“是,是,既如?此就不勉强大妹子了,大妹子你?自己?吃啊。”
“嗯!”
看解决了一个难题,沈兰棠舒了口气,艰难把碗里的饭扒进嘴里,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回到房间后,沈兰棠好奇道:“你?怎么?吃得那么?面不改色?那些菜你?都吃的惯么??”
谢瑾脸色淡淡:“我从前行军,吃得都是硬如?铁石的烤饼,能沾点热汤化一化就很不错了,在野外,没有新鲜蔬菜,就拔野菜吃。”
至于?肉就不说了,能有就谢天谢地了。
沈兰棠沉默了。
她?是没穷过也没苦过,谢瑾是一直在富贵圈顶端却实实在在在吃苦。
沈兰棠心说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我们俩半斤八两。
这事?过后,周叔特?意到城里买了好吃的,还带了个大夫回来,大夫给?谢瑾一番望问诊切后,道:
“这位公子底打的极好,因此恢复很快,除了腿还需百日,至少五十日恢复外,其他的都不太?要紧了,实属是老朽见过的人中身子骨最硬朗的。”
听到他这么?说,沈兰棠也喜极而泣,虽说他们已?经处于?安全环境,但就谢瑾那病怏怏的模样,她?真怕免疫系统哪天不高兴了……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沈兰棠送走大夫。
回屋之后,谢瑾倚靠在床上,满头青丝披散,布衣粗服衬得他的脸庞愈见清俊,他望着沈兰棠,说:
“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
这么?现实的语言就不该由你?这张矜贵的嘴里吐出来。
“快了。”
“如?此,我们也该离开了。”
沈兰棠走到床头坐下:“会不会有点早?你?的身体能坚持得住么??”
此前沈兰棠和谢瑾商量过,等谢瑾好得差不多了就去城里报官,只是这一路哪怕是坐马车也要小半日,沈兰棠怕谢瑾坚持不住,尤其怕他的腿再有周折就真的好不了了,这她?拿什么?赔给?谢家啊!!
“无事?,大夫不也说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而且,再不通知家里人,我们不是没钱了么??”谢瑾眨眨眼,一脸乖巧。
沈兰棠:“……”
是,他们是快没钱了。要是在现代或者兆京,你?没钱了实在不行可以向人借钱,可在这里,是真的没人有这个钱啊。要是救了人反让恩人破费,沈兰棠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明?白了,我待会去和高叔高婶说,我先给?你?上药吧。”
报官失败
沈兰棠拿出大夫留下的药膏给谢瑾涂药, 他那条断腿反正就是固定着,也上不了药,全靠意志力忍着。
但其他内伤外伤都有用药, 甚至还喝过人参,要不然这钱怎么如流水般地没了呢。
他腿上后背腰腹处处有伤, 有些伤口谢瑾自己碰触不到,都是沈兰棠给他涂药。
谢瑾熟练脱掉上衣, 他在山上时浑身都是紫的青的红的, 一身皮肉简直不要太精彩, 现如今,瘀血的墨色已?经渐渐化开?, 伤口开?始结疤,虽然依旧看着瘆人,但跟此前好像随时都会爆血管而?亡的时?刻比起来,已经不要太好了。
沈兰棠掌心抹开?油, 从谢瑾后背慢慢推下, 伤药渗入伤口辣痛难忍,她能感觉到谢瑾的后背肌肉紧绷,腰部仿佛蓄着一股力般突突跳动。
“放松一点。”
腰腹以外素来是谢瑾自己上药的, 沈兰棠就没碰, 她转到正面,替谢瑾涂抹肩膀胸口还有腹部的伤口。
手掌缓缓向下, 到了小腹位置, 因?腹部属于被保护的位置,那里只有一道被树枝划伤的划痕, 和其他地方比起来算是很轻微的伤了,沈兰棠在伤口边缘刚抹了两把?, 谢瑾忽然抓住她的手。
“这里我自己来。”
沈兰棠:“啊?”
她被谢瑾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哦,好。”
谢瑾这才?缓缓松开?手。
沈兰棠有几分莫名其妙,但随即想到,腹部不是丹田所在嘛,可能这对学武的人来说就是要害,就像自己的眼睛喉咙也不想别人碰到。
谢瑾:“你先?去和高叔高婶说我们要走的事吧。”
“好。”沈兰棠走出房间。
等她离开?后,谢瑾苍白的脸上才?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色。
谢瑾从小在军中长?大,对于俗世之物,包括男女之事看得很淡,算得上克己复礼,在他的观念里,夫妻之事应该于私下亲密时?。他很难想象理解自己在抹药的时?候竟然会……
他看着腹部伤口边缘新生出的肉。
嗯,应该是新肉太敏感的关?系。
沈兰棠走到院子里,和高叔婶说了他们打算去城里报官的事,高叔婶起初也是劝他们再留几日,见他们主?意已?定,便?道:
“那我去跟村头阿牛家说声?,让他们明日带一带你们。”
“多谢叔婶。”
“哎,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还怪舍不得的。”
沈兰棠笑笑道:“我们失踪已?经数日,怕家里人着急。”
“也是也是,家里人听不到消息该多着急啊,那大妹子,我们就不留你了。”
“嗯,谢谢叔婶这些天的照顾。”
沈兰棠和二人寒暄完,回到房间,谢瑾此时?已?经上完了药,脸上泛着一层冷汗,靠在床上。
“和叔婶说好了?”
“嗯。”
到此,两人也就不再商议这事。
知晓二人要走,高家姐弟依依不舍,但萍水相逢,终有别日。
依依惜别后,沈谢二人乘坐马车进了城里,同他们一道去的还是高叔高婶二人。
除报官外,其实他们还有一件事,就是给已?经嫁人的女儿寄信。
古代交通不发达,通讯更是不便?,很多嫁到外地的女儿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了。高叔婶的女儿还好,就在隔壁县城,要是赶的快四五日也能到,是以他们女儿隔个两三年?都会回来一趟。
而?正巧近日有熟人要到那里去,听闻沈谢二人会写字,高婶就想让写他们代入写一封家书。
纸笔昂贵,当?时?书斋是有写信服务的,若只需要纸笔,这就只要十文?钱,再给熟人一点辛苦费,也就五十来文?,虽说小贵,但若是能给远嫁的女儿传递家里消息,使她慰藉,也是值得的。
左右报官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四人到了城里就分了开?来,谢瑾和高叔一组,沈兰棠和高婶一组,约定事情办完后在茶馆见面。
谢瑾在高叔陪伴下到了县衙,一靠近衙门他就眯了眯眼,守在衙门口的两个守卫耷拉着眼皮子无精打采,两人走进也只看了一眼,无甚搭理。
二人进去以后也无人理会,直到他们慢悠悠转 悠了一圈才?有人出来。
一个看似主?簿的男人走向二人:“你们有什?么事?”
谢瑾:“我要报官。”
男人朝谢瑾上下打量了一圈,开?口时?官味很重:“报什?么官,杀人放火还是劫财掳掠?”
他高高在上的姿态让谢瑾不适,他不由语气?轻微加重:“我要报仓安县城外官道上有山贼出没,在我与妻子回乡途中拦路抢劫,我同行?不少家丁受伤,我和夫人掉下山崖,幸得贵人相救才?免于一难。”
“好了好了,知道了。”
男人不耐烦地说:“先?写个陈情状吧。”
里面有人拿出纸笔,谢瑾正要接过,男人又拿了回去,笑眯眯地看着谢瑾:
“这陈情状你要自己写呢还是我找人给你代写?”
“自己写如何,代写又如何?”
男人嘿嘿一笑:“自己写有自己写的价格,代写有代写的价格,全看你怎么选了。”
谢瑾眸色一沉,他虽说处事经验不深,但也听出来了,这是在向自己索要钱财。
“我若是没有钱呢?”
听到他这么说,男人脸色立刻黑了下来,高叔眼见不对连忙插入道:
“这位大人,我这小兄弟的钱财都被山贼抢去了,剩下一点银两也全都用来治他的腿了,哪里还有什?么钱。”
“这我不管,没有钱就写不了陈情状,没有陈情状就报不了官,你走吧。”
谢瑾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凝声?质问道:“若是寻常百姓要报官,你们也是不给钱就不接么?”
男人瞅了他一眼:“这关?你什?么事?”
还是高叔更懂人情世故,他快速道:“我这小兄弟家里行?商,是有钱的,要不这钱先?赊着,等家里人来接了,不就有钱了么?”
男人听到这话,才?复把?眼神放到谢瑾身上,仿佛在评估他的价值:“你家里行?商的?”
以男人的态度,若是还在兆京,或是他身份明确,只怕此时?早已?喝上三壶了,但想到这还是高叔竭力周旋的结果,谢瑾还是忍受了下来。
他点点头。
“可有当?官的?”
谢瑾心中一动,摇头。
“嘿。”一听没有当?官的,男人脸色就变了,回到了最初轻视的模样。
“那也好说,这钱可以先?赊着,等你家里人来接了再付。”
“那要多少?”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
“1两?”
“一百两!”
谢瑾脱口而?出:“你这是明抢!”
“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要是不肯就算了,要是接受就写借据。”
谢瑾被气?笑了:“你还要写借据。”
“那是当?然,要不然你不承认怎么办?本县衙可是依法办事的。”男人洋洋得意地说
“好一个依法办事。”谢瑾气?极反笑:
“我要见你们县令,看他是不是也和你同样的说法。”
见他想往里走,男人满脸不悦地拦住他:“县太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给我站住……”
男人一只手拉住谢瑾的肩膀,谢瑾身为习武之人对身体接触异常敏感,下意识内力一震,反手扣住男人手臂。
“痛痛痛,反了反了,给我抓起来!”
他这么一喊,原本摸鱼打盹的几个衙卫都围了什?么,高叔急得变了脸色,唯有谢瑾还是镇定模样,他虽然腿还没好,但就这些歪瓜裂枣,他让一条腿都能打赢。
既然那人说他反了,他干脆就“反”了,把?县令抓起来直逼知州总府出来,看到时?候是他“反”了还是这个衙门“反”了。
思及此,谢瑾眸中只余下寒光。
眼见一场战斗一触即发,一个女声?急急插入。
“公子快快松手,各位何必动手呢?”
只见一个三十上下,身段丰满,穿着富贵的年?轻妇人匆匆跑出,拦在众人面前。
“我方才?都听到了,这位公子只是想要请大人向家中传达他的消息,并非有意要和大人起冲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大人何必跟他计较。“
她又转向谢瑾,软语软道:“这位公子,你快快松手吧。”
谢瑾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男人从他掌中跑出来,整了整衣袖,冷笑一声?,道:“此人袭击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扔进牢里!”
“方大人。”
这位妇人和方大人显然是熟人了,她上前两步,安抚道:
“这位公子被山贼劫掠,我看他腿上还有伤很是可怜,他也是回家心切一时?着急,大人就不要跟他计较了。闹了衙门是他不对,我在这里替他赔罪,你看行?不行??”
说完,她朝后伸出手,一个机警的下人立刻递上钱袋。
谢瑾朝她看过去。
妇人从袋里拿出一锭厚厚的银子放到这位方大人手下,继续温声?细语地说:
“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方大人掂量了两下银子,冷哼一声?:“哼,这次就放过你!”
妇人松了口气?,转身道:“公子,跟我走吧。”
谢瑾卸掉掌心凝聚的内力,跟她走了出去。走出了衙门后,几人都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我知道方主?簿为人说话很是刻薄,但公子也要三思而?行?啊。”
谢瑾拱手道:“感谢夫人相救。”
夫人笑了笑,道:“我刚才?都听到了,你找官府不过是想要通知家里人还有报官剿匪,报官剿匪的事我是毫无办法,但若是想要通知家里人,你写封信,我可替你送到家里。”
高叔连连道:“是个好主?意。”
“你家乡何处?“
“桐乡。“
夫人喜道:“那更好了,我正好有个商队要去桐乡,正可托人送信。”
高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谢瑾心中怀着疑惑道:“夫人何故如此帮我?”
夫人笑道:“我夫君常说,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你多帮助人,遇到事情时?,别人也会帮助你。我观公子面相气?质皆不似凡俗,想来家中殷实,就算我为公子付出了这么多,公子也是能还我的是吧?”
谢瑾点点头。
夫人莞尔一笑:“那便?是了,我既没有损失,为何不去帮人呢?”
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寻常人,却也不愿轻易这么做。
夫人又道:“公子可是住在这位大哥处?两位可是住在乡下?”
高叔垂手道:“正是,惭愧惭愧。”
“不敢不敢,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住下乡下通信可能有所不便?,一来二回,还要差几日时?光。”
她言下之意谢瑾和高叔都听出来了。
就谢瑾现在这个情况,夫人提出的建议是最好的,他和沈兰棠,这两个不事生产的人会拖累高叔一家,对这位夫人却无足轻重,这样一来一能够减轻高家压力,二来通信也方便?,对疗伤也有好处,三是……
谢瑾目光微垂:“夫人,我还有一个妻子,我们约定了在茶馆见面,可否让我们商量商量。”
“好,好。”
沈兰棠写完信到了约定的茶楼,却见除了谢瑾高叔外,还多了好几个人。
嗯,他们是谁啊?
沈兰棠脑袋里正冒出问号,谢瑾把?她拉到边上简单解释了一遍他在衙门发生的事。
沈兰棠:所以说,这是遇到电视剧里除了好事外什?么都干的反派县太爷了?
依照沈兰棠多年?看剧经验,这个县太爷肯定要下台的,更别说他已?经遇到了谢瑾,距离杀青只差一个副本结束的时?间。
只是——
“那我们就不暴露身份了?”
谢瑾本不想劳师动众,只打算告诉县令他的身份,让他迅速派人去通知谢家,没想到根本见不到面,县太爷什?么的,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轻易能见的。
谢瑾道:
“区区一个主?簿做事不敢如此张扬,想来背后县令也是一个鱼肉百姓之徒,我想找出他为害一方的证据。”
沈兰棠兴奋了:“我懂,微服私访嘛!他一个县太爷肯定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背后还有利益团体,我们把?它找出来然后摧毁它,还当?地百姓一个清明。”
谢瑾的确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想到沈兰棠想得这么深,不由道:“你很敏锐。”
沈兰棠摆摆手:基操啦,当?你发现一只蟑螂时?,暗处已?经有成?千上万只蟑螂了。当?然了,他们是抓不完也不可能让他抓完的,能抓出面上几只就行?了。
谢瑾和沈兰棠商量了一通,回去后,沈兰棠盈盈一拜,道:“今日郎君县衙的事,多谢夫人仗义援助,我和郎君商量过了,若是夫人不嫌麻烦,在家信到之前,都劳烦夫人照顾了。”
夫人本来看谢瑾就不是寻常人模样,这也是她愿意出手帮助的一个原因?,如今见了沈兰棠,看她款款大方气?度雍容模样,更是喜欢,忙扶起她道:
“妹妹不过突遭厄难,有所不便?,出门在外本就该互相 扶持。”
“谢夫人。”
沈兰棠看了眼一旁的高叔高婶,又盈盈道:“夫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两位叔婶是我和郎君的救命恩人,为了给我们疗伤花费了不少银两,本来说家里人到了再酬谢,可眼看着他们过来还要好些日子,还劳累恩人为我们垫钱,心中着实不安……”
夫人笑了:“妹妹说得有道理,不能让做好事的人寒了心。”
夫人掏出银子,沈兰棠亲手接过,又送到高婶手上。
高叔婶开?始连连拒绝,沈兰棠不容分说将银子塞到高婶手上,语气?温柔而?坚定:
“向叔婶受到的照顾不能用钱财衡量,如今先?向夫人借钱,等家里人到了,再酬谢两位,请叔叔婶婶务必不要推辞,否则兰棠心中难安。”
高叔高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给谢瑾请完大夫后的确没有闲钱了,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资,他们也是拒绝不了。
高婶这才?慢慢将银子收了进去:“那我们就收下了,大妹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沈兰棠微笑道:“我知道的,谢谢叔叔婶婶。”
沈谢二人将高家叔婶送走,这才?跟着夫人回去了。
这位夫人是城里一家商户,主?人姓赵,在县城颇有几分名气?,沈谢二人进府后,见到院子里还有未撤下的白布。
赵夫人叹了口气?,回头道:“我夫君于两个月前去世,家里只有我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沈谢二人忙道:“夫人节哀。”
正说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见到二人,目露警惕:
“这两位是?”
“苏妈妈,这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两位外乡人,他们不幸在回乡途中遭遇山贼,正要寄信回家里告知情况,我请他们来家里住,余下几日他们都会住在府里。”
苏妈妈盯着两人打量了几眼,才?半埋怨地说:“夫人从前将路上猫猫狗狗抱回家,如今连人都带回来了。”
赵夫人尴尬地笑笑。
沈兰棠也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微笑。
“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我让人打扫房间。”
“哎,好。”
赵夫人请下人整理客房,将沈谢二人带到书房写信。
信两人都会写,但沈兰棠不打算告诉家里人他们遇袭的事,免得他们吓坏,谢瑾端正坐在椅子上,提笔落字。
他的字迹笔峰流畅,入木三分,瘦拔而?有力,隐含一种突出纸面的锋芒,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这倒是让苏妈妈放心了不少,毕竟这年?头,写得一手好字的一般家里都有钱,那就不必防着他们是什?么匪徒了。
谢瑾将信放进信封,又在信封上写上地址,递给夫人。
“劳烦夫人了。”
赵夫人看了一眼地址,将信交给丫头,道:“放心吧,商队明日出发,这个地址,七八日就到了。”
谢瑾赶了半天路,腿上又有伤,赵夫人领着他们到了客房。
等众人走后,沈兰棠关?上门,问道:“你是寄信给了谁?”
上面地址好像不是祖父地址。
“是祖父一个心腹家仆的家里地址。”
镇远侯府的地址太醒目了,不下于是直接告诉人家自己的身份。
沈兰棠点点头。
“这信一来一回,我们至少还得在这里待半个月。”
“好吧。”
沈兰棠呼出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最艰难地都过去了,现在只是寄人篱下,至多被方才?那位嬷嬷说两句,跟之前在山里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两人正准备喝杯水歇息一会,就听到外面吵嚷声?。
“怎么回事?”
