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翌日早晨,一辆马车从府衙驶出,慕怀清一晃一晃坐在车里,心情还是有些紧张。

    她伸手挑开一角车帘。

    天上依稀可见寥落星子,街道上却已有了人气。店家陆陆续续开了门,一片蒸腾白雾中摊贩们忙里忙外供应早食,还有挑着担子赶早市的百姓。

    晋州多山多水,景色养人,比之盛京的繁华多了几分恬静安适。可大梁积贫积弱,北境有胡虏虎视眈眈,南境有蛮夷心怀鬼胎,就连西边小国也动荡不安。这腹地的安稳,也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马车悠悠晃晃,前头赵翁赶着车,一面朝里嘱咐道:

    “书院就在城外衡山脚下,官人已经打过招呼了,小郎君只管去拜见晚渔先生便是。

    “外人只听说小郎君以前穷苦,小人却知道小郎君是个有学问的,能不能过就看小郎君自己的了。

    “小人就在外头侯着,若是过了,就给小郎君把东西收拾进去。以后书院哪里不熟悉就多开口问同窗,认识认识几个朋友也好。”

    慕怀清听着暖心,在车里应了声:“是,多谢赵翁。”

    赵翁跟在赵季青身边有十几年了,是府上的内知,总管府中杂事,府中上下都对他敬重得很。

    虽说他今日会来送慕怀清去书院是得了赵季青的命令,但赵翁对慕怀清的这些叮嘱却是真心实意的。

    行过一段路后,天光已然大亮。举目而望,青山绵延,峰顶云雾缭绕,古树掩映间,一座规整排列的院群就坐落在山脚。正值春季,山脚下学田播种不久,青色稀疏。

    官府或民间赠予书院良田,书院再将良田租赁给附近农户,这是书院的主要收入之一。

    马车最后在山脚牌楼前停下,牌楼匾额上“崇临书院”四个字,笔锋利落,劲瘦洒脱,乃是晚渔先生亲手所书。

    当代大儒李文采,字平章,号晚渔居士,世人尊称晚渔先生。李晚渔为官四十四载,历朝两代,政绩斐然,又曾奉命撰修《史典》,学问不可谓不深厚。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依旧在先帝驾崩之时被排挤辞官了。

    先帝年仅十九登基,颇有雄心壮志,于朝宁元年启用主张新政的方衡等人,意图扭转大梁积贫积弱的局面。

    只可惜新政推行处处受阻,新党内部也矛盾重重,到朝宁七年时先帝突发恶疾驾鹤西去,独留四岁幼子即位,朝中政事从此皆为其母,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把持,新党彻底失势,推行七年的新政就此夭折。原先的新党人物或被贬或处死,从此外戚擅权,佞官作乱,朝中一片乌烟瘴气。

    李晚渔与新政牵扯不深,只是和新政人物私交甚好。他在此变局中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又于承平二年在晋州开设崇临书院,从此一心向学,不再过问朝野,成了为数不多能平安站到现在的人。

    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少退休官员、各地大儒也前来加入他的书院,是以崇临书院开设至今十二载,却已然声名大噪,跻身一流书院的行列。

    书院虽免束脩,但能接纳的学子却有限,不光在年龄上设限,每年晚渔先生还要亲自出题,过了这道门槛的人才有资格入学。

    慕怀清自牌楼前下了马车,从头门后的屋舍中出来一个学子,年纪同慕怀清差不多,头戴幞头,身着青色襕衫。襕衫是书院学子统一的打扮。

    那学子上前道:“请问兄台可是慕无晦?”

    “正是。”

    “在下李易,字行简,得了山长吩咐,特意在此等候,还请兄台随我来。”

    慕怀清拱手行礼:“劳烦李兄了。”

    山长指的就是晚渔先生,书院之长向来称山长。

    从牌楼进,入目便是一座高台殿宇,唤作照熙台。

    书院除了是学子求学的地方,也常吸引百姓听讲,开化民智。大梁朝的书院兴会讲,各地大儒齐聚一处相互辩论,围观的百姓动辄千数以上。

    崇临书院刚开一年时,晚渔先生就曾与青葙居士陆菁辩于照熙台,一场会讲辩了三天三夜。

    听人说,那会儿书院内外愣是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直接就带了卷草席睡在山脚,更有小贩挑着担子来卖吃食,结果因为听得太入神,担子都顾不上了,肚子饿的只好自取,等天黑小贩回来一看,吃食全空了,却多了零散一堆铜钱。