院子里,有人正在闹事。
“夫人,说好要给我们的分成?,不能因?为老赵不在了就不算数啊。”
“老赵在时?一直都是给我们优惠价格的,现在突然说要收回去,我看是因?为老赵不在了了,夫人也无心经营吧?”
“你一个女人家要是管不好绳子,就让家里叔伯帮忙。”
“我看这个主?意好!”
赵夫人满脸急色,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央求着道:
“家夫刚刚去世,我的确有很多不懂,但都会弄清楚的,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
有人喊道:“夫人要是管不清楚,不若交给族中叔伯,也是一样的。”
赵夫人面色白了白,赔笑着说:“这是我夫君数十年?创下的家业,如今家里还有幼子在,如何能交给他人。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们的分成?……”
“给,都给!”
赵夫人好说好歹,终于将人送走了。
她看到沈谢二人从房里出来,抹了把?泪,苦笑道:
“怪我不善经营,自先?夫去世后,家中收益每况愈下,才?惹得他们一个个闹了起来。”
沈兰棠手指动了动,强行?忍住道:
“夫人只是初初接触,尚且生疏罢了,想来再过不久就能掌握了。”
赵夫人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打扰两位休息了,你们休息吧,我也有事先?走了。”
赵夫人心中有事,很快离开?了。
谢瑾见沈兰棠若有所思模样,问道:“怎么了?”
沈兰棠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
……
……
赵夫人似乎是出去了,晚上是有人来送晚饭。
晚饭过后,两人当?真是累了,加上许久没睡这么香甜柔软的被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巷子里,有更夫敲击铜锣经过。
两单人影掠过赵府的墙,很快进了一处小院。屋子里,谢瑾蓦然睁开?眼睛,他看了眼在身边熟睡的沈兰棠,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院子里,月光皎洁如霜,见到屋里出来的人,两人迅速单膝跪下。
“属下见过大人!”
不如发疯
谢瑾注意着?房里的?呼吸, 还有隔壁院子里偶尔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确认了没有情况后,他才低声对地上两人道:“起来吧。”
两个侍卫利索起身。
“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日山贼拦路,大人和夫人落下山崖后, 我们几个?人边打边退,中途有人走散, 我们二人从山下到了城里,一路走了好几天, 正好看到了大人在?路上留下的?信号, 就跟踪到了这里。”
“有联系到过其他兄弟么?”
“有看到过其他兄弟留下的?信号, 目前人是安全的?,还有人留下信号说?在?山上看到过大人留下的?信号, 确认大人还活着?,我们想大人如?果还活着?就应该会往城里走,就沿着?城镇赶了过来。”
依据军中规矩,所有执行任务的?士兵在?被?打散以后需要迅速留下信息以便确认伤亡, 此后如?果没有单独需要执行的?任务就要尽快向大部队靠拢, 如?有任务,则以任务为重。
他们这支队伍的?人都是谢瑾从前部下,而?这次任务是互送谢瑾夫妇安全抵达桐乡, 如?今任务失败, 上属失踪,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他们。
谢瑾他们从山下掉下来的?位置还算巧, 正在?县城边上, 此后一路走过去都是往下山方向,没有在?山中转悠, 因此虽然养伤了数日,但抵达县城的?时间和其他人差不多, 说?不定,还是他更快。
“你们没有想过报官么?”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们有打算报官让官府派人扩大查找范围,但我们观察了两日,发现这个?县令日常只知道和本地乡绅一起饮酒作?乐,帮着?乡绅欺压百姓。我们担心,或许他和山贼有所勾结……”
这种事情不论前朝当朝屡见不鲜,谢瑾曾祖,祖父消灭的?匪寇有一半左右是跟当地官府有勾结的?。
这些人担心报官不仅不能帮他们找到谢瑾,甚至会让他们有机会除掉后患。
“你们做的?很好,这个?县令的?确有问题,不管有没有勾结山匪,他都不是一个?好官。他的?事暂且不说?,我担心这次袭击我们的?不是寻常的?山匪。”
“他们有可能是北戎的?人。”
两个?侍卫神色一震。
前朝时期,因末帝荒淫无?度,残暴不仁,于军事财政上极度压缩,致使?各地守军不堪一击,在?长达十几年的?百姓起义外?,国?朝边境也一直被?外?族压迫入侵。
后来靖朝成?立,谢家先祖与其他开国?大将带着?二十万边军和外?族大战了数年几十个?回合,终于将他们赶出了边境线,收回边境领域外?还消灭了一两只外?族,其余数支就结成?了联盟,又因为其中原名为“戎”的?一支最为强大,靖人将此联盟称之为北戎,现在?百姓口中常说?的?北蛮就是泛指包括北戎的?所有北方蛮人。
谢瑾负手遥望月亮,目光又陷入了那天的?激战。
“那些人忽然蒙面,但他们的?身 形还有打法让我非常熟悉,其中领头的?两人我总有种感觉,我是认识他们的?。而?且我问过这里的?人,此地位于兆京桐乡中间,时常有军队过来剿匪,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支山匪。这群人武力设备强大,如?果真是匪寇,绝不会籍籍无?名,唯一的?可能,他们就是特意在?等我们。”
“属下也觉得他们强得有些可怕,而?且很有协作?意识。”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杀!
谢瑾:“这件事情我要慢慢调查,我写?信给了祖父,也向他说?明了情况,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半个?月,我们有半个?月时间查明情况。”
“你们尽快把人召集起来,我余下时日都会住在?这里,你们记得分散保护赵府。”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夫人,你们留两人在?暗处保护夫人,不论她去哪里都要跟着?。”
“是!”
说?完了话,谢瑾回到房里。沈兰棠保持着?他出去时的?睡姿,一脸心无?城府地熟睡着?,肉嘟嘟的?脸蛋正对着?窗口透进的?光,放松恬静的?眉眼和微微勾起的?唇角,都写?着?“心满意足”四个?大字。
谢瑾轻轻躺回被?子,慢慢阖上了眼睛。
……
第二日,沈兰棠悠哉悠哉地睁开眼睛,看清床顶雪白纱帐后,她再?次确信昨日的?事情不是她的?梦。
她舒服地呼吸了口气,感受自由以及柔软的?蚕丝被?带给她的?快乐,蚕丝被?就是世界上最碉的?东西!沈兰棠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好一会,抒发完心底的?爱意后,她睁开眼睛。
谢瑾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他应该是在?打坐,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循环,虽然没有经典盘腿但看那个?气场就看出来了。
他似乎已经看了许久时间了,见到沈兰棠望过来,他眨了眨眼睛。
“……”
沈兰棠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镇定道:“好久没睡这么软的?床了,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谢瑾轻轻应了一声。
沈兰棠最后恋恋不舍地拍了被?子一下,从床上下来整理了被?褥,然后走到桌子边上打算倒杯水喝。
清水流过喉咙,整个?人活了过来。
“哎。”
她突然想起一个?事,一只手握着?杯子好奇地看向谢瑾。
“有内力是什么感觉?”
“就是……有一股热气在?你丹田涌动?,你能将它运转到身体何处,堵塞的?经脉还是受伤的?部位,在?这股气的?包裹下就有如?春天发出的?芽一样,慢慢地被?疏通被?治愈。”
好玄妙好难懂,好嫉妒!
“好吧,我不懂。”
沈兰棠走出房间,准备洗漱,一人下人端着?水过来,沈兰棠连忙上前。
“我自己来吧。”
“怎么让客人动?手?”
“我借住夫人家里,若是事事要人帮忙,那才叫不好意思。”还有一点是,她有很强的?自我领域意识,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出她生活的?环境——哪怕这是她借来的?。
沈兰棠洗了脸刷了牙,看到床上摆放的?一套衣裳。
这是昨日赵夫人拿给她的?一套衣服,她与赵夫人两人身形相仿,赵夫人便拿出了她年轻时候的?衣服,也正合身,只是花色比沈兰棠日常穿得更稳重些,可见沈兰棠性子太跳脱了。
除衣服外?,还给准备了一个?简单的?梳妆台和几样首饰,沈兰棠拿出胭脂水粉轻轻装扮。
沈兰棠不算特别爱打扮的?人,在?家时若是没人,她可以一天都用一根发簪一个?发圈束着?头发,但几日没有打扮,如?今再?见到金光闪闪的?自己,心里头竟然生出几分欢喜。
最后,她涂上口脂,看着?镜子中容光焕发,朱唇雪腮的?女子,很是满意。
她看到谢瑾也透过镜子看着?她,便问道:
“怎么了?”
谢瑾看着?镜子里熟悉的?人,道:“很好看。”
“……谢谢。”
……
沈兰棠还是贯彻既是寄人篱下,就该与人为善的?行动?方针,她抵达一个?新地方,习惯主动?出击掌握情形,走出院子后,她便见到昨日一直跟在?赵夫人身边的?丫鬟拎着?两个?食盒走来。
“芳云姑娘。”
名唤芳云的?丫鬟停下脚步。
“沈夫人。”
沈兰棠和谢瑾为了掩人耳目改名换姓,沈兰棠还是叫沈兰棠,谢瑾却改姓为了沈,唤做沈枫,这还是在?高家就改了的?,虽然谢瑾只是说?为了避免麻烦,但沈兰棠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方云手上拿着?两个?食盒,盒子沉重,她显然颇为吃力,沈兰棠道:“你是要去夫人那么?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不不,怎好叫客人帮忙。”
沈兰棠笑?道:“左右我也是要去向夫人道谢的?,不若一起啊。”
“那,好吧。”
沈兰棠随着?芳云到了赵夫人住的?院子,赵夫人和她两个?孩子住在?一起,有小孩在?,院子里显见热闹,才进门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两个?都坐下吃饭了!”
沈兰棠提着?食盒进来,见到她,赵夫人惊讶道:“妹妹你来了,怎么是你拎着?东西,怎好劳烦客人帮忙。”
她慌忙起身。
“姐姐客气了,我过来路上正好见到芳云姑娘,就帮忙提了一个?,要是什么都不做,我心里多过意不去啊。”
赵夫人笑?了笑?,也就没有再?纠着?这事说?话,她两个?孩子好奇地望着?沈兰棠,赵夫人便将他们叫出来。
“这位是沈夫人,是母亲的?客人,来,叫夫人。”
两个?孩子一快一慢地喊:“夫人日安。”
沈兰棠大方道:“两位小公子小姐安,只是我自己也两手空空,下回再?给你们带见面礼。”
赵夫人和气地笑?了笑?,道:“妹妹吃过早饭没?”
“嗯,还没有。”
“那就一块吃吧。”
下人布置上餐桌,不多时,沈兰棠就和赵家母子三人坐成?了一桌。
“说?起来,妹妹家里可有孩子了?”
“有一个?,是个?男孩,今年还未满三岁。”
“老天保佑,你和沈公子人没事,钱财都是身外?人,只要人没事就好。”
“是啊,我和郎君也在?说?,虽然我们遇到了山贼,但后头遇到的?都是好人,可见是祸福相依。”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开始用餐。
沈兰棠看着?赵夫人餐桌上对孩子慈爱耐心模样,慢慢相信她是个?心善的?人。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沈兰棠又是个?猜疑的?商人,昨天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会不会有内情,但看到赵夫人和其他人的?相处,沈兰棠是真的?相信,或者说?她愿意相信,赵夫人就是一个?好人!
几人吃得差不多了,沈兰棠也担心谢瑾会不会没有早饭吃,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两块萝卜糕给他,管事匆匆走进。
“夫人,几位掌柜的?到了。”
赵夫人脸色稍稍变了变,起身道:“妹妹,我有事先出去,你在?这里就当在?自己家,有什么都可以跟管家或是芳云说?。”
“我明白了,姐姐。”
赵夫人这才匆匆走出了院子。
赵夫人走后,沈兰棠颇有些心不在?焉,脑中划过昨天院子里闹哄哄的?场景,忽然,身旁芳云用力跺了跺脚。
“那些个?掌柜的?肯定又要欺负夫人了,不行,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了夫人!”
说?罢,她匆匆跑了出去。沈兰棠在?原地踌躇了两步,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念头,也跟了上去。
赵家经营的?是布坊,从布料纺织染色到成?衣都有,此外?还有几家茶楼,饭店,金铺,在?整个?县城都数得上名号。
因为店面多,掌柜的?也多,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赵夫人是个?内宅妇人,因为和夫君感情和睦,上面又没有公婆,可以说?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多少年没人跟她红过脸,以至于她乍然见到这么多板着?面孔的?叔伯,心里头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各位,感谢各位今日应我邀请来府上一聚。”
正说?着?,下人端着?茶水进来了,里面有个?穿得跟其他人不大一样的?,赵夫人瞳孔张了张,倒也没说?什么。
“自先夫去世后,我一直想和大家坐下聊一聊,前些日子彩云染料场的?方老板过来,说?我们突然不用他们的?染料了,哪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跟方老板不是合作?很多年了么?”
一个?掌柜仗着?自己资历深,率先开口:
“夫人你是知道的?,自从老板过世后,这店里的?生意 是越来越差,生意变差了我们自然得压缩本钱,这彩云染料场的?染料这么贵,我们哪里用得起,几个?掌柜都同意,换了家更便宜的?。”
“可是方老板为人诚信,他家染料是夫君对比好几家,最后选出的?最不易褪色的?……”
“那都是老黄历了,他们家染料颜色也那么旧,早就不时新了。”
“是啊,夫人,就是布料颜色赶不上潮流,我们家利润才会越来越少啊。”
“可是夫君在?世前两个?月还跟我说?,生意很好……”
“那就是夫人经营不善了,我们又什么都没做。”
“就是,我们能做什么啊?”
“我们这么多年做下来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又没有区别,那要是生意不好,肯定是夫人自己不善经营,怎么能怪我们?”
赵夫人还未说?什么,就被?他们声讨得一张脸逐渐发热,见众人群情愤愤,连忙试图浇灭他们的?火气。
“从前是我没接触过生意,可若是大家好好讲给我听,我会认真学?习的?。”
一个?掌柜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在?讲么?夫人叫我们过来就直接质问,哪里是跟我们好好讲的?态度。”
赵夫人:“你……”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赵夫人逼得话都说?不出来,房间里几个?赵家仆人都面露愤色,芳云一只脚尖角朝外?,脚后跟微微抬起,两个?拳头捏得死死地,可见气得不轻。
“夫人一届女流,从前又从未有经商经验,我真担心老板留下的?产业会被?夫人败光,我跟老板一起打拼,实在?不忍心见到那一日,不如?夫人就将生意交给族中长辈,每年只拿红利如?何?”
赵夫人心中一惊,连忙道:“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夫人宁愿生意破产也不肯给族中长辈,难不成?是另有什么打算?我听说?夫人娘家也有做生意,难不成?是想把赵家的?生意全给了娘家?”
“当然不是!”
“既不是,为何不肯交出生意?”
“你……我……”
话说?到这哪还能不知道他们意图,他们如?此咄咄逼人,绕是赵夫人泥人性子也生气了,只是她为人素来温和,都不知道怎么发泄怨气,口中说?来说?去就只“你你我我”,没呵斥成?人不算,还将自己一张脸都憋红了。
沈兰棠在?旁看着?,直摇头。赵夫人这性子啊,就跟她娘似的?,既不会泼妇骂街也不会尖酸刻薄讽刺人,到最后,委屈得还是自己。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该强硬时就强硬,你且看就连衙门捕快有时都怕街头泼妇——
忽地一声脆响,一碗茶杯重重摔在?地上,霎那间摔出了十来片!
“我看你们今天谁敢逼夫人交给店铺!”
众人齐齐望过去,沈兰棠冷着?一张脸,推开目瞪口呆的?芳云走到堂中央,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好啊,老爷才去世没多久,你们就一个?一个?都反了,逼着?夫人交给商铺。”
“你,你,还有你!”
被?沈兰棠指到的?人都下意识地避了避,眼神躲闪。
“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哪个?没受过老爷恩惠,要是没有老爷,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呢?是在?泥地里打滚还是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数着?几个?铜板精打细算明天的?饭食呢?没有老爷夫人就没有现在?的?你们,好了,现在?老爷不在?了,你们就反了天地要欺压夫人了!”
“来,来,都来,管家,把大门打开,让街坊邻居都看看这些个?人是怎么欺压恩人妻女的?!”
这一通操作?,别说?被?她骂了的?掌柜,就是赵夫人他们也惊呆了,管事跃跃欲试,目光在?大门和赵夫人之间来回徘徊,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就真的?开门让街坊邻居来看热闹了。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指着?沈兰棠怒道:“你是何人,在?此撒野?!”
“我?”沈兰棠冷笑?一声,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朝赵夫人看了一眼。
夫人,出门在?外?,身份是靠彼此的?默契给的?啊!!
很突然,我成为了大掌柜
幸而赵夫人只是心善加不善吵架, 脑筋还是转得很快的,她?忙道:
“这是家妹,她?从外乡过来这几日在家中做客。”
沈兰棠:妹妹?妹妹也不错。
最初自恃德高望重的掌柜拍了拍桌子, 怒道:“是夫人妹妹就可以如此无礼了?黄口小儿怎么敢这么对长辈说话?”
“长辈,长辈是谁?你还是你们在坐中的哪一个?天地君亲师, 老爷是你们的老板是你们的恩人,他对你们如?亲如?师, 那我姐姐也就是你们的师长亲人, 是你们的长辈!你们到长辈家中向着长辈嘶吼, 声声质问长辈,我看?最没有礼貌没有礼义廉耻的就是你们几个!”
“你, 你……”
沈兰棠一通嘴炮轰得在场掌柜满脸胀红,脸皮抽搐。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尤其是自以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平日里习惯了阴阳怪气或者?直接训斥而?闻者?喏喏, 心里承受能?力和大声发言能?力都已经退化了, 而?他们甚至还会取一个很好听的名义,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也不管人家孔子听了会不会直皱眉头。
“你们在这里质疑姐姐不会经商, 又胡乱说一通企图逼她?将家业交到他人手上, 联想到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很难不怀疑, 是不是族里长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或是许诺你们说只要将赵家家业搞到手就给你们多少好处?”
“你胡说!”几个掌柜猛地一拍桌子,有的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小年纪, 尽会挑拨离间!”
“夫人你这个妹妹是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要是夫人看?我们不喜直接说就是, 不用拐弯抹角……”
房间里又叽叽喳喳了起来。
沈兰棠面无表情,仿佛被骂的那个不是自己?。
她?左右看?了眼,冷冷一笑,顺手从就近的掌柜桌上拿起一个杯子,再一次重重砸在地上。
乒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
“别吵了,就你们人多势众嗓门大是吧?!吵吵吵,要不要让街坊邻居都听听你们在说什么,管家,去开门!”她?大手一挥。
管家:“哎,好嘞!”
说完管家就小跑出了院子。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沈兰棠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说啊,让大伙儿都听到啊,你们这些叔叔伯伯是怎么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怎么忘恩负义逼迫人家卖掉家业的,哦不是卖,还是送呢。”
“……”
一个刚才没开过?口的掌柜讪讪道:“这位姑娘,我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为了老爷留下来的家业着想,都是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自家人?
沈兰棠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我姐姐方才就是想好好说话,偏生你们不让。”
“你们到这来之后,除了欺负孤儿寡母,还做过?什么?还敢自称效忠老爷。”
“呃……”
这一句话比方才她?大吼大叫几句话都有用,刺得他们脸皮发红,当?然了,是稍微还要些脸面的人。
看?着沈兰棠轻轻松松就压制住了一屋子比她?年长许多的老者?,赵夫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她?身边苏妈妈忽然拉了拉她?衣服,赵夫人如?梦初醒,站起来道:
“各位叔伯都是我们赵家老人了,如?今先夫去世,诸事落到我一介妇人头上,大家有怨气很正常,可如?我妹妹所言,于情,我先夫对各位有知?遇之恩,于理,我和先夫都是各位东家,你们当?敬我助我,与我一同?度过?难关才是。”
“我看?今日这话也是说不好了,各位不如?先回去,等来日再商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掌柜也不好再留下,众人陆续走出屋子,方才最年长的掌柜临走前还回头朝沈兰棠看?了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德高望重的长辈遇到傲慢无知?小辈的不满失望谴责。
沈兰棠只冷冷地回瞪着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直到所有人离开,院子里只剩下赵家本家人,沈兰棠才猛地卸下力,对着芳云道:
“芳云,快,给我倒杯水。”
“啊,好好!”
芳云赶忙给她?倒水,沈兰棠一饮而?尽,才感觉像张弓一般拉满了的喉咙舒缓了一点过?来。
也是她?这些年日子过?得顺心,许久没跟人拍桌子对吼过?了,要是还小的时?候,她?简直可以跟着诸葛亮去舌战1/10儒好么?
“沈夫人。”芳云震感道:
“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
沈兰棠给了她?一个骄傲的眼神当?做回复。
赵夫人也走了下来,握着沈兰棠的手臂道:“方才真是谢谢妹妹,如 ?若不是妹妹仗义出口,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沈兰棠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真挚道:
“姐姐太过?良善,不欲与人难堪,只可惜那些人早已忘了姐姐和老爷对他们的恩情,和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从气势上压过?他们,让他们知?道是他们在姐姐底下讨生活,而?不是姐姐有求于他们。”
赵夫人艰难一笑:“我知?道。”
沈兰棠:你知?道就好了!
她?是看?出赵夫人的性格了,人是善良的,就是太善良了,也不会吵架,经商不一定?不可以善良,但一定?要有善良的底线。要不你看?,大多数商人都是在别处做慈善,绝不会在商场上宽容,因为你一旦宽容就会被别人吞噬。
但是这些话,沈兰棠也很难说,毕竟交浅言深,她?还怕自己?说多了,别人还觉得她?“心机深沉”呢。
“姐姐,如?今家里只有你和两个孩子,宁可强横,不可为人欺凌啊。”
赵夫人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希望你是真知?道吧。
沈兰棠转换了下心情,露出笑脸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还不知?道郎君吃过?早饭了没。”
“啊,好的,芳云,送沈夫人回去。”
“沈夫人,这边请。”
看?赵夫人还要整理心情,沈兰棠先行告辞。
回去的路上,芳云不复出来时?对她?的客气疏离,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夫人刚刚好厉害!你一通话下去,说的那些人哑口无言!我觉得我们夫人就该有你这样的气势。”
“夫人人是好,但有时?候就是太好了,才会被人欺负。幸而?家里没有小妾,否则夫人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呢……”
沈兰棠一句听着她?童言无忌般的话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也太天真无邪了吧,看?得出你家夫人是真好人了。
沈兰棠走进院子时?两个下人正在收拾餐桌,沈兰棠望着屋子的男人,走进道:“吃过?了?”
谢瑾点点头。
正好,她?也忘记给他带饼了。
“那夫人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好,谢谢芳云姑娘。”
“哎。”
谢瑾看?她?出去走了一圈就和人热络起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兰棠微微一笑:“一些事情。”
“公子,夫人。”有下人进屋行礼:“夫人给公子请了大夫,现也到了,要请进来么?”
“当?然,快请。”
……
……
房间里,赵夫人正和苏妈妈说着话。
“这些掌柜的还有老爷之前的合作?伙伴一个个翻脸不认人,都想逼夫人把家业交出去,也不知?道赵家那些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一个个没心没肺,脸都不要了!”
苏妈妈狠狠呸了一口。
赵夫人忧心忡忡:“怪我此前太过?安逸,丝毫不管店里经营才会被他们轻视,但这些店铺都是老爷多年心血,我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才好在百年后在下面与老爷团聚。”
“夫人明日可是要去布庄?”
“是啊。”赵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就怕现在说得好听,等到了布庄就任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苏妈妈目露迟疑。
“夫人,其实我觉得……”
“嗯?妈妈觉得什么?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
苏妈妈是赵夫人奶娘,后又陪嫁过?来,与她?情同?母女,她?咬了咬牙,道:
“我看?今日沈夫人从容大方,能?言善辩,倒是能?撑场子的,若是她?能?陪着夫人一起去,夫人胆气也大些。”
赵夫人道:“我如?何不是这么想的,可沈夫人是客人,今日让她?为我壮胆已是失礼,怎好意思再请她?帮忙。”
这话苏妈妈不同?意了:“夫人不也是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没有夫人,她?夫君说不定?还在牢里关着呢,那么弱不禁风一个人,怎熬得住。夫人尽管去问问看?,大不了就是不成。”
赵夫人被她?劝说了好几下,又害怕明日在掌柜面前露怯,最终还是被她?说服了。
另一头,大夫给谢瑾看?完病之后,写了一个药方用以煎着喝,还有几管治疗外伤的药,所需费用都是赵府出的,这真是债多不压身了。
大夫前脚刚走,赵夫人和苏妈妈走进了院子。
“夫人。”沈兰棠忙放下东西迎上前。
“大夫怎么说?”
“托夫人的福,郎君身上的伤都不打紧了,按时?吃药慢慢就能?养好了。”
“这便好。”
屋子里谢瑾也站了起来,赵夫人上前和他寒暄了几句,忽然将沈兰棠拉到一旁。
“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妹能?够考虑。”
沈兰棠道:“姐姐尽管说,若是我能?帮到,一定?尽心竭力。”
“是这样的,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明日我还要去布庄看?账本问询经营情况,只是我素来不通行商,性子也是唯唯诺诺,就怕到时?候跟早上一样,被人问得无言以对,我想妹妹明日陪我一起去店里,可好?”
谢瑾不知?道早上发生了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动。
沈兰棠抿着唇沉思。
赵夫人向她?求助出乎她?的意料,但又在预料之中。不管作?为一个被帮助的人还是女性,她?都愿意帮助她?。只是看?了这两天的情况,她?预感明天也是一个硬仗,她?的帮助“手段”可能?会粗暴一点,激烈一点,让人难以接受一点,不知?道赵夫人能?不能?接受。
还有一个就是——
沈兰棠认真道:
“姐姐于我有恩,你请我帮忙,我肯定?是答应的,但是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按我的方法做或许会显得过?于激动,如?果姐姐觉得过?分突然叫停,反而?会起反作?用,所以最好不要叫停,如?果叫停,之后坏了事,我也不定?有办法弥补。”
赵夫人脸上一喜,飞快地说:“我明白了,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绝不拦你!”
“那好,那我明天跟姐姐去。”
“好,好。”
赵夫人今天被她?救下后,心里有些潜意识依赖她?,闻言大喜,心中也就不那么怕了。
“那妹妹先忙,我先走了。”
赵夫人又软语安慰了谢瑾两句,这才走了,她?离开后,谢瑾看?向沈兰棠。
“现在可以告诉我今早发生什么了吧?”
……
……
第二日一早,沈兰棠跟着赵夫人一起出了门,车子轱辘滚动,在大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个挂着“赵氏布庄”的大门前。
赵夫人今日过?来自然是通知?过?了人,几人才下车,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
“夫人,夫人您到了。”
赵夫人客客气气地说:“张叔,钱掌柜在庄子里么?”
“在的在的,就等着您呢。”
沈兰棠随着赵夫人进了布庄,里面院子里挂着一匹匹洗晾的新?布,沈兰棠还没看?清楚就见到一个熟悉人影从房间里走出。
是昨日堂上资历最老的那个掌柜。
赵家主营布庄,从上游到终端分别是织布,染布,单卖布料的店面和成衣店面,但其最开始也最要紧的肯定?是制作?布料的布庄。
这儿的布庄是赵家最开始也最重要的产业,这位钱掌柜当?着这儿的掌柜,又是所有掌柜中年纪最大的,也怪不得他昨日一副拿乔模样。
钱掌柜出来时?脸色还好,见到沈兰棠,他狠狠皱了皱眉,不悦道:“夫人怎么把这位小姐带来了,布庄是无关人等随意进出的地方么?”
赵夫人也早料到他要发怒,她?言笑晏晏,语气柔婉地说:
“舍妹想要过?来学习,以便今后帮我,总归是自家人嘛。”
古代经商都是以家族为扩展,钱掌柜也就这么一说,还真不能?把沈兰棠赶出去。
“布庄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他冷哼了一声,道:“进来吧,夫人不是想看?账本么,都给你准备好了。”
几人走进钱掌柜日常工作?的屋子,这屋子如?何奢侈暂且不提,两人到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赶忙将账本搬出来,放到桌子上,两个月的账本足足有一个六七岁小孩这个高。
赵府日常开销都是苏妈妈在管,笔笔明细清晰,和管家账房一对账,账就清楚了。赵夫人哪看?得懂这么复杂的账本,她?心里为难,想起沈兰棠交待她?的话,拿起账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另一边,沈兰棠也拿了几本账本看?,里面记载的确很详细,问题就是过?于详细,像是故意想让人头疼似的。
沈兰棠一目十行,迅速略过?无效信息,翻账本翻得跟看?戏楼的话本录子似的,钱掌柜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视地笑了笑。
这一大叠账本看?完得半日时?间,钱掌柜正打算找个由头出去,忽然房间里响起一声讶异的“咦”。
沈兰棠:“咦 ,怎么从上个月起,布庄收入降的这么厉害?”
钱掌柜:“当?然是因为生意不好。”
沈兰棠:“如?何不好?为何会不好,这两个月正是夏秋换季时?节,大家都开始做秋冬装了,照理来说,生意会更好才是。”
“那是因为大家知?道老爷不在了,担心布庄的布品质变差,不敢开买了。”
“钱掌柜这话说得可笑,布又不是老爷织的,不会因为老爷不在了品质就变差,又不是厨房,厨师换了店内生意一落千丈。何况布不都是提前几个月织好的么?从纺织到店里售卖至少要两个月,现在店里卖的布还是老爷没去世时?候的呢,跟从前有什么区别,怎么说差就差了?”
“你……”
钱掌柜被沈兰棠说得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又看?不惯她?咄咄逼人的模样,脸色一黑,就道: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对布庄生意不专心,所以才导致的经营不好么?到底是姑娘知?道经营商铺还是我知?道啊?”
“那当?然是不如?钱掌柜知?道了。我只是提出了我的疑问,毕竟钱掌柜说得理由毫无道理,钱掌柜或是不知?道真正原因或是知?道却不愿意说,随口两句想要敷衍夫人,这我就不得不怀疑钱掌柜的用心了。”
“怀疑我的用心?”钱掌柜嗓门一拔,大声道:
“我在布庄干了二十多年,夫人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就在了,老爷最艰难的时?候只有我陪着他一起,老爷生前也总是说只要我在,布庄就不会倒,我不忠心?我若是不忠心,早在布庄开不下去的时?候就走了!”
钱掌柜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堆,恨不得把话都砸在沈兰棠头上,沈兰棠看?着他,轻飘飘地道:
“我只是说怀疑掌柜用心,也没说你不忠心啊。”
“你——”
沈兰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要把他一大堆陈词揭过?去,钱掌柜郑内心恼火,想着怎么给这个小丫头片子颜色看?,沈兰棠话头突然一转,道:
“我在账本上看?到新?买的染料价格,比方老板家的还要贵,不是说更便宜么,怎么还更贵了些?”
钱掌柜还沉浸在和沈兰棠的对骂中,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心口一跳。
这么厚的账本,她?怎么就看?到了染料那里。
他的思绪被沈兰棠扰乱,一时?半刻想不出应对方式,板着脸道:“这是老王采购的,把老王叫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形略微瘦小的中年男人低头哈腰地进来了,钱掌柜:
“夫人问新?买的染料怎么这么贵,不是说比方老板家的便宜的么?”
姓王的男人立刻谄媚地说:“夫人有所不知?,艳姿染料虽然有好几档价格,但我们肯定?用最贵最好的,这也符合老爷在时?一惯做法,因此上面的价格看?上去才贵了点。”
赵夫人张开口就想问,那不是跟之前的一样了么,为什么还要换掉?
但她?说话前沈兰棠拉了拉她?衣服,她?强行忍住了。
“是么,既如?此,那我们买下的染料肯定?很好了。”
“那是当?然。”
“我听说新?染料是两个月前换的,新?染料做出的布应该有了吧?”
“这……”
老王看?了眼掌柜。
沈兰棠转向放开忙前忙后的年轻布工。
“去拿新?染料做的布来。”
“是,夫人。”
布工很快抱着一匹布回来了。
沈兰棠左右看?了眼,指着桌上一匹跟这个布差不多颜色的布道:“这是方老板家的颜料染的么?”
那布丁点点头。
沈兰棠拿过?一匹布,撕拉一声——扯下一段布。
“你干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钱掌柜跳起来怒道:“你做什么,这布又哪里惹着你了?”
沈兰棠闲闲看?了他一眼:“钱掌柜急什么,这里的布都是姐姐家的,我扯一块怎么了?”
“你,我这是……”
沈兰棠把两块从不同?染料染出的布交给方才的布工,道:“去拿两盆温水来,把这两块布同?时?浸泡在水里,切记用温水。”
布工不待她?说第二遍就跑出去了。
老王眼皮子一跳,钱掌柜愤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王管事选染料的时?候没有对比的么?这两块布料颜色差不多,染料价格也差不多,既然王管事选了新?的这家,肯定?是新?的那家染料更好更不容易褪色。我想向姐姐证明这一点好让她?放心,我的做法没问题吧?”
做法是没问题,可是做的事情有问题啊!
王姓管事心脏扑腾扑腾,眼皮子跳个不停,好几次偷偷地往钱掌柜方向看?,钱掌柜也是一脸菜色。
衣服泡进去不出一柱香时?间,用新?染料布的那盆水颜色就变了。
沈兰棠看?向钱掌柜:“钱掌柜,你有什么解释的么?”
钱掌柜眼神游离,忽地他转向王管事,怒道:“王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夫人,我这是被骗了啊,没想到那黑心商家会以次充好,夫人,这都是老奴的错!”
王管事一阵哭天喊地,泣不成声的模样看?的赵夫人心软,但她?刚想开口就被沈兰棠睨了一眼,吓得她?立刻噤声。
“王管事,你说一句知?错就行了么?你知?道这个染料给布庄带来了多大损失么?幸好这些布还没流通到市面上,否则我们赵氏布庄的声誉都要受影响,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我,我,夫人!!”
王管事知?道赵夫人心软,就想跪着抱她?大腿,赵夫人撇开脸不去看?他。
“……掌柜的,掌柜的,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对老爷忠心耿耿。”
钱掌柜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沈兰棠: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染料有问题的么?”
钱掌柜: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人听见艳姿染料的老板在喝醉酒后说,说他买通了某个布庄的管事,让他用高价买进他们的劣质染料,这样一来,他有的赚,那人也有点赚,唯一亏了的就是这个冤大头布庄!”
沈兰棠一边说一边用目光打量着两人神色:“王管事,你还说你是无心之失,是被人骗了么?“
“我,我……”
王管事百口莫辩,下意识看?向钱掌柜,钱掌柜眼神一撇,避开他的目光,下一刻重重把他踹到在地。
“好你个王管事,老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伙同?他人坑害布庄,你居心何在!”
“我,掌柜的我……”
王管事想说什么,但看?钱掌柜向他使?了个眼色,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口。
沈兰棠将他们互动看?在眼底,看?向赵夫人道:
“姐姐,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把内鬼抓出来了!”