    这便是著名的照熙会讲。

    只是青葙居士在照熙会讲两年后便溘然长逝,晚渔先生扼腕长叹,再不参与会讲,是以此后的照熙台举行会讲数次,却未能重现当年风采,世人多为遗憾。

    照熙台后才是正门,两侧学斋书声琅琅,则是学子们读书的地方。

    李行简引着慕怀清去了一侧的百茗斋,晚渔先生白日都在那里。

    绿树成荫,鸟鸣山更幽,脚步踩在长廊上,悠远的读书声隐约传来,世间最清净的所在也不过如此了。

    李行简停在一间房前,敲了敲门:“山长,人已带到。”

    “进来吧。”

    李行简回身拱手:“在下便送到这了。”

    慕怀清回礼:“多谢。”

    她推门进去,只见堂中光线明亮,一老者坐于上首,衣着深色,须发皆白,看上去颇有威严。

    慕怀清记得五岁离京那年的雪,记得晚渔先生也曾替父践行,却不记得他是何模样,但总归不是现在这样苍老。慕怀清忽的从心底生出许多感慨。

    “晚辈慕怀清拜见先生。”慕怀清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拜了礼。

    李晚渔打量座下之人几眼,方才点头:“听说你是宁州亳阳郡昌远县人氏,之前在县学念过书?”

    “回先生话,是。”

    “试题都在案上,你只有一个时辰。”

    书童候在一旁,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慕怀清依言在案前坐下,拿起试题翻看,上面考的是诗赋、经义和论策。

    虽有难度,但却难不倒她。爹一向不吝于教她读书习字,早前随爹各处赴任时,她更是见识了不少事物,增长了许多学问。

    慕怀清写得入神,晚渔先生就在一旁静静守着。

    少年身形清瘦,额上一圈细布,阳光映在侧脸上,泛着柔和晖色,眸中盛满了专注与认真。

    一个时辰很快便要到了,慕怀清在写最后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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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时听见外头开始嘈杂起来。晚渔先生安坐屋内并不理会,自有斋长会在外头维持秩序。

    斋长挑选品行兼优的学子担任,负责点卯,也帮忙监察课试、管理藏书以及学子银钱发放。

    外头喧闹是学子散讲后听说慕怀清已经到了书院,正在百茗斋里边做题,个个跑来凑热闹。

    “今年开春不是已经招满了吗?晚渔先生还真让他进啊。”

    “人家有赵知州做靠山,哪里进不得?”

    这点是诸多学子最在意的。以崇临书院的名声,要来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每年就招十几个不说,试题难度还不是一般的小,可想而知这名额是多么宝贵。

    文人清高,对慕怀清这种托关系进来的很看不起。自己挣了破头才得到的机会,在别人那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若能过这崇临书院的试题,也没什么好指摘,你们莫要聚集在此了,等会山长出来,怕是要责怪。”李行简出面劝解道。

    “行简师兄还真是好脾气。”

    众学子都知道他在书院中担任斋长一职,很得先生看重,于是热闹几句,也渐渐散去了,毕竟等会还有课业。

    学子散去后,赵知行的身影从人群中露出来,他看着紧闭的房门不屑道:“要真让他过了入学试,我赵知行不止请你,我还请上云程他们一道去奉香楼!”

    让他跟慕怀清同窗?想都不要想!

    一旁的霍澄换了身青色襕衫,贵气不见了,倒多了些少年风发意气。他拿胳膊又捅了捅边上的人:“听见没,下回休假他要请我们去奉香楼。”

    边上那人眉目俊朗,鼻梁挺直,薄唇颜色浅淡,一身素朴襕杉也掩不住霞姿月韵的清雅气度。只听得他带着笑意道:“明澈这般肯定?”

    赵知行道:“云程你可别听他的,不过是后院见着了一回,就说那慕怀清如何如何好,依我看,他是被那人装出来的模样给骗了!”

    此时边上还有一人身量高大,肤色略黑,眉眼粗犷,瞧着老成稳重,他插话道:“明澈心思澄净,我瞧那慕怀清应该是有把握的,不然放话出来,又进不了书院,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近野说的对,就是这个理!”霍澄拍手道,“还有我跟你们说过的,我钱袋被偷那次,他讲‘非是可怜,但为心安’,你们听听,这话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夯货说的吗?”

    眉眼粗犷的周近野接腔道:“听明澈说,那慕兄本是穷苦之人,却在听见他人母亲病重时肯仗义疏财,光从此举,便能看出那慕兄心地善良,重情义多过钱财,为人也孝顺。”

    赵知行压根没把这段放在心上:“拿句先贤的话装样子唬人谁不会?”

    周近野耿直拆台道:“可我没在书上见过这句话啊。”

    赵知行瞪着他,又瞪着霍澄,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这两人平日里就是领了钱专门同他对着干的。

    被唤作“云程”的人最后道:“我没见过他,倒不好评价,且看他能不能过了这入学试再说。”

    霍澄道:“对,我就等着,他要是连入学试都过不了,那我就承认我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