赵夫人连连点头。
对对对,都是我说的。
“王管事伙同?外人坑害布庄,即日起撤销他管事身份。”
稍顿,她?走到年轻布工身边,和颜悦色:“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柳志明。”
“好,由柳志明担任新?的管事。”
沈兰棠说撤销王管事时?,钱掌柜还没什么,等到她?宣布柳志明为新?管事时?他猛地看?向她?。
“柳管事,好好干,你还年轻,还能?在布庄干几十年,到时?候,布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沈兰棠意有所指地说,柳志明早激动得快疯了,连连点头。
“钱掌柜,我这么处理,你没有意见吧?”沈兰棠面含微笑,望着钱掌柜。
钱掌柜脸上红青黄绿一一飘过?,最终只能?咬牙道:“布庄是夫人的布庄,当?然是夫人说了算。”
“好,我就知?道,钱掌柜对布庄对夫人忠心耿耿。”
处理完了这一大段事,沈兰棠还没结束,她?忽然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诸多工人,大声道:
“这段时?间,布庄发生了很多事,夫人知?道大家不容易,所有工人工钱涨二十文,主管主事再涨二十文。”
众人乍闻喜讯,皆欢呼起来。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已然是又将夫人当?做了东家模样。
做完了这一连串动作?,沈兰棠才道:“姐姐,我们走吧。”
“好,好,我们走。”
赵夫人出去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人喊她?夫人的声音,她?自先夫去世后,一直被各路人压迫,何曾这般扬眉吐气过?,几日下来的郁气顿时?消散,她?激动地握住沈兰棠的手,问:
“妹妹果真料事如?神,猜到了染料会有问题,才得以抓住王管事把柄。”
购买方收取提成,低价高买,以次充好,被发现时?从价格档位到品质档次试图糊弄老板,这简直就是教科书一般的受贿流程,就王管事的那一套由高到低的说辞,教科书都不定? 有他程序完整。
这不叫料事如?神,这叫人性!!
过?了会,赵夫人又忧虑道:“钱掌柜当?真不知?道么?”
沈兰棠:“他自然是知?道的。”
赵夫人吓了一跳:“那为何不把他也抓出来?”
沈兰棠向她?解释:“姐姐,如?今你在钱庄势力还很小,唯占了大义,罢免一个王管事问题不大,钱掌柜自当?弃车保帅。可若是你要罢免钱掌柜,他难保不会联合其他掌柜一起反击,到时?候夫人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今日只是杀鸡儆猴,不是真的要挑起战火。”
赵夫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姐姐目前无人可用,可如?柳管事这类人,都可以慢慢提拔起来,等到有一天他们能?独当?一面了,姐姐就可以把原来的掌柜全都换掉了。”
说到这,赵夫人懂她?今日做法是为了给自己?立威,但她?也有担忧。
“那位姓柳小哥毕竟年轻,若是不经用怎么办?”
沈兰棠耐心地说:“姐姐现在的问题不是无能?人可用,是无人可用。姐姐只需要把人放到那些重要位置,占了位置免得又被掌柜们的人把持。之后若是找到能?人再替换就行,至多给原来的人一些补偿。”
“说到底,哪怕这些人真不经用,让姐姐耗费了钱财,也总比把钱让那些心怀叵测忘恩负义的人赚了去好。”
赵夫人犹如?醍醐灌顶:“妹妹说的是,与其把钱给那些恶人们拿了去,不如?我自己?败光了,好歹还买个开心。”
赵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她?另眼相看?,赵夫人固然有缺点,但也不是没有优点。
如?今日,她?愿意相信人,并且对信任的人完全放手去做,这就是她?的优点。就这一点,就胜过?很多做事瞻前顾后,今日说了明日反悔的人了。
沈兰棠有心教她?,道:“其实颜料这件事不完全都是坏事,利用得当?也能?受惠。”
赵夫人睁大眼睛:“如?何受惠?”
“姐姐附耳过?来。”
沈兰棠在她?耳边一通叮嘱,赵夫人的表情从惊讶不解,到半知?半解,再到恍然大悟。
“妙,妙,妙,实在是太妙了!妹妹如?何能?想出这等方法,化腐朽为作?神奇。”
沈兰棠:也不用这么夸,就普普通通的危机公关而?已。
赵夫人经过?这两日的事,对沈兰棠已然是心悦诚服,她?握着沈兰棠的手深情道:
“我素来不知?行商有如?何困难如?何精巧,只道只是需要了解上下工艺买卖价格,今日见了妹妹才知?道行商一事也是精妙绝伦,求妹妹助我一臂之力,我愿以高薪聘请妹妹,为我指点迷津。”
沈兰棠:啊?
“那个,可是,姐姐,我可能?半个月之后就要离开。”
赵夫人继续满脸深情地说:“我本不该强人所难,只实在找不到人,半月就半月,半月之后说不成我也稍通商事了。”
沈兰棠看?赵夫人一脸真诚模样,叹了口气,行吧,都火烧眉毛,自己?好歹给她?撑撑场面,大不了半个月之后,再给她?找一个职业经理人。
把内部?蛀虫给清理掉,再有谢家名号做倚靠,想来小富平安是保得住的。
“既如?此,我答应姐姐。”
赵夫人狂喜道:“太好了!”
沈兰棠眼中也漏出几分喜悦,等她?开心完,再次开口:“那我也还有个问题,就是——”
沈兰棠早上出门,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她?伴着日落一蹦一跳地从外面回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连嘴上都哼着歌谣。
谢瑾被她?情绪被感染,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沈兰棠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眼底闪烁着点点光芒,忽然朝着谢瑾伸出手。
啪嗒几枚铜板落到谢瑾手心。
沈兰棠:“这是我挣来的。”
谢瑾:啊?
沈兰棠:“从今天起,我就是赵氏布行的大掌柜了。”
谢瑾:“……啊?”
这么突然的么?
软饭虽然可耻,但是香香
沈兰棠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骄傲:
“赵夫人要聘请我为布行大掌柜, 每七日结算一次工钱,这?是我向她预支的。”
短短两天,她就当上大掌柜了?
“她为何这般信任你?”
沈兰棠露出一个神秘微笑, 轻轻吐出三个词汇:“自信,能力, 亲和力。”
说完,她就拿出自己的薪水看了起来?。
自从掉下山崖后, 沈兰棠手边就一直缺钱, 不是缺钱就是缺少物资, 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钱钱,此刻的她的心情, 就像是大学生第一次兼职赚到了工资——你说为什么不是毕业大学生?
谁家毕业大学生工作了还会?开心啊。
“来?,给你,这?些是给你的零花钱。”
铜板叮铃当啷地落在谢瑾手心。
随着铜板撞击发出略带厚沉的声音,谢瑾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他出身富贵, 从知晓事情就从未因没?钱受过苦, 也?从未对钱财上?过心,于他而言,钱就是他随手就能拿出或是要通过母亲拿到, 总归就是一句话的事。这?是头一回, 他拿到这?么少又这?么珍贵的钱。
“这?个钱,我能自己自由使用?”
沈兰棠还在往钱袋放铜板, 头也?不抬地说:“当然了, 给你就是你自己的了。”
“呃,不要赌博。”
谢瑾没?在意她最后句话,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浅浅笑容。
“这?算是夫妻共同财产么?”
沈兰棠:“应该算的吧。”
“对了, 我以后可能晚上?不回来?吃饭,你要记得吃饭哦。”
沈兰棠的话不是商量问询而是通知,谢瑾也?习惯了她的态度,点头道:“好。”
过了一会?,赵夫人派人邀请他们一起过去吃晚饭,两人刚到,赵夫人就上?前热热情情地拉住沈兰棠的手,又对谢瑾道:
“沈公子,我将兰棠聘给掌柜,以后她得时常跟我出去,害的你们白日不能见面?,你不会?怪罪我吧?”
“不会?。”谢瑾还没?回答,沈兰棠率先道:“夫人既是我们的恩人,我又收了您的钱,那给您干活就是我分内之事。”
赵夫人如今对沈兰棠喜爱得不得了,拉着她的手直道:
“妹妹我真是喜欢你,你说天下这?么大,我们无亲无故却能够相见,可见是有缘,桐乡离这?也?不远,以后你回了家也?要常写信给我,我们逢年过节走动走动,姐妹的情谊要长?久保持。”
谢瑾撇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心道:你是先见了我,才见到我妻子的,怎么就是你们有缘了。
沈兰棠跟赵夫人说了会?话,见谢瑾眸光炽热地望着他们,疑惑道:“怎么了?”
谢瑾撇开视线:“没?什么。”
沈兰棠一头雾水,倒是赵夫人了然地松开了手。
“好了好了,菜都端出来?了,大家吃饭了。”
沈兰棠今天跟着赵夫人在外面?转悠,还大发了一通神威,当真也?是饿了,赵夫人这?的饭菜又香,她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
和她相反,谢瑾哪怕在高家,也?是保持着一副矜贵优雅的贵公子状态,让人一看如沐春风,他看着沈兰棠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模样?,没?有世家大女的优雅,却觉得有几?分可爱。
谢瑾看了眼桌子,伸出筷子夹了只虾放到她碗里。
沈兰棠:嗯?这?么突然?
谢瑾看她望着自己,就道:“吃。”
“……”我是会?吃啊。
赵夫人看着二人动作,调笑道:“公子怎么能单单给妹妹夹虾,该是给她剥好才对。”
谢瑾恍然大悟,随即拿回虾当真给她剥了起来?。
他剥虾的动作也?流动着世家公子的优雅,甚至连虾壳上?的汁水都不会?溅到他手上?,修长?劲瘦的手指映着肉质丰满的粉色大虾,的确让人食欲倍增。
从来?都是沈兰棠给他布菜,还没?有谢瑾伺候过她,沈兰棠想?起从前种种,心道这?是我该得的,遂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谢瑾的服侍。
谢瑾见她喜欢,又给剥了几?只,还是沈兰棠受不了叫了停。
“郎君,这?是别人家中。”
“哦……”
饭后,向赵夫人辞别后,两人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在路上?慢慢散步。
沈兰棠看着谢瑾手上?的拐杖,问:“你的腿没?问题么?”
谢瑾的腿虽然还不能用力,但?只要将重?心放在左腿别说行走,就是飞檐走壁也?没?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瑾还不想?告诉她。
他眨眨眼,真诚道:“没?问题。”
“哦,那你不舒服要跟我说哦。”
沈兰棠带着赵夫人在钱掌柜面?前扬眉吐气的事已经传遍了赵府,府里免不了有异心的人,但?总的来?说赵夫人和先老爷是个好主?子,身为家仆自然希望主?子能 好好的,大家才能够长?久干下去,更别说还有忠诚的,一个个对沈兰棠笑脸相迎,凡是经过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还有人喊她“大掌柜”。
谢瑾出身功勋世家,位居所有行业阶级中的顶端,原本对经商没?有兴趣,见此情形生出了几?分好奇心,问:
“大掌柜要做什么?”
“我这?个大掌柜只是为了唬人,实则就是夫人的助手,但?因为夫人不通经商,我要代她处理?事情,为她想?办法,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家里的管家吧。”
谢瑾想?起成?婚之前,母亲对他说她的新妻子经商,但?没?有沾染铜臭味,反倒有几?分沉稳,是一位合适的妻子人选。
“你喜欢经商,喜欢管事?”
“嗯,我喜欢混乱的事情在自己的把?控下逐渐变得有序,喜欢克服重?大困难后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也?喜欢经过自己的手段钱财不断增加的快感。”
谢瑾虽不通商业,但?万事应该有共通处,他回忆着自己指挥军队战场杀敌情景,赞同地点头。
“那的确让人着迷。”
“是吧。”
谢瑾看着沈兰棠脸上?惬意笑容,忽然道:“既然你喜欢管事,回去之后,我让母亲将管家权利交给你吧。”
沈兰棠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被自己坑死。
“不是,你,你哪来?的这?发散思维?”
谢瑾看她一脸震惊模样?,不解道:“你不是喜欢管事,喜欢掌控钱么?”
为了防止他回去以后真的那么做,沈兰棠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我只喜欢在自己的领域做自己喜欢的事,谢家目前还不是我喜欢管理?的领域范畴,而且我要管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增加了。”
谢瑾似懂非懂地点头。
既然她不喜欢管家——
“那我将我的钱都给你。”
沈兰棠正要拒绝,回头一想?,好像,也?没?必要,拒绝吧。
“这?个我可以考虑。”
谢瑾露出笑容:“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
夜里,两人洗漱了以后就睡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不好太晚熄灯。
夜色融融,弯月好似一枚钩子,月光落在院子梧桐的缝隙里,在地上?映出一个个斑点。
随着风声起,屋里一人睁开眼睛。
谢瑾走出房间?,来?的还是之前两个人。
“大人,已经有八个兄弟找了过来?,派两位受伤最轻的跟着夫人,其余人继续打听消息。”
“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么?”
“查到这?几?日有一伙人高马大的外地人进了城里,目前住在一家客栈,已经有两日了。”
“能看清是那日伏击我们的人么?”
“这?……”属下摇头:“暂时判断不出来?。”
“我明白了,二十多年前起北戎就暗自收养汉人,以汉人模样?在大靖领土行事,外表很难分辨,我明日有时间?会?去客栈看看,辨别他们是否是北戎人。”
“是!”
谢瑾返回屋里,看了眼熟睡中的沈兰棠,熟练地掀起被子钻进被窝。
第二日,沈兰棠早早起来?。
谢瑾打坐完成?,在边上?看着她:“你要出门了?”
“嗯。”
沈兰棠边穿衣服边扭头看了眼他,谢瑾早已穿戴整齐,或是因为他近日的衣服都是比较偏温和的,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也?柔和了许多,略微苍白的脸庞又给他渡上?了一层阴郁神色,更别提他望着自己时两颗宛若黑珍珠般欲语还休的眼睛。
怎么怪怪的,她怎么有种老公要去上?班,老婆送老公出门的感觉。
沈兰棠强行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我走了啊。”
“嗯,早点回来?。”
等沈兰棠离开后,谢瑾也?慢慢起身。他的人早已在客栈外面?布局,客栈对面?有个茶馆,二楼窗户正对着客栈门口,能够将过往行人一览无余。
谢瑾进了茶馆,扔了几?个铜板要了一壶茶,安静地等待着。
同一时间?,几?条街外,某个布庄外头挂起了一条横幅,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
“已购买本店幽草系列布料,可进店领半价银子。”
横幅迎风颤抖,上?面?的黑体大字也?随着颤动,除横幅外,还有店小二在门口吆喝,口口声声都是“客人,您有买过我家幽草系列布料么?要是买过可以进店领回一半价钱”。
素来?只有买东西要钱,哪里有卖出了布还送人钱财的道理?,不由有人好奇地进了店。
外头是个年轻小伙,店里头也?只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客人左右看了眼,好奇道:“你们掌柜的呢?”
一个小二连忙上?前,揣着笑道:“掌柜的被叫走了,说是进行统一培训。”
那是个什么东西?客人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不想?了,反正她也?就随口一问。
“门口横幅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小二热情地解释:
“客人您知道咱家是赵氏布庄底下的店,布庄上?个月刚上?的布换了一批染料,没?想?到那批染料质量不好,布料褪色严重?,我们东家发现后就立即叫人把?店头的布都叫了回去,只不巧卖出了几?匹,我们东家便说,这?些布是劣质布,给客人卖贵了,客人若是想?换就换个等价的布,若是已经用了,就按半价再给客人钱,算是我们的歉意。”
“竟有这?等事?”
一般都是客人发现东西不好找店家要说法,这?店家自己发现,不瞒着掖着还如此阵仗告知大众的还是头一回。
赵氏布庄在县城多年,赵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段时间?葬礼邀请了城里很多人去,大家自然知道前布庄老板已经去世。
“新东家是赵夫人么?”
“是,是,正是夫人。”
“啊,对了,夫人今日也?到店里来?了,说是想?跟买了布的客人当面?道歉。
正说着,一个美貌妇人由两个丫头伴着从内间?出来?。
“夫人。”
小二小跑上?前,殷勤道:“这?两位客人想?知道外头横幅上?写的事情。”
“是么?”赵夫人小步上?前,脸上?挂着温和清浅的笑,
“两位客人可是买了那布?”
“没?有没?有,我们这?个月还没?买过布呢。”
“原来?如此,那就好。”
赵夫人抚了抚胸口,认真道:“那几?匹布褪色也?不严重?,只第一回洗了要褪色,可那几?匹布是以最好的价格卖的,那就货不当价了。先夫去后,我一个妇道女子不懂经营,比不得浸淫商界数十年的同行,因此更要诚信经营,能得街坊邻居一分支持也?是好的。”
“原来?如此!”两位女客恍然大悟。
“夫人当真诚信,只是怎么会?有褪色的染料混进去呢?”
赵夫人眉宇露出忧愁。
“只怪先夫去后我沉浸悲痛之中,暂时无力管理?生意,全权交给了下面?的人,才……幸而发现及时,才不至酿成?大错,我也?就知道了,以后生意要自己亲眼盯着做。”
赵夫人的话虽然没?说完,众人却都听明白了,或者说,脑补完了。
就像古时候纯朴的老百姓在奸臣当道时总以为是奸臣蒙蔽了皇帝的眼睛,人们总是下意识地愿意相信最后面?的那个人是正直无辜的,这?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掌柜的被叫去“培训”,东家一自己出门迎客道歉,那肯定是掌柜的错,不会?是东家的错!
何况东家还是个新寡的柔弱女子,她懂什么经商她能有什么错!
两位客人连忙安慰道:“夫人骤遭劫难,心神大恸一时被人蒙骗也?是无可奈何,只怪那些人干拿了钱不做事,就想?着蒙骗主?家把?自己钱袋塞饱……”
赵夫人抹了抹眼角,又道:“不说这?个了,两位客人近期没?买过布么?布庄最近学南边的绣娘出了好几?块新鲜布料……”
赵夫人看着因为好奇源源不断进入店内的客人,内心狂喜,沈兰棠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借着染料的事情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重?点介绍自己新东家的身份,同时又展现自己柔弱却又诚信的一面?,让客人们重?拾对赵氏布庄的信心。
用沈兰棠的话说,就是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不善经营,那就不要掩饰这?一面?,而是坦诚地展示自己的缺点,用全新的好的一面?重?获大众好感,还能赚一波同情值。
如今看来?,这?个主?意“大获成?功”,她也?得自立起来?,才不辜负兰棠一片苦心!
——
时间?幽幽到了下午时候,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街的一头走来?,进了客栈门口,领头一个男人朝小二扔了锭银子,他随口说了几?句,小二便满脸欢笑地 送几?人上?楼。
谢瑾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放下。
他和北戎互相渗透,年轻一辈中,他是最了解北戎的人。那几?个人的确看不出北戎人的迹象,而且也?很难分辨他们是不是那日伏击他们的人。
看来?一时半会?还无法做下判断。
谢瑾继续在茶楼待了一会?,确认那些人不再下来?了,才起身下了楼。
“老板要走了啊,一共二十文。”
谢瑾只叫了两壶茶和一块酥饼,他也?不知道这?算多还是算少,付了钱之后谢瑾就往赵府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许多赶着回家的行人,这?座位于兆京和桐乡中间?的县城算不得大,人口也?较少,连带着路上?叫卖声也?很少,于人一种安逸舒适的感觉。
忽地,谢瑾停下了脚步。
他脚边有个铺子,摊位上?摆放着不少头饰,那小贩见谢瑾停下,连忙吆喝道:“客人是给娘子买礼物吧?夫妇真是恩爱,夫人看到礼物一定很高兴!”
虽说赵夫人好心收留了他们,但?沈兰棠不是得寸进尺的人,她如今头上?只戴一根银簪,敷粉也?不敷,只出门时抹一抹口脂,整个人极为清淡,虽然在谢瑾眼里,就是清淡的沈兰棠也?是极为好看的。
谢瑾左右看了几?眼,拿起一只步摇。
“客人好眼光,这?支步摇很是别致,夫人戴着一定很好看!”
“多少钱?”
“三十五文。”
谢瑾拿钱的动作一顿,沈兰棠只给了他五十文,方才在茶楼用了二十文,他如今只剩下三十文了,没?想?到一世不为钱财困苦,现在竟然拿不出区区五文钱。
谢瑾心里头一时五味杂陈,他将钱袋拿出来?,将所有铜板倒在手心,沉吟良久,看着小贩道:
“三十文可以么?我只有三十文了。”
那小贩上?下打量了会?谢瑾,道:“行吧,既是买给娘子的,便宜点就便宜,公子和夫人感情和睦要紧。”
谢瑾露出笑颜:“谢谢你。”
谢瑾收起步摇,加快步伐往赵府赶,隔着两个路口就快到时,一道女声从旁响起。
“好俊朗的小哥,我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谢瑾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拦住了他的路。
他这?才左右看了眼,确认刚才的人说的是自己。
“有事?
那是个坐在一顶轿子上?的女子,她身形微胖脸蛋丰满,五官……五官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在谢瑾看来?就是路人一个。
然那女子看清谢瑾的脸后,脸上?喜悦满意表情更甚。
“不知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但?谢瑾只想?快点回家,无意与她纠缠。
“与姑娘无关。”
“你……”
她还想?再说什么,谢瑾已经不耐地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跳跃间?就不见人影了,只余下没?来?得及拦住人的仆人被那女子好一顿抽骂。
沈兰棠回来?时比较晚,但?总算赶在吃晚饭前,沈兰棠一个人也?就罢了,赵夫人还有两个孩子,想?到他们也?算孤儿寡母的标配,沈兰棠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更强烈了几?分。
到家时谢瑾正伏在桌上?看书,见她回来?便起身道:“回来?了。”
“嗯,今天回来?有些晚了。”
现在入秋还不深,在外面?一天有点黏腻,沈兰棠习惯性地打水洗脸,她正低着头,谢瑾悄悄走上?前,下一刻沈兰棠只觉头发一紧。
“什么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是一只步摇。
沈兰棠走到梳妆镜前,那步摇做工简单,既无镶金也?没?嵌玉唯有几?条流苏坠下,因流苏细长?,却也?有几?分纤纤弱质之感,搭配上?沈兰棠的素面?,宛若小家碧玉让人看着怜惜。
不能说不好看。
沈兰棠又照了几?下镜子,回头道:“你买给我的?”
“嗯,好看么?”
沈兰棠诚实地说:“好看。”
谢瑾也?觉得好看,虽然他之前说沈兰棠什么时候都好看,但?戴着他送的头饰的时候更好看些。
沈兰棠又欣赏了一会?,回头道:“你把?钱用来?买簪子了,你还有钱么?”
谢瑾老实地摇摇头。
沈兰棠:哇这?个人怎么回事,竟然有点可爱。
“那……”沈兰棠拿出钱袋,重?新把?两串铜板放到他手心:
“这?次要给自己用哦。”
“嗯。”谢瑾没?说什么就收下了钱,毕竟夫妻共同财产,他用妻子的钱也?是理?所应当。
沈兰棠拍拍手掌:“好了,吃饭吧。”
两人以前吃饭,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群下人,感觉说句话都会?被人记录在案,像这?么两人一起吃机会?少有,清净的院子分外温馨。
饭后两人依旧早早洗漱睡了,用沈兰棠的话讲就是,这?既没?有电也?没?有网络没?有纸牌麻将的古代生活真是……养生啊!
都是感情戏
第二日?, 沈兰棠还是?早早出了门,谢瑾闲来无事在赵府外面转悠了会,观察此处地形。
有人提着两大篮子?衣服走出, 赵府人口不少?,每日?洗衣服都是?个大工程, 后来?干脆在靠近河边的地方建了个洗衣房,包含布庄工人衣服, 后来?, 附近不想洗衣服的人家也将衣服送来?了这?, 衣服一多,就形成了一门行当, 也能给附近生活窘迫的妇人们赚点零钱。
谢瑾在赵府受到款待,见来人提着篮子步履艰辛,不好意思?干看着,上前提过其中一篮。
“我来?提吧, 要送去哪里?”
“就河边的洗衣房,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谢瑾日?常行走还需拄着拐杖,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提着重物,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 眼前就是?洗衣房了。
“公子?您将篮子?放在这?就行, 我喊人过来?提。”
“好。”
仆人跑进洗衣房中,谢瑾守着两个篮子?, 等在门口。
“小姐, 小姐,你走慢些?。”
洗衣房对面街道, 一个身高中等身材微胖的女子?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下人。
女子?这?些?日?子?都没有看到如意郎君, 心?中正暴躁,她甩出鞭子?就朝两个仆人身上甩去。
“要不是?你们这?两个废物将我的如意郎君放走了,我会这?么?无聊么??!”
两个仆人吃痛,又不敢顶嘴,只能讪讪笑着。
女子?正蛮横地甩着鞭子?,忽然眼睛一定?。
那站在洗衣房门口的,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么??
她正要上前,忽然想到,她这?样冒失上前难防他又要逃走,她观察郎君模样,如她郎君这?般龙章凤姿,却穿这?么?旧的衣服,还守在洗衣房门口,莫不是?洗衣房的洗衣工?
女子?没有因他地位卑贱而生气,反而窃喜,穷人总是?好拿捏的,她就怕他不穷。
“你们两个,想将功补过的话就给我滚过来?!”
院子?里仆人终于出来?,还叫了一个洗衣工,洗衣工熟练地往他们的篮子?里放了一块牌子?,原是?最近衣服多,所以要按先后次序排列,免得前面的客人不满意。
仆人堆着笑出来?:“公子?好了,我们回去吧。”
谢瑾应了一声正要往回走,有两人拉着一辆车子?拦在谢瑾面前,这?情景似曾相识,谢瑾愣了愣,就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子?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来?到面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瑾,脸上满是?对谢瑾脸的痴迷和?傲慢的自信。
两个仆人伸手挡住谢瑾,笑嘻嘻地说: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看上你了,只要跟了我家小姐,这?些?,这?些?,都归你了!”
他说的“这?些?”指的是?车上的珠宝还是?华丽的服饰,因为时间紧迫,这?上面的东西都是?临时附近买的,在谢瑾眼里,连赏赐小人他都觉得寒酸,当然这?不是?重点?。
听清楚他言下之意后,谢瑾额头不自觉紧绷,与其感到被羞辱他只觉得荒谬,上回被人当街搭讪他已经觉得无聊了,这?回更是?匪夷所思?。
他眸色一冷,正要抬头训斥,街道对面一个女子?手中篮子?掉落,她捂着嘴,猛地发出一声“啊”。
“啊!”
她目光在谢瑾,女子?,还有那辆装满锦衣华服的车子?来?回了数遍,然后扭头转身往回跑走了。
谢瑾认出她是?赵府的丫鬟,她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不是?,她是?想到了什?么??
谢瑾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女子?还洋洋得意地说:“这?位美郎君,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证以后……”
谢瑾单手推开车子?,指尖在马腿上一弹,黑马立刻狂奔而出,那女子?赶紧抱住马脖 子?让它平稳下来?,马儿跑出了数丈远才停下,等到她回头一看,谢瑾早不见了。
此时此刻,沈兰棠正在店里,陪同赵夫人接待女客。
昨日?的事情经过众人口口传播,已经传到了不少?人耳中,加上赵氏布庄名气也大,对这?位新东家很是?好奇,很多人顺路过来?,三两下功夫便被赵夫人拉进去说话了。
她一口一个夫人恭维着,又说自己经验浅,让大家指导她,什?么?布料时新什?么?布料过时了……女人有女人的好,买布料的大多是?女客,有些?话跟男人说不清楚不好说,但跟女东家就都好讲,众人讲着讲着,就跟茶话会似的,热闹极了,又吸引了不少?女客进来?。
后来?,都说起来?什?么?时候去客人家做客了。
沈兰棠有心?锻炼赵夫人,就在不远处看着。赵夫人虽然性子?软容易被人压住气场,但在招待客人时的八面玲珑还是?有的,加上她天生给人和?善的感觉,也容易拉进与客人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她的优点?了。
看着她长袖善舞,沈兰棠放下了心?。
她刚才说话累了,打算到前面要杯水喝,才走到前堂,赵府的丫鬟就跑进店里。
“沈夫人!”
见到沈兰棠她嘴巴一撇,咬着唇仿佛有满腹委屈地说:
“沈夫人,太?过分了,你在这?里辛勤工作养家,你夫君……你夫君竟然跟别的女子?勾搭上了!!”
沈兰棠:啊?
“啊,啊,啊……这?……”
这?不可能吧。
谁能勾搭得上谢瑾?
那可是?连他小姨子?喜欢他都毫无感觉的谢瑾啊!!
沈兰棠一直怀疑他可能情窍未开,女娲造人的时候忘记放了这?个元素。
“你慢慢说,慢慢说,他怎么?……对方谁啊?”
“是?刘府的千金刘玲儿,那个刘小姐,就喜欢勾搭年?轻貌美的男人,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这?一回,她又勾搭上你夫君了!”她义愤填膺。
“不,不是?,你怎么?看出两人勾搭上了的啊?”
沈兰棠还幽幽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慢慢说。
小姑娘撅着嘴,气嘟嘟地说:“我刚刚去洗衣房洗衣服,在门口看到那个刘玲儿推了一车的金银珠宝拿到沈公子?面前,若不是?已经勾搭上了,怎么?会这?么?慷慨?”
沈兰棠:那不一定?,说不定?正在勾搭呢。
“夫人如此操劳,他却在外拈花惹草伤了夫人的心?。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气得她脑袋都痛了。
沈兰棠连忙安抚了她一番,道:“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我都亲眼看到了,还会有误会么??”
当然有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生气,等我回去好好问问他。”
小姑娘被她连哄带骗地哄回了家,沈兰棠摇头笑了一会,只觉得此事荒谬绝伦,非常好笑,虽然对谢瑾本人来?说不好笑。
她自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摇了摇头,又投入了工作。
另一边,谢瑾回了府中,明显感觉到府里人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此前因为沈兰棠的关系,大家对他笑脸相迎,然而此时此刻——
“哼!”一个走过的小丫鬟对他冷哼了一声。
谢瑾:“……”
谢瑾倒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他做出什?么?事情让人不满了。
谢瑾平日?里就不怎么?和?人接触,众人看他虽然客气,但难掩身上清贵公子?气质,日?常也避免与他交流,因此回去路上倒也清净。
直到午后时分,谢瑾在房中待得有些?腻了,他走出院子?,在花园慢慢踱步,冷不丁他听到有人在议论:
“你听说了没,那个刘玲儿又勾搭上男子?了,这?次还是?我们府里的人。”
“而且那男子?已经有了妻室,他妻子?在在劳作,辛辛苦苦养家养男人,他却跟别的女子?勾搭上了,听说还在密谋休妻。”
“什?么?什?么?竟有这?等事?!”
“是?啊,人心?不古!”
“世风日?下!”
“道德败坏!”
“……那到底是?谁啊?”
“就是?夫人早些?天带回府的,夫人还当上了大掌柜那个……”
“沈夫人是?吧?”
“是?啊,就是?沈夫人!就是?那个沈公子?跟别的女人勾搭上了!”
在旁听到对话的“沈公子?”指了指自己,瞳孔震惊!
他什?么?时候勾搭上别的女子?了?
他又什?么?时候要休妻了?
胡言乱语,他怎么?可能休妻?
他冷着脸走出:“你们说的是?谁?”
……
……
傍晚时分,沈兰棠和?赵夫人回来?,苏妈妈出门迎接,见到沈兰棠,她欲言又止。
沈兰棠只觉得自她进门,气氛就怪怪的,但她又说不上来?,只好如常道:“那姐姐我先走了,我们明日?再会。”
“好,妹妹辛苦了,晚上好好休息。”
沈兰棠工作一日?,也是?疲倦,径直回了住处,进院子?前,她在路上遇到芳云,芳云见了也是?眼神躲闪,一副心?虚模样。
“芳云,你有事找我么??”
芳云欲言又止,最后跺跺脚跑了。
沈兰棠:“……”这?是?怎么?了?
她走进院子?,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因不是?在自己家,屋里只点?了两盏灯,灯火孱弱,跳动?的火苗映着坐在桌前的男人半张雪白脸庞,仿佛灯下看美人。
听到脚步声,谢瑾扭过头来?,他唇角久违得拉紧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连眸光都压着淡淡的怒火。
若不是?他是?谢瑾,沈兰棠都怀疑自己是?回到了小时候,她做了坏事被爸妈发现,他们在家等着她时就是?这?副神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瑾抬眸看着她,看清她写着无辜的脸蛋时他气息微缓。
“我昨日?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子?,当街拦住了我……”
谢瑾压着怒火,缓缓道来?:“我并没有理会她,今天我又碰见了她,她竟拿出钱财要我屈服于她,我自然没有理睬,但没想到这?一幕被人看到,如今在府里传我勾搭那女子?,还说我,说我……”
沈兰棠用“您请继续”的眼神看着他。
谢瑾咬着牙说:“说我贪图荣华富贵,要休了你然后和?那女子?在一起!”
谢瑾,贪图荣华富贵?
他,贪图荣华富贵?
沈兰棠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抱歉,哈哈哈……抱歉!”
沈兰棠一边道歉一边捧着肚子?大笑。
谢瑾皱眉看着她:“你笑什?么??”
“抱歉,抱歉!”
“我知道你真的很困扰,我不应该笑的,但是?……”
这?件事的笑点?不只在事件本身,还有谢瑾此刻咬牙切齿的模样,当然这?个事情不能告诉谢瑾。
沈兰棠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猛吸了口气,脸上恢复正色。
“抱歉我不笑了。”
脸颊笑得有点?发酸,沈兰棠忍住想要揉搓脸蛋的冲动?,认真道:
“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肯定?不会被一点?钱财打动?,只是?让人误会了,你也别生气了,我会向?那些?人解释的。”
事关谢瑾的声誉,真得好好解释。
谢瑾委委屈屈地说:“你相信我?”
沈兰棠:“当然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站在财富和?权势顶端的你。
谢瑾看着沈兰棠充满信任的表情,心?里的不平和?愤怒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虽然对谣言非常不满,但最担心?的还是?沈兰棠会误会,幸而沈兰棠素来?机智聪颖,万事很难蒙骗过她。
谢瑾气息弱了弱,他盯着唇边犹带着一丝笑意的沈兰棠,感受着她从头到尾既没有生过气也没有怀疑过他的稳定?情绪。
有一瞬息他脑中有根筋好像抽了抽。
“你为什?么?不生气?”
沈兰棠:啊?
沈兰棠迷惑地扭头,谢瑾逼近一步,昏昏暗暗的影子?从头往下盖着她的身体,问道:
“你的夫君被别的女子?求爱,你为什?么?不生气?”
沈兰棠:啊,这?个——
“我,我……”
谢瑾目光幽深,气势太?过浓重,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雄性对伴侣或者说领地的占有欲味,沈兰棠没由来?地心?慌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退后了半步,下一秒她的大脑恢复冷静,眼珠子?转动?着,大脑开始疯狂找补。
“这?个,当然是?因为……因为我相信你啊!”
沈兰棠上前一步,拉住谢瑾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会喜欢上别人么??”
谢瑾摇摇头。
“你会因为别的原因休了我另娶他人么??”
“绝对不会。”
“那就是?了!你既不会变心?,也不会休我另娶,若是?我还怀疑质疑你,岂不是?对不起你这? 番深情?”
“你我之间的事只与你我有关,与他人无关,我若是?因为他人对你示爱示好就恼怒吃醋,就相当于不信任你,我怎能不信任夫君,我素来?都是?信任夫君的!”
沈兰棠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大番道理,谢瑾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认真道:“我既已娶了你,一生只会有你一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相信你。
沈兰棠莞尔一笑,道:“看来?我们已经解决掉这?件事了。”
对谢瑾,你对他说爱啊恨啊,是?讲不通的,但你若是?说“信任”,“正义”,“坚持”,他就能立刻理解了。
不过,谢瑾心?中道,若是?有男子?向?沈兰棠示爱,就算相信沈兰棠不会接受,他可能也会生气。
这?是?一种没由来?的直觉,只是?他不好跟沈兰棠讲,免得她觉得自己不信任她。
“我明日?就去跟大家说,让他们别乱传了,影响你的声誉。”
“嗯。”这?谢瑾倒不是?很在乎,他也不在意。
“好了好了,吃饭了,你生了一天气,肚子?饿了吧。”
谢瑾被沈兰棠一通笑眯眯的安抚,气已经全消了,肚子?也确实饿了。两人正打算开饭,赵夫人从院子?门口探出脑袋:
“妹妹,沈公子?……”
“姐姐,你怎么?来?了?”
赵夫人走进屋子?,见二人还是?和?好美满样子?,脸上露出迟疑:“我听下人说……”
好了,知道你听到什?么?了。
这?事也不能再乱传下去,沈兰棠正色道:“姐姐你误会了,的确有位姑娘向?夫君示爱,但夫君已经拒绝了她,我和?夫君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二人患难与共,怎么?可能因这?一件小事就心?生嫌隙,这?事是?他人误会了。”
“误会了?”
“误会了好啊!”
赵夫人听完苏妈妈的话后也是?疯狂担忧,尤其担心?她的好妹妹被人抛弃,若是?寻常人,她大喝一声就将沈兰棠留下,为她重新找夫婿了,反正以她妹妹的容貌才干,何人不可为夫婿?
但她听沈兰棠讲过谢瑾坠下山崖时保护沈兰棠的事,对这?对璧人颇有期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cp粉加沈兰棠单推,两人若是?分开,她心?中亦伤感。
如今听到这?话才放心?了下来?。
“夫人当真误会了,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夫人,绝无二心?。”谢瑾也道。
是?同一时段只有一个夫人——沈兰棠内心?偷偷补充。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既是?误会,我也会跟下人说,让他们别再乱传了。”
“有劳夫人了。”
“没事没事,你们要吃饭了吧?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送走了赵夫人,沈兰棠和?谢瑾走回屋里,两人目光对上,相视一笑。
第二日?沈兰棠出门的时候,昨天到店里找她的丫头偷偷走到她身边,红着脸小声向?她道歉。
沈兰棠摸摸她的脑袋:“知道了,你也是?为了我,不难过了。”
小丫头红着脸点?头。
沈兰棠收回手,心?说罪孽啊,她又在这?招惹小姑娘了,也不知道家里兰心?宝珠怎么?样了。
沈兰棠这?一日?的工作是?跟着赵夫人去见布庄的大客户,几?大掌柜霸占权利,不欲让赵夫人直接和?客户接触,只是?赵老板去世才两月,众人都还领他的情,也不愿任由掌柜欺负主子?。
这?些?都是?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赵夫人从前也跟着夫君到府上拜会过,加上还有夫人在,也都说得上话,沈兰棠教赵夫人打感情牌,赵夫人待人接物十分周到,也不用沈兰棠提醒,让她省了不少?力。
沈兰棠乖巧坐了一天,到午后结束,眼看着再去下一家就要耽误人家吃晚饭了,众人也就到此歇息了。
“你们想回家的就回家吧,若是?想逛逛,就自个儿玩去吧。”
沈兰棠入县城以来?还没好好逛过街,她没钱就算了,偏生手上还有点?闲钱,打算用购物愉悦心?情,就知会了赵夫人一声,一个人先离开了。
县城不算大,两边街道眼见着没有兆京繁华,但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只这?一份清净就是?独有的。
沈兰棠漫步在街道上,寻找着两旁可心?的玩意儿,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她喜欢吃的绿豆糕,兆京那家绿豆糕酥而不散,甜而不腻,向?来?是?她最喜欢的。
没看到点?心?铺子?,倒见到了一家小小的书斋,沈兰棠进去感受了会熟悉的笔墨书香味,没买,又出来?了——书多贵啊,她这?会儿又不是?有钱人买不起!!
走出书斋有个沿街叫卖的糖葫芦小贩,如今正是?野果成熟季节,沈兰棠也贪嘴,买了一根。
付了钱正要走,旁边是?个卖头饰的小摊,摊位主人瞅了她几?眼,忽然喊:
“夫人,夫人。”
沈兰棠左右看了几?眼,指了指自己:“叫我么??”
“是?啊,这?位夫人,您这?只步摇是?不是?前两日?刚得到的?”
“你怎么?知道?”
那小贩笑了:“因为这?就是?从我这?买的,是?夫人的夫君买来?送给你的吧?你那位夫君我记得很牢,这?县城里难得见到他这?么?俊的儿郎,夫人跟郎君家里条件还挺好的吧?”
沈兰棠:“是?啊,路上遭了难才落到此地。”
“一看就能看出来?,夫人和?郎君的神采都不像是?普通人家,我这?步摇要三十五文,郎君只带了三十文,夫人你都不知道,他跟我说三十文可不可以的时候脸都红了,那个耳朵哦……”
小贩边说边笑:“我这?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郎君诚心?买下的,望夫人将来?能够珍重吧。”
沈兰棠手指碰着簪在发间的步摇,这?支步摇虽然简陋却也有几?分可爱,但也仅限于此,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随着小贩的话语落下,沈兰棠眼前浮现出谢瑾拿着只有三十文的钱袋,浑身僵硬拘束。红着脸与人讨价还价的模样,沈兰棠……
沈兰棠脸上慢慢浮现笑意。
“谢谢这?位小哥,我晓得了。”
她答了一声,再次踏出脚步。
她原本只打算为自己买一点?东西,但此刻她变了念头。
她和?谢瑾之间的关系固然是?表面夫妻,但谁说表面夫妻就不是?夫妻,不需要维护了,若是?都随它去了,昨日?谢瑾问她为什?么?不生气的时候,她照实回答不就行了?
不管表面不表面,或许她和?谢瑾之间的关系会持续一生。这?漫长的一生,也可以做几?件自己有感而发,突然想做的事。
沈兰棠再起步时脚步带着几?分清悦,她抬头看着店铺上方的牌子?,走进里面。
看到沈兰棠踏进房里,谢瑾放下手上的书。
“回来?了。”他顺手倒了杯茶给她。
沈兰棠内心?接过杯子?,而是?负手在身后,道:“我有礼物送给你,你闭上眼睛。”
谢瑾歪了歪脑袋,乖乖阖上眼睛。
他听觉敏锐,能够听见有东西被她放到了桌上,依据发出的声音此物颇具重量。
“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谢瑾缓缓睁开眼,黑色的桌面放着一把匕首,外表朴实无华,毫无装饰,刀鞘通体呈现趋近于黑色的棕红色,看着有些?年?头。
谢瑾十分惊喜,他眼睛闪烁拿起匕首,入手就觉得厚重,白刃出鞘,寒光自刀刃口闪现,烁烁寒光昭示着刀鞘或许不是?好的刀鞘,匕首却是?上好的匕首。
谢瑾目光在刀锋上流连不去。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身边没有武器是?很不适应的,偏生他的随身剑掉了又买不起新的,沈兰棠倒是?有一把匕首,谢瑾却让她留在身边以防不测。
于是?乎,从前剑不离身的谢瑾已经十来?天没摸到过那种能让人血液为之沸腾的兵器了。
谢瑾指尖缓缓滑过刀刃,忽然抬头:
“你送我的?”
沈兰棠正在享受此刻的脉脉温情,见谢瑾突然望过来?,心?脏颤了颤。
你怎么?跟个小狗似的,眼神这?么?清亮又乖巧,你别看我了,谢大指挥使你人设大变啊。
“嗯,那个,昨天你不是?受委屈了么??”沈兰棠支支吾吾,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眼神。
有点?萌,想念戚姐姐家中的狸猫了。
谢瑾又爱惜地抚摸了一会匕首,才道:
“我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喜欢就好。”
“嗯,喜欢。”
“……”
眼看对话就要停在这?了,沈兰棠开拓新地图:“那个,我们吃饭吧,你饿不饿,我工作一天都饿了。”
“好,我也有点?饿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晚饭前插曲的好心?情影响,谢瑾晚上多吃了一 碗。
晚饭后,两人躺在床上,难得地聊起了天。
沈兰棠:“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我们离开家也有十来?天了,按理来?说应该到桐乡了,祖父见不到我们会不会担心?。”
谢瑾:“我们的信件也快到了,祖父会知道我们平安的消息的。”
“这?次出门真是?太?坎坷了,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要这?么?说,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要说谁的错,就是?那些?山贼的错!”
沈兰棠是?不会因为想要泄愤就乱怪罪人的,而且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了。错的是?坏人,而不是?没能及时阻止他们行恶的人!
谢瑾转向?她:“你很勇敢,你的表现让我非常得……惊讶。”
“真的么??”这?还是?两人脱险以后头一回讨论在山里的事。
“我那时候只是?想,你已经受伤了,如果我再不坚强,勇敢一点?,我们两个都要折在山里了,不过,只差一点?了就是?。”
时过境迁还真的能将危机拿来?开玩笑。
谢瑾道:“但如果没有你前几?天的努力,也许我们都走不到那里,高叔高婶也就发现不了我们了。”
“这?么?一说我作用真的蛮大的。”
“很大,很厉害。”
……
“也不知道谢弘文现在在干嘛。”
谢瑾:“在家哄外祖母舅舅开心??”
沈兰棠:“哈哈哈,好可怜一孩子?。”
“我想回去以后,我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把我心?爱的零食都买来?,吃到吐为止。”
“我要去向?陛下复命。”
“……”
时间一点?点?过去,身边的声音慢慢变弱,听着身边人呼吸逐渐平稳,谢瑾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心?中默念:
“晚安。”
……
……
第二日?,谢瑾溜达出了赵府,进了一间小茶馆,他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坐到了他身边。
“目标已经离开了客栈,进了当地一个姓刘的乡绅家里,我听刘府下人说晚上要举办宴席,似乎会请一个大人物过来?。”
晚上?
晚上的话,兰棠似乎说过今晚不回来?吃饭。
“知道了,继续探查,晚上我会过来?。”
“是?。”
男人又喝了一会茶,等到茶杯见底才离开了。
谢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握了握袖子?里的匕首,坚硬冰凉的刀鞘抵着他的掌心?,让他想到了沈兰棠的手指落在他脸上时的温暖触感。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没事做。
沈兰棠今天的工作是?宴请城内两家大商贾,虽然同赵家并无也许往来?,但同在商场,赵夫人如今又需要盟友,因此这?种人情面关系是?必须的。
只商人最是?精明,想必会提出不少?问题,赵夫人一人难以应对,就该她这?个大掌柜出头了。
他们约定?见面时间是?下午,这?会儿人还没来?,店里面客人不少?,但沈兰棠身为大掌柜是?不做接待工作的,难得清闲地坐在内间休息。
她拿着一杯茶时不时盯着门口,眼尖地看到一个人进了店里。
谢瑾?
沈兰棠从椅子?上跳下来?,钻出帘子?。
“你怎么?来?了?”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做,就会想见到她。谢瑾简单整合了下这?个逻辑,回答道:
“闲来?无事。”
你知道绸和缎有什么区别么
听到他这?么?说, 沈兰棠心道:也是,天天待在家里是要闷出病来的。
“那你跟我学习布料知识吧,我也是来了才知道了很多布料方面的知识的, 我现在可是布料小达人了。”
“你知道绸和缎有什?么?区别么??它们最大的区别就是……”
沈兰棠趴在小间?的桌子上,指着桌上的两块布跟谢瑾讲知识。
小间?只有一扇同?样店面的门这?会儿关着, 屋顶上方的天窗射入炽白?的光芒,沈兰棠小巧的脸蛋落在光里, 修长的睫毛下蒙着一层阴翳, 光芒从她的眉间?洒落。
“所以说, 绸更适合用来做里衣或者内衬,缎适合做外衣。”沈兰棠做出总结。
谢瑾伸手鼓掌:“好厉害。”
沈兰棠得意地笑了笑, 继而发觉,不是,这?小学生做课堂演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刚说的知识都很浅显。
“兰棠, 兰棠?你看到大掌柜了么??”
外面赵夫人在呼唤她, 沈兰棠立刻起身道:“说不定是客人到了,我先出去了。”
“嗯。”
谢瑾跟在沈兰棠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赵夫人正在焦急寻找沈兰棠, 见两人一同?从小间?走出,心领意会地笑了笑, 上前。
“沈公子来了, 这?会儿客人到了,不好意思妹妹我先借走了。”
谢瑾客气道:“正事要紧。”
“那好, 那沈公子你自便,到院子里头休息一会好了, 来,兰棠你跟我走,。”
沈兰棠跟着赵夫人往后?院凉亭走,谢瑾走到对面的湖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有男有女数人被下人引进?亭子,沈兰棠和赵夫人站了起来,客气恭维。
这?几人多是四十上下,衣着光鲜,唯有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出头风度翩翩,约莫是哪家公子。
谢瑾看了几眼,收回了视线。
这?个?院子时供贵客休息的,店里小二?都在前面帮忙,院子里非常安静,谢瑾坐着调息内息,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凉亭聚会到了尾声,沈赵二?人站起来送别。
将客人送出门后?,沈兰棠返回道:“今天晚上去酒楼吃饭,不回来吃饭了,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
谢瑾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
“嗯。”
——
入了夜,谢瑾吃过晚饭走出房间?,慢腾腾地关上门。路上有人碰见他,问道:“公子这?么?晚还出去啊?”
谢瑾客气回答:“睡不着,出去走走。”
想到沈夫人今晚在吃饭还没?回来,仆人体谅地点点头。
“那你早点回来。”
“好。”
谢瑾从正门走出,到了一处幽暗角落,两个?人影自黑暗中走出。
“走吧。”
人影在屋顶跳跃了几下,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县城不比兆京,入夜之后?,街上店铺关了一大半,还有开着的也是店跟家在一处的,街道里暗了一大半,显得几处还灯火通明?的高楼格外明?显,那都是县城最好的几家酒楼。
谢瑾几人跃到一处屋顶,正要继续往前,谢瑾忽然停了停。
十数丈开外,酒楼二?楼上被人包下,窗户大开,只见十数人坐了满满一桌,容貌秀丽带着几分锐气的女子坐在主位边上,笑盈盈地招待客人。
推杯换盏间?她谈笑自若,游刃有余。她应是喝了不少酒,脸蛋泛着红晕,但并不深,眼神依旧清明?,投射出精锐光芒,俨然是一副商界熟手模样。
他的妻子平时都是迷迷糊糊别人说什?么?都好,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商场中的她,确有几分母亲当初说她“沉稳朴实”,“精明?诚信”模样。
谢瑾正打算走,白?日那个?年轻男子从宴席中站了起来,举着一个?杯子走向沈兰棠,一脸恭维模样,他不知说了什?么?,沈兰棠眉眼舒展,翘着唇角笑了起来。
“……”
“我们走吧。”
“是,大人。”
几人从县城上方走,很快到了姓刘的乡绅家,乡绅家里灯火通明?,院子里人来人往,手上端着一盘盘精美菜肴,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和之前几个?大汉坐在一起,似乎还未开宴。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微胖的女子走了进?来,不正是此前当街拦住谢瑾的女子。
若是这?个?身家,能舍出那么?多钱财也有道理了,谢瑾神思走了一秒,很快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屋子情形。
一个?管家模样男人匆匆跑进?,脸上堆满笑容,他说了两句,屋子里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从屋外走来一个?神态倨傲,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
“那是县令张孝清。”
张孝清?名字是好名字,人不是。
屋子里的人本就?是在等?他,县令到了后?,众人入座开席,首先就?是恭维县令,向县令敬酒,众人开怀畅饮,言语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畅快的一幕却有一个?非常怪异的点,自古为官者都有傲气,除对读书人外,在农工商前都是高高在上洋洋得意,更勿论这?个?张县令,谢瑾敢确信他平日里做了不少为祸乡邻的事,这?样一个?人,跟一个?地方乡绅,甚至于跟一群江湖汉子有说有笑……
几人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眼看酒席即将结束,几人都起身离席。
谢瑾:“李岚,你继续盯着这?里,莫青,你跟着张孝清,再分派两个?兄弟盯着两 边,一定要找到他们在密谋什?么?。”
“是,大人。”
时间?已?经不早,谢瑾迅速回了赵府,他才点亮灯火没?多久,沈兰棠就?回来了。
“你还没?睡?”
见谢瑾还醒着,沈兰棠很是惊讶,她今晚回来算迟的了。
谢瑾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想着你可能喝了酒,身体会不舒服,想等?你回来。”
好贴心!
沈兰棠喝了酒,情绪有点高昂,兴奋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
谢瑾一边给她递过擦洗的毛巾,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今晚都有什?么?人?”
“就?是一些富商,有米行的钱老板,还有开酒楼的庄老板,虽然没?有业务往来,但同?在一个?地方讨生活,打好关系也没?有坏处。”
“听起来似乎都上了年纪。”
“那是自然的呀,有钱人不都这?样的么?,不,应该说人上了年纪才能有钱。”
“就?没?有年轻点的?”
“倒也有一个?,是庄老板的儿子,才二?十出头呢,听说也开始掌管家中事务了,还挺上进?的。”
“是么??”
沈兰棠洗了脸,用清水擦拭过的脸蛋还是红彤彤的,歪着脑袋问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谢瑾神色淡定,仿佛刚才问这?么?多问题的人不是他:“没?有,我们睡觉吧。”
“嗯,我要先刷牙。”
见谢瑾没?有其?他想问的了,沈兰棠走到屋外乖乖刷牙。
谢瑾看着一边刷牙一边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沈兰棠,心中也有几分莫名。他方才也就?是随口一问,兰棠是她的妻子,那个?人也只是正好出现在她身边,两人之间?毫无关系,他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沈兰棠刷了牙又简单擦了身体,就?拖着脚步到了床上,喝过酒的她身体比往常还要热几分,像一团小火球似的吸引谢瑾往她身上靠,偏生沈兰棠自己嫌热,好几回都把谢瑾推开,这?还不够,她最后?缩在角落大腿贴着墙舒畅地睡了过去。
谢瑾闻着身旁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空气里淡淡的酒气,叹了口气。
小酒鬼。
第二?天醒来,沈兰棠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着墙,恨不得化身成一只壁虎,被子被她踢的满床都是,就?是不沾她分毫。
“……”
谢瑾坐在桌边,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努力了。”
“……咳咳,酒喝多了。”沈兰棠下了床。
一通洗漱后?沈兰棠神清气爽,重回智商巅峰。
“我出门了!”
“嗯,早点回来。”
因为时间?有限,她每一天都要充分利用,她这?些天在布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各个?掌柜的局。
沈兰棠深深地认为,人若是想要搞事,必然是太闲了,才会有空想七想八,勾心斗角。若是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就?没?这?闲工夫了。
沈兰棠连同?各个?老管事依据布庄和店铺工人们的日常表现制订了一个?考核表,通过考核且表现优异者有嘉奖甚至得到晋升,没?通过的就?扣薪水奖金,这?几乎就?是给中间?管理层设定的难关,只因基础工人方面,只要勤勤恳恳做工就?能达到考核,工人们没?有怨言,还因为有奖金,他们劳动积极性更高了。
而大多被掌柜收买了的管理层早已?懈怠工作,自然无法达到标准,为了不被扣钱他们必然要想办法提升自己,或者是想办法推翻这?个?措施,总之一时半会都要为此事奔波。
分散掌柜和管理层的注意力只是一方面,从长远看,这?一系列的措施主要是为了凝聚底层工人的心,让他们和掌柜的离心。那些掌柜对自己亲信很好,油水捞足,却很难惠及基础工人,得让工人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说白?了,就?是砸钱买忠心。
打个?工嘛,当然是谁给钱多听谁的,别给我讲大道理!
沈兰棠这?个?措施颇有成效,才下去两天,就?在工人里面引起了不小的议论,而管理层也是一脸难色。
上下矛盾一出,沈兰棠就?能空出手来做其?他事情,所以说人嘛,就?是不能太闲。
眼看着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直至几日后?——
“什?么?,张大人要请我们吃饭?”
沈兰棠和赵夫人对视一眼,一个?县令要请一个?商人吃饭,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沈兰棠耐心问道:“有说是为了什?么?事么??”
来传报的下人摇摇头:“不清楚,那人没?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夫人上前两步,握住沈兰棠的手:“妹妹你说,会是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得做好被为难的准备。”
张县令邀二?人吃得是午饭,沈兰棠她们不敢怠慢,准时到了县衙。赵夫人来县衙次数不少,跟里面的人也有交道,她塞了钱到主簿身上,好声好气地道:
“方大人,大人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您通融一二?给我们提个?醒吧。”
方主簿摸着胡须道:“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小主簿如何知道,不过大人肯定有大人的想法,两位,请进?吧。”
他有用的话一句没?说,钱还照收不误。沈兰棠和赵夫人对视一眼,只能进?去。
张县令邀请他们共进?午餐的地方就?在县衙里头,此处作为县令一家生活休息场所,算得上是张县令私人领域。
沈兰棠之前听谢瑾说到过这?个?县令,但见面还是第一回,和她想象得差不多,是个?端着读书人和官员架子,一脸官味脑满肠肥的中年人。
“赵夫人,许久不见,这?位就?是你新聘的大掌柜,我听说夫人聘了一个?年轻女子当大掌柜,想来这?位沈大掌柜一定很有本事吧?”
沈兰棠起身作福,言辞恭敬地说:“大人过誉,小女只是家中经商略通一些经商心得,得夫人信赖占着几日大掌柜名声而已?。”
“不妨不妨,沈掌柜一定有自己的本事。来,请坐吧。”
张县令坐下后?,两人才入座。
“今日呢,请夫人前来其?实不是我的主意,是应我一位朋友的建议,这?位朋友夫人也是认识的……”
两个?中年男人从隔间?掀起帘子走了出来,赵夫人瞬间?脸色大变。
“侄媳好久不见啊,近来可还好。”
那二?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沈兰棠在听到他们叫“侄媳”时猜到了他们身份,自沈兰棠进?入赵府,就?听到有人叫嚷着要赵夫人将家业交给族里长辈,恐怕就?是面前两人了。
赵夫人夫君只一个?妹妹早已?嫁人,除此以外,就?只有他的几个?叔伯,这?些人不但不帮着扶持家业,还想将它夺走,所谓血缘,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大人!”赵夫人变了脸色,重声道: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侄媳不要生气,我们只不过求大人给我们一个?和侄媳好好说话的机会,若不是侄媳近些日子防范着我们不肯跟我们见面,也就?用不着劳烦大人了。”
“是啊,侄媳,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好坐下来讲呢。”
两人自说自话,已?经坐了下来。
“侄媳啊,你怎么?不懂我们的苦心,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经商那些弯弯道道,成天在外面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多辛苦,我们是想为你分担,你一个?女人家,在家安心带孩子不好么??孙女孙儿不可爱么??”
赵夫人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得无耻至极,她怒道:
“两位叔伯若是真想为我分担,为何不替我管理店铺而非要从我手上拿走先夫留给我和孩子们的产业,这?既是家产就?没?有让给他人的道理!”
自先夫走后?,赵夫人为这?事跟他们吵了无数次,倒也懂得反击了。
“既然是家业那我们作为叔伯代?为管理又有什?么?不对?”两人依旧厚着脸皮。
“你……”
“夫人啊。”张县令忽然笑眯眯道:
“我记得夫人的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吧,再过两年也到寻夫家的年龄了,赵诚兄有个?外孙也差不多这?个?年龄是吧?”
赵夫人一时间?如遭雷击,她猛地站了起来:“你们竟敢!”
沈兰棠也听得直皱眉,心思打到一个?十二?岁女孩身上,真是无耻。
赵夫人身子摇摇欲坠:“你们竟敢,我决不允许,决不!”
那个?叫做赵诚的男人得意地道:“侄媳不要这?么?快否决嘛,按我们两家关系,若是两个?孩子能结秦晋之好也是亲上加亲,是大好事嘛。”
赵夫人愤怒嘶吼:“我不同?意,我决不同?意!”
张县令在旁幽幽道:“那也是没?有办法,总 归两家若是结为一家,这?家业也就?是本家的了,这?全看夫人如何打算了。”
“你们,你们……”
张县令是在逼自己,要么?将家业交给二?人,要么?就?要逼迫把女儿嫁给赵诚的外孙。
他们这?是在逼自己在家产和女儿之间?做选择!
赵夫人声如泣血:“就?算张大人你是一县之长,也不能掺和我们儿女亲事!”
张县令这?时也把脸面抛开了,他盯着赵夫人冷冷道:“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
赵夫人浑身发抖,眼睛里渗出血丝,若不是有桌子支撑身体,说不定此时已?经倒下了。她脚步微挪走向张县令,柔软的神色逐渐变得狰狞:“你,你们……”
“夫人你醉了!”
沈兰棠一步上前,快速拉住赵夫人的手,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朝着几人笑笑,道:
“夫人先前喝了酒,现在还没?醒呢,我先带夫人回去,改日再来致谢。”
沈兰棠扶着赵夫人,慢慢往外走,身后?赵诚还嬉笑着说:
“侄媳,好好想清楚,我那个?外孙也是一表人才。”
赵夫人手指一紧,沈兰棠撑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夫人,我们走吧。”
赵夫人闭上眼睛,强撑着往外走。
两人互相?依偎着走出县衙,外头有人在等?,见赵夫人两眼无神地走出连忙上前扶住。
等?进?了马车,赵夫人猛地握住沈兰棠的手,喉咙里发出哭腔:
“妹妹,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想个?办法,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嫁给赵诚的外孙!”
沈兰棠反握住她的手,用力道:“我有办法的,夫人你放心,我有办法的!”
许是从认识以来,沈兰棠就?从未让赵夫人失望过,听着她安慰的话,赵夫人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
“姐姐别急。”沈兰棠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有办法的。”
番外—运气守恒定律
话说沈兰棠“考核”指标下去没多久, 一日她正?在店里,一个工人匆匆跑进来,急声喊道:
“大掌柜, 大掌柜不好了!布庄管事说你的?考核太过?严苛不合事实,现在在庄子里闹起来了!”
沈兰棠下这个措施时就想过会有布庄的毒瘤不服管教, 再被早有异心的?掌柜管事一怂恿就?闹事,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道:
“带我过?去!”
话不多说, 沈兰棠立即赶往布庄, 她到布庄时,布庄正闹哄哄的在闹罢工, 不少显见?是钱掌柜的?人的?在旁起哄,地上零散地倒着被踢翻的染料还有做到一半的?布,一地狼籍。其余工人无?措地站在边上,一副上前劝说不是, 不上前也不是的样子。
沈兰棠快速扫了一眼, 心中有数,她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怒喝一声:“你们都?在干什么?!”
“大掌柜……”刚被任命为管事的?柳志明匆匆跑过?来:“大掌柜这……”
“我知道了。”
沈兰棠也?没想他一个刚上任的?年轻管事能处理好这事, 她上前一步, 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实工人大声喊道:“夫人给我们的?考核表太苛刻了,是有意要降我们薪水, 我们不同意!”
“严苛?哪里严苛?是一天织三丈布严苛还是一天染十匹布严苛?你, 你是织布坊的?吧,你说你一日织布多少?”
被沈兰棠指着的?女子嗫嚅着说:“四五丈。”
“很好, 还有你,你一日染多少布?”
“回大掌柜, 十四五匹!”
沈兰棠目光泛着冷光,面无?表情地盯着闹事的?男人:“那你看,是什么要求严苛了,还是有些人日常消极怠工,不好好工作,还眼红别人工作勤奋能得奖金,才叫着喊着要推翻这项制度?”
听到她这么说,站在边上的?大多工人脸上都?露出不满。
眼看气?势上要被压过?,起头闹事地连忙把手上的?布往地上一扔,大声地喊:
“从前老爷在的?时候从来不搞这些有的?没的?,但老爷一死,夫人就?开始搞事,我看就?是夫人看不惯我们想赶我们走,大伙儿,我们要保住我们的?工作!”
他这一吼,早就?跟他串通好的?几个工人也?应声起哄,院子里再次吵闹起来。有人爆起一把推翻还晾着布的?竹竿,发狂地猛踩了几脚,其他人也?被气?氛带动?跟着打砸起来。
沈兰棠看着事态变化?,立刻呵斥:“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们肆意妄为,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沈兰棠此番还带了几个家?丁过?来,他们立刻上前跟他们扭打在一起,然而寡不敌众,眼见?着就?要落败,房间里钱掌柜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喝着茶,且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如何解决难题。
沈兰棠目光扫过?众人,包括站在边上跃跃欲试却?又习惯性退缩的?其他工人。她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在过?来之前,她就?跟家?丁道,让他们故意落败,有时候,武力的?胜利不是最好胜利,攻心才是上策。
沈兰棠上前一步,高?举手臂大声道:
“你们谁将这些闹事的?人制服,我就?奖励每人五两银子,若是人多,每人二两!”
此话一出,原本在边上不动?的?人也?都?蠢蠢欲动?起来,沈兰棠继续加码:
“自?我当上大掌柜以来,可有不履行自?己诺言过??这次闹事的?人中不少是庄子管事,将他们拿下后空出的?管事名额将在你们这些人中优先挑选。”
听到这话,那些人全都?按捺不住,生怕自?己慢了似的?如狼似虎地冲进人群,一个压住闹事人的?手一个压住腿,没两下的?功夫就?将人都?制服了。
“大掌柜,大掌柜,我们已经把人制服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喊,沈兰棠微微一笑,道:“很好。”
蹲在屋子里观察情况的?钱掌柜暗道一声不好,他原意只是见?这个新来的?大掌柜几个措施就?把他在布庄的?威严压住,想借力找回面子,顺便把那些莫名其妙的?举措给推翻,没想到这转眼功夫,形势就?逆转了。且他看出,经过?此事,那个妇人在布庄权威更甚之前了。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沈兰棠看着姗姗来迟的?钱掌柜,微笑着说:“钱掌柜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到?”
钱掌柜老脸微红,故作镇定神叨叨地道:“我方才出去了,听到有人闹事才匆匆赶回来。”
“那掌柜的?来晚了,我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
钱掌柜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沈兰棠也?没理睬他,转向众人道:
“今日所有协助擒获闹事者的?,每人奖励二两,这两位大哥表现英勇,奖五两。”
两个大汉连连喊:“谢谢大掌柜,谢谢大掌柜!”
“今天大家?就?将布庄打扫干净,有什么缺的?重新买,还有这些人全部辞退,尽快招新人进来,柳管事,这事你负责。”
“是,大掌柜!”
沈兰棠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钱掌柜正?眼,仿若他并不存在,若是之前钱掌柜肯定要展示他掌柜的?威严,但这会儿他的?人都?一个个被摁在地上,他哪里还有威严可言。
这事在沈兰棠心里就?算过?去了,那几个闹事的?被辞退后还被扔进了县衙,但至于县衙有没有接收我们就?不知道了。
过?了一日,沈兰棠在路上走着,两个男人跟在她身后。
“就?是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丢掉工作!”
“一个女人还想管我们?”
眼看沈兰棠就?要走到大街上,两人大喝一声,从拐角走了出来。
“沈大掌柜!”
沈兰棠回首望过?去,就?见?两个男人猛地朝她冲了过?来,两人刚踏出两步,扑腾一下,就?跟电视里点了穴道似地膝盖一弯直接倒在了地上。
沈兰棠:????
肿么回事?
沈兰棠左顾右盼,正?好有人来找她,见?到这情景立刻大喊了出来。
“好你们,被赶出了布庄还想找大掌柜麻烦,来人,给我打!”
于是两人被一顿痛殴。
若只是如此,沈兰棠也?不会为此挂心,毕竟她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又过?了一日,她正?在路上匆匆走着,前头走来一个大白天喝醉酒的?男人,沈兰棠正?在想事便低着头没有看到,眼看两人就?要撞上,那醉汉突然“啊”了一声,捂着屁股痛苦地呻吟起来。
沈兰棠这才被惊醒,酒气?熏的?她拔腿就?躲开十来米。
嗯,不对,最近这坏事怎么都?躲着她呢?
沈兰棠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
……
……
“谢瑾,我觉得我身上有一个保护神。”
某天晚上,洗完澡后,沈兰棠神秘兮 兮地说。
谢瑾:“……”
“真的?,你不信么?”
沈兰棠就?把最近发生的?两件事都?告诉了他,最后她得出结论:
“肯定是因为我身上的?守护神,否则你怎么解释这个事情呢?”
洗完澡后的?沈兰棠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满头青丝落下,只有一个木簪插进发带束发,看起来就?像山间走出的?精灵,谢瑾目光不由流连在她身上,一边无?心地说:
“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佛。”
沈兰棠: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都?穿越了。
看沈兰棠眼珠子转悠,知晓她素来大胆,谢瑾连忙阻止她的?奇思妙想:
“这或许就?是偶然,你知道有些人有时候运气?是会好的?。”
这倒是真的?,她上辈子第一次买彩票时深有感触。
“好吧,好吧。”沈兰棠无?趣道:“就?当我多想了。”
她翻身的?时候亵衣卷上去一个边,腰身纤细莹白,又因为刚刚洗过?澡,还透着格外的?水润。谢瑾只看了一眼就?好像被刺伤了眼睛似地立刻挪开了。
少许后,他嗓音喑哑地开口:“兰棠,你想不想……”
“什么?”沈兰棠揉着眼睛道:“我好困,明天还要早起,你还有话要说么?”
“……没有了。”
又过?了一日。
这一日沈兰棠在店里帮忙,两个侍卫守在暗中,忽然一人道:“快看,是那个人。”
另一人扭过?头去,凝神仔细看了会,道:“谁?”
“就?是之前在酒楼和?夫人一块吃饭的?那个年轻人。”
“…………他怎么了么?”
同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那日谢瑾经过?酒楼时,明显朝着那小子多看了几眼,谢指挥使虽然年轻有为,家?世贵重,但毕竟也?是个年轻人,见?到自?家?夫人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自?然会不喜。
而且,现在这个年轻人……
“他手上拿的?什么?”
“好像,是一盆花。”
“是秋水莲是秋水莲!”他激动?道:“我听闻有一种水莲在秋日开花,他抱着这盆秋水莲是干什么?”
他同伴看着男人走向沈兰棠时脸上盈盈笑意,无?语地摇头。
“当然是送花给夫人了!”
“这怎么可以!”他激动?道:“夫人是大人的?夫人!”
“哼,看我的?。”
对面楼下,庄公子捧着一盆莲花,怀揣激动?心情走向店中女子。
自?见?到那位沈大掌柜起,他就?被她的?自?信,坦然,博学多识吸引,他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在熊熊燃烧,虽然赵夫人说她已经有夫婿了,但他觉得这,并不重要!
“沈掌柜。”
沈兰棠回过?头,见?到庄公子,她心中略微惊讶,很快露出笑脸。
“庄公子怎么来了?”
“我偶尔得了一盆秋水莲想要送……”
一块破碎瓦砾在墙上跳来跳去,正?跳到花盆底部,水流刹那间冲了出来,娇贵的?秋水莲枯萎了。
庄公子:“……”
沈兰棠:“……”
……
“谢瑾,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就?是前段时间运气?比较好,根据运气?守恒定律,白天我的?坏运气?影响了庄公子,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听完整个故事的?谢瑾:“……你说得对,是运气?原因。”
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
一更,不行,我夫君身上还有伤
沈兰棠和赵夫人日常都是早出晚归, 今日下午就?回来了,正巧谢瑾在家,过?来接妻子回去?。
“嘘。”
沈兰棠在嘴边做了个动作, 悄悄关上门。
“在路上哭累了,这会睡着了。”
“发生什么事了?”
沈兰棠叹息, 将在县衙的事情告诉了谢瑾,谢瑾的脸都黑了。
“他一个?县令而已, 哪来这么猖獗的胆气。”
“县令官不小了, 在这个?县城够大了。”
谢瑾冷不丁问:“县城外呢?”
沈兰棠默默回望着他。
谢瑾仰头看着天空, 此时?此刻,他和沈兰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
他们的信也该到?了吧。
——
“老爷老爷,瑾少爷的信到?了!”
一个?老仆匆匆跑进院子,镇远侯谢明渊已经?年过?七十,因为长年锻炼, 他的体型看着依旧矫健魁梧, 当然跟年轻时?候不能比。
虽然早已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加上气场撼人, 远远望去?, 仿佛还能与北方蛮子大战一百回合。
屋里,谢老爷子正在吃饭, 闻言抬起脑袋,
“这小子,终于?舍得来信了。”
谢瑾受命回乡, 他出发?之前皇帝已经?派人快马传出了这个?消息,按理来说他们就?算再慢也该在三日前抵达桐乡了, 可是迟迟没有消息,不仅人没到?,连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都没看到?他们踪影。
谢老爷子便知?道事情不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孙子放心,他未将此事传至兆京。
“拿来。”
谢老爷子打开?信封,看完来信,半晌,他呼出一口气,道:“孙媳妇没事。”
“那少爷呢?”
“他皮糙肉厚,能有什么事?”
“那少爷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说,他遭遇山贼掉下山崖,此刻身无分文让我们给他带钱过?来,他还说——还说仓安县县令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让我过?去?给他撑腰。”
“走,既然孙媳妇都落难了,我这个?当爷爷的只能给他们撑腰去?了!”
——
第二日,再见到?赵夫人,赵夫人眼眶下面一圈黑,脸色憔悴。
“姐姐昨夜没有睡好?”
赵夫人苦笑一声:“如何能睡得安稳。”
沈兰棠正欲说什么,管家匆匆跑进来:“夫人,夫人不好了!掌柜们联合管事说夫人刻意刁难他们,他们不想干了,刚刚在店里闹,现在人都走了,说……”
“说什么?!”
“说除非夫人一个?个?向他们谢罪道歉,否则他们是不会再回去?了!夫人,这些掌柜在布庄做了这么多年,往来生意收付钱款都是他们负责的,要是他们都不干了,我们店面,店面要怎么开?下去?啊?!”
“什么?”赵夫人昨日才被张县令威胁一番,如今又听到?噩耗,一时?眼前发?晕差不多站不住脚。
“姐姐。”沈兰棠赶忙拉住她的手?:“你要稳住,这就?是他们的阴谋!”
因为沈兰棠一连串措施下来,底下工人和掌柜离心,眼见形势不对,几?个?掌柜和赵家人通了气干脆闹起来。这样一来,本?就?腹背受敌的赵夫人更是雪上加霜,说不定就?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选择屈服。
“姐姐,你信我么?我说会保护你和两个?孩子,你信我么?”
赵夫人看着神色坚毅的沈兰棠,咬着唇,艰难点头。
沈兰棠露出笑颜:
“谢谢姐姐,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能退让,既然姐姐相信我,就?让我来反击,我保证,会将事情处理好。”
赵夫人含着泪默默点头。
沈兰棠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出房间。
谢瑾就?在外面等着她。
“夫人还好么?”
“当然不好。”
“我们……”
沈兰棠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官宦人家家中不乏有许多蛀虫,一个?个?附着在光鲜亮丽的权贵表面,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人家侵蚀成一个?空壳,权势固然能保护她不受外人欺负,但内部蛀虫还是交给我吧。”
其实也正好,她之前还担心那些人若是耐心潜伏在店里,等自己走了,说不得会使绊子欺负赵夫人,如今全都闹起来了也好,正适合她“打扫干净”。
——
赵氏布行最近真是多灾多难,前段日子赵老板刚去?世,前两天店里面又不知?道闹什么,店门都关了,等到?再开?,店门口拉起了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
店铺关门,清仓甩卖。
这时?候还没有清仓甩卖的概念,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要紧,哪怕店开?不下去?了东西也不会贱卖,拿来以物?换物?也是好的。
许多人起初只是围观,直到?店小二们一匹一匹的布给拿了出来,全都很不要钱似地堆在了柜台上。
旁边还写着什么“原价五两现价一两”,“原价两百文,现价五十文”。
“……”
什么,原价五两的现在只要一两,原价两百文的只要五十文了?!!
众人吓了一跳,来不及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冲进店里,生怕迟了就?被人抢光了。
然后他们就?知?道,从前十两银子的布只要三两,一两的布只要两三百文,几?十文一小匹的,更是只需十来文,这简直是,简直是……
赵氏布行做了几?十年,大家都知?道这家的布料是好的, 唯独一个?就?是贵,平日里也就?是逢年过?节了才能扯一匹半匹,可现在!!
还有些心好的赶忙把?这事告诉了自己的邻居,邻居一听生怕晚了,放下手?上东西就?冲了过?来。
人群蜂拥而至,不一会店里就?挤满了人。
刚当上管事的小二艰难地喊:“大家别挤,别挤,都有,布庄的库存都搬出来了,都有都有。“
如此场景引得大半条街的人都来看,有位乡绅家中女眷,日常虽然买的起布,但也不会嫌布便宜,一边吩咐着店家多给她留几?匹布,一边好奇地拥着赵夫人,关切地问:
“夫人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是还好端端的么?怎么突然……”
赵夫人垂着眼泪,嗓音悲怆:
“大家有所不知?,自先夫去?后,赵家叔伯就?一直逼我将布行交给他们,我几?番拒绝,他们始终不肯放手?,这回他们联合店里掌柜要全部罢工不干,等到?店亏钱了再逼我转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敌得过?他们多番诡计。”
“只一点,与其让它被人抢走,不如就?在我手?上败光算了!”
赵夫人说到?此处又是一阵痛哭,边哭边道:
“好歹成全了街坊邻居多年照拂之情,大家不要担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凡出了我赵家店门的货,绝无后话?绝不追回!”
店里人多,听到?这话?的人也多,大家刚刚收了好处,自然对赵夫人心生同情,心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是比不得那些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油条,看她都被逼到?什么份上了,顿时?义愤填膺:
“赵家人以前就?仗着跟赵老爷的关系贪便宜,没想到?在赵老爷去?世后这么欺负他的遗孀,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些掌柜,亏得赵老板生前对他们这么好,真是没有良心!”
“呸,都是忘恩负义之徒!”
店里人实在是多,且许多是远处赶过?来的,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条街道,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买布,想必不用多久就?能传遍整个?仓安县。
……
“老爷,外面又有人在砸门了,还将鸡血泼到?了门上……”
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钱掌柜这两日蹲在家里门都不敢出,闻言愤怒道:
“那些人怎么回事,这关他们什么事要他们这么操心!”
说话?间他夫人从外面回来,将头上用来蒙着大半张脸的布猛地扔到?地上,怒吼道:
“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都是怎么说的,我都没脸出去?见人,连着豆腐铺的粗鲁婆娘都给我脸色看,你好端端的掌柜放着正事不做,偏要搞什么事情,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钱夫人越说心头怒火越甚,大叫一声朝钱掌柜扑了过?去?!
“你这个?杀千刀的,让老娘晚节不保……”
“哎哟夫人夫人您别打……”
……
“你这杀千刀的!你知?道你儿子在学堂都是怎么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么?你自己犯错,为什么要连累儿子?我们儿子以后还要读书考状元,你让他怎么见人啊!!”
“他不是在山上读书么?怎么都知?道了?”
“现在还有哪里不知?道,大街小巷,包括茶馆饭店都在说,那些学子也是有父母的啊!呜呜呜我的良儿,你让他怎么见人啊!”
“你别吵别吵了!”
……
“岳父岳母,二老息怒息怒!”
“怎么息怒怎么息怒?!以前还觉得你是女婿里最有出息的,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你让我们老脸往哪搁?!”
……
……
如此事情,不止一二。
沈兰棠让人注意着赵家和几?个?掌柜的情况,听到?他们家里面吵起来,露出了然的笑。
人都是有弱点的,就?算一个?人抵挡得住流言蜚语,也不代表他的家人都可以。沈兰棠最初并不想扩大到?他们家人,但既然人家先不仗义就?别怪她无情了。
听到?这些消息,就?连这几?日愁眉不展的赵夫人都久违地露出了笑容,虽然形势目前对她并没有好处,但只要敌人不开?心。她就?开?心。
“妹妹,接下来会如何?”
“接下来有些人会受不住试图向我们求和,有些人一意孤行不到?结局不死心,还有些人拖拖拉拉站在岸边看哪一方更强大更有赢面就?跟哪一方走。”
“至于?我们——”沈兰棠微笑着说:
“最开?始向我们投诚的可以允许加入我们阵营,但还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就?不能要了,再次背叛我们的可能性太高了。”
“那前面投诚的人就?不会背叛了么?”
“前面投诚的自然也会背叛,不如说已经?背叛了,但我们目前缺人,在找到?足够代替他们的人之前,只要短时?间内没有危害,能利用的就?利用。我们要尽量减少敌人,扩大朋友数量。”
赵夫人赞叹道:“妹妹果真思虑周全!”
这个?办法?不能破局,但能够基本?解决掉掌柜的问题,割了席的永远不会再用,而一旦站了队,再想回去?就?难了,且都是脸皮薄的人,短时?间不敢两次背叛主子。
——
赵家门被泼了两次水,扔了好几?个?臭鸡蛋,赵家人除了下人之外全都不敢出门,直到?夜里那些人停歇了,赵诚两兄弟才火速出了门往县衙赶。
“张大人,你为什么不帮我们?!”
张孝清斜着眼看了看二人,冷哼一声道:“本?官只说会帮你们拿到?赵氏布行,可没说要掺和这个?事。”
这群人也是傻的,他是当官的,就?算暗地里欺压百姓,至少门面上不能闹太过?分,现在全城都在激愤,他要掺和了进来就?算乌纱帽没影响,面子上也过?不去?。
赵诚看他一副不想管得模样,也生了怒:“大人我们可是说好了的,只要您帮我拿到?赵氏布行,以后有一半利润都是您的,这钱您难道不要了?”
张县令想到?那一半利润心忍不住又动了起来。
“你放心,本?官说过?的话?就?不会不算数,区区一个?赵氏妇人,本?官会让她知?道跟朝廷官员作对的下场!”
“明日,你便这么做……”
——
赵氏布行轰轰烈烈做了三日“大甩卖”,赵家和其他掌柜就?被堵在门口骂了三日。
第三日下午,沈兰棠从房中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唯唯诺诺,低头哈腰的掌柜。
“各位掌柜,这是夫人给你们的最后的机会,希望几?位能够珍惜。”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一定会跟着夫人好好干的。”
沈兰棠微微一笑:“那几?位先回去?吧。”
几?人离开?后赵夫人走出,看着几?个?掌柜离去?背影,道:“妹妹,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促销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弄下去?店里也要坚持不住,你先把?店面都关了,唯布庄继续运转,等过?些时?日,情况稳定了再开?门。”
“好,好,都听妹妹的。”
几?人正在屋里商量,忽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管家急匆匆跑进院子里:
“夫人,不好了,赵家人来闹事了!”
什么,他们还敢来闹事?
沈兰棠腾地一声站起来,道:“姐姐随我去?看看。”
“好!”
几?人走出院子,就?见赵诚兄弟带着一帮人堵在门口,手?上还拿着粗棍,见赵夫人出来,赵诚大声地嚷嚷:“侄媳妇你在外面败坏我们名声是什么意思?”
“我们本?来只是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想在洛西没成年之前代为照看店里,又不是不还了。结果你这么嚷嚷害的大家都以为我们是想谋夺我侄子的家业,你说你是想做什么呢?”
“该不会是已经?找回了姘头,想把?我侄子跟孙子的家产和那姘头私吞了吧?”
“你胡说八道!”
赵夫人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不仅不承认还反过?来冤枉她,还用的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当真无耻至极!
沈兰棠怕赵夫人中了他的诡计,一把?拉住她喊道:“夫人和老爷恩爱笃睦,鹣鲽情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何须在此挑拨离间。若是街坊们不信,夫人自可写一封陈情书,写明她只代两个?孩子管理家业,代孩子成年之后就?分还给他们。”
“就?是,赵老爷和赵夫人夫妻恩爱我们都是知?道的!”
“你自己心怀不轨不要污蔑夫人!”
“……”
赵诚见这招不好用,干脆也不多废话?了,直接撕破脸皮,举起手?臂高喊道:
“给你们说不清好话?,来人,给我砸!”
十来个?人立刻涌了上来,举着棍子打砸赵府大门,赵府下人连忙上去?拦住,一旁义愤填膺的围观群众也冲上去?,一伙人闹闹哄哄打 了起来。
还有几?个?丫头老妈子护着赵夫人和沈兰棠,不让她们被人碰到?。
谢瑾走到?她身边,沈兰棠抽空看了他一眼,谢瑾望着打成一团的人,眼中无波无澜。
赵诚站在人群外头,也看到?了被人护在身后的赵夫人,还有她身边的沈兰棠。
他知?道是那个?婆娘一直在帮赵夫人,要不然以赵夫人软弱的性子,布庄早就?到?手?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赵诚握住袖子里的木棍,冲着沈兰棠飞奔了过?去?。
“臭婆娘,让你坏我的好事!”
他人还没到?沈兰棠跟前,眼前忽然一花,胸口犹如被千斤铁石撞了个?正着,一股剧痛袭来,下一瞬他人直接飞出两丈远。
这一下别说赵诚了,连沈兰棠都没反应过?来。
嗯,你刚才用的是腿还是拐杖还是什么内力?
“你,你……”赵诚指着谢瑾说不出话?。
“这是在闹什么?!”
众人正在惊愕中,张县令带着捕快赶到?。
赵诚兄弟连忙告状:“大人,这些人聚众闹事,还有这个?人——”
他指着谢瑾喊:“他打了我哥!”
张县令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大手?一挥:“全部带走!”
沈兰棠还在懵怔中,见几?个?捕快要来逮捕谢瑾,心中一急,下意识扑到?他身上,护着谢瑾道:
“不行,我夫君身上还有伤,要是被抓进牢里他还有命在么?!”
谢瑾抬头看着她,只看到?她脸上真切焦急神色。
“你,还有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在本?官管辖范围内闹事,通通抓起来!”
围观的街坊抱屈道:“是赵诚他们先动手?的,县太爷你要抓也是抓他们啊。”
张县令只抬头看着天,不闻不问。他这副模样众人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的,只民不与官斗,就?算他们有心也帮不上忙。
形势正焦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由两个?年轻人扶着,慢慢走来。
“张县令。”
张县令见到?来人,表情微变。
“咳咳咳,张大人,今日的事你就?放给我一个?面子,就?饶了大伙吧。”
“刘太爷,您这一把?年纪了,何必还掺和这个?事?”
刘太爷一边弯着腰咳嗽一边艰难地说:
“我一个?老头子也不想为难张大人,只是这里的都是街坊邻居,大伙有意见互相说不拢,但不至于?闹到?牢里去?,大人您说是不是?”
“……”
刘太爷到?了以后,之前几?个?见到?张县令态度有所松动的人都重新?聚在一起,站在了刘太爷身后,这一数,人还比他带来的人多,张县令心里掂量了下,拂袖重声道:“那好,那我今天就?给太爷一个?面子,希望你们不要再闹了!”
说罢,他领着人率先离开?了,见救兵都走了,赵诚他们也不敢再待下去?,几?个?人扶着赵诚很快撤离。
赵夫人松了口气,忙走上前:“太爷,怎敢劳累您老人家过?来。”
刘太爷摆摆手?:“我老了,面子也只能到?这了,你们以后要自己当心。”
赵夫人苦涩道:“多谢太爷提醒。”
等众人将刘太爷送走后,沈兰棠才好奇问:“这位刘太爷是什么人?”
“刘太爷的儿子是仓安县前前任县令,某一年仓安县大雨闹了水灾,他儿子就?为了救水去?世了,这事朝廷还颁了一块匾额给刘太爷,也因此,太爷在仓安县人心中很受敬重。”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连张县令也要给个?面子。
只是就?像刘太爷自己说的,面子给了一次,第二次就?很难给了,还是得尽快处理掉这件事。
……
处理掉张县令。
——
“大人,这事我们就?这么算了么?”
赵诚他弟火冒三丈,这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没得到?好处,自己的名声估计要更臭了!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张县令也是一脸黑色,他这会失了面子,那下回仓安县谁还会听他的话??
“这事一定要处理,绝不能让赵氏妇人好看。”
他眼神一定,大声道:“来人,摆轿!”
入夜,一顶轿子慢慢进了刘乡绅的府中,刘乡绅自然也知?道了白天在赵府门口的事,只这事与他无关,他又没有半点好处,只笑眯眯地给张县令倒酒。
“你去?写信一封,邀林公子过?来。”
“这,这大人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的麻烦事不都是我们在给他解决?你就?说这儿有美人,他肯定会来。”
“大人是准备让林公子对付赵家那些人?”
“哼,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只是小小一个?县令他们不服从我也就?算了,林公子是知?州大人的爱子,我看他们敢不敢对他动手?!”
“大人妙啊,此计甚妙!”
晚宴接近尾声,一个?倒酒伺候的粗实下人走出房间,他在黑暗中换了一身衣裳,几?个?跳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县令张孝清让刘彬写信一封请知?州公子过?来仓安县。此外,这几?日,有不少盖了布的车子进入刘府,全都被推进了那几?个?大汉住的房间,那里都有人把?守,我们的人进不去?。”
“刘彬写信给知?州公子?”
这可是奇了,一个?乡绅能写信给知?州公子,还能决定他过?不过?来,且听二人的话?,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之前疑惑为什么张县令能和一个?乡绅同桌共饮,若是这个?乡绅还能联系上知?州,倒也不奇怪了。
“你们继续盯着刘府,尤其是那伙人的动静,有机会要知?道那车里装了什么。”
谢瑾到?了现在也知?道了那些人不是北戎人,但那个?知?县还有刘乡绅有问题也是板上钉钉,现在张县令做的事固然可以治他一个?失职罪,但要完全定他的罪却还不够。
谢瑾有预感,那车子里的东西可以要了张县令的命。
或许还有林知?州的。
谢瑾心中暗自思索,推门走进房间——
“……”
沈兰棠披着一件外衣,胸前抱着被子,坐在月光之下看着他。
谢瑾:“……”
沈兰棠盯着谢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半夜醒来,看到?你没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