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断手
    “宋卫尉?你怎么躲在这儿?”

    丹良抱了比他半个身子都高的一摞书册,站在连松的身前,好奇地看向爬在灌木从里探头探脑的连松。

    昨夜,连松回府后,没有直接来宋旌的院里汇报,而是去城东的城隍庙里求了道平安符。

    这一来,是因为连松只要想起柳悬那时的眼神就脊背发凉,有些害怕,为求个诸邪避散、百毒不侵。

    这二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替宋旌办得这事不太地道,就好像他们光欺负柳悬一个烈士孤子不够,还要故意折辱、轻贱人家,为自己攒点阴德。

    被丹良发现后,连松直起身,也不再藏着掖着,径直走出灌木丛,替丹良分担了一大半书册,向他打听道:“主子呢?”

    丹良还未答话,连松的右肩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这儿”

    “教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宋旌慢悠悠地走出来,手中把玩着一只短笛,也不晓得他是从何时起出现在这里的。

    宋旌边走,边从连松抱的书册里抽了一本最薄的,随口问道:“话带到了?”

    三人走进院子,宋旌在藤椅上躺下。

    连松跟着丹良,将书册放在宋旌身旁的石桌上。

    石桌旁有一颗坠满红桃的桃树,上方有一排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一串串葡萄像宝石一样坠在翡翠间,夏日的阳光透过青翠的绿叶,洒在宋旌的粉袍上,斑驳陆离。

    连松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柳悬怎么说?”宋旌也不催他,只随手从树上摘了颗汤汁饱满的桃子,咬了满满一口,等连松回应后,才又接着问他。

    “大公子说......”刚开始回话,连松忽然犹豫了。

    按规矩,连松应该事无巨细地跟宋旌汇报任务细节与结果,可是想到宋旌与柳悬的关系,他又怕宋旌听了后,又惹得他不高兴。

    宋旌抬头,视线停留在连松略显纠结的眉眼间:“怎么不说了?”

    连松抓了抓脑袋,有些说不出口,但又不好意思驳了宋旌的面子,只得凑到他的耳边,小心打量宋旌的心情,声音微弱蚊蝇:“大公子说,滚”

    “啊?”

    宋旌怕痒,受不了连松在他耳边一呼一吸的感觉,他反射性躲开,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怔愣,后又转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当真这么说?”宋旌扶着藤椅的把手,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连眼角都盈出了晶莹的泪花。

    他没想到自己重活一次,居然能把前三十年里,从没有在任何场合下爆过一次粗口,哪怕是被自己百般羞辱、针对、挖苦的谦谦公子柳悬,给羞恼得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宋旌就觉得,这...还真是骂得好!

    连松瘪了瘪嘴,瞧他家主子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居然在被柳悬骂了后,还能不怒不恼不想扳回一城,甚至还笑得那么酣畅淋漓、春心荡漾,他就觉得宋旌很是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让连松退下后,宋旌也已平静下来。

    在脸上盖了一本书,宋旌独自躺在藤椅上,思考自己从那日在谭底遇见那白发少年后,直到此时此刻,所发生的所有事。

    自打宋旌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哪日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亦或是那一日被柳悬设计,掉进碧水湖里,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幻影?

    只是......宋旌抬起右手。

    阳光下,宋旌的右手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名贵琥珀。

    宋旌的手掌宽大,手心里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细茧,他的指纹因为常年握持银枪而被磨平,手上的骨节根根分明,经络纹理清晰可见,细细的血管中血液像是活泉一般富有生命力,汩汩流动。

    宋旌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这种感觉有些生疏。

    这只手......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灵活了?

    似乎从那把刀插进皮肉间,刮过他的桡骨与尺骨,将一根根像琴弦一样绷紧的手筋一起挑断、再放入满是虫豸的容器里,任其啃噬干净那断手上面的血肉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用过这只手使枪了。

    如今,这只残废了二十四年的手居然原好无损的出现在宋旌的面前,就好像那二十四年的苦难从不存在,这让宋旌如何能轻易接受?

    宋旌收回手,用指间抚过右侧锁骨上的红痕,那月牙一样的枪伤,正是宋旌曾活过四十六年的证据。

    他记得,他曾经本已无生念。

    国破家亡、万念俱灰下,失魂落魄的少将军像是一只孤独的幽魂,飘荡在一片只余硝烟的残瓦废土上。

    宋旌跪在宋家旧宅前,身上只着一件素衣,右手还缠着裹帘,他脚下的黑土里有宋家百余人与盛京数万人的生魂。

    他愧对于国、更愧对于家,他恨那些蚕食国本的蝇营狗苟,可是再恨也挽不回眼前的一切......

    形如槁木,宋旌用残存的左手生涩地挥舞起那把杀敌无数、护一方安宁、跟随自己多年的红缨枪,枪身不受控制,在划破他胸前的素衣薄衫、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一道月牙长的伤口后,才堪堪被他握紧。

    那时,宋旌本想用那把白杆红穗的长枪洞穿胸腔里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可在枪尖即将扎入胸口时,一只莹白的手却穿过宋旌的颈侧,一把握住枪尖。

    柳悬一手握紧宋旌的枪,一手抬起宋旌的下颌,那强硬、蛮横的姿态一点也不输曾经纵马过街的粉衣少年郎。

    宋旌欲抽回枪,但那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柳悬却像不知疼痛似得,不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

    柳悬握住冰冷的枪头,强迫宋旌握枪的手跟随他的动作,移到他那苍白、紧实的咽喉上。

    “要么杀了我!要么活下去!”

    锋利的枪刃割破了柳悬的手掌,鲜血一股股流下来。

    柳悬的眼神凌厉,像是发狂的毒蛇般阴鸷地瞧着自暴自弃的宋旌,说话时,那上下滑动的喉结被尖锐的枪尖刺破,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凝结在晶莹剔透的绒毛上。

    跪在地上的宋旌被柳悬强迫仰头,像是彩虹的一端,从跪在地上的双膝向上弯曲成一个弧形,虚靠在柳悬的双腿上。

    鲜血滑过柳悬那苍白的指节,滴在宋旌的眼角,渗进宋旌的眼眶,染红了宋旌的视线。

    柳悬居高临下,凝眸注视他,声音又恢复到平常那般温润柔和,像在陈述一件很轻松的事,可平淡的语调里却有不容违抗的坚决,就像立下军令状的死士。

    “不杀我,就别想死”猩红的世界里,柳悬就像是血色中生出的妖魔。

    “你我之间,只有我死你活,你的生死从由不得你做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如此”

    那日,柳悬的身上有一种宋旌从未见过的嗜血威压,看见柳悬那副隐忍而疯狂的模样,宋旌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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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怕自己伤了柳悬,又为什么会任由柳悬肆意操控他。

    宋旌放弃了思考,像一摊烂泥,仰倒在柳悬身上,那持枪的手也坠至身侧。

    如今,右侧那道狰狞、丑陋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但是红痕却依然存在,这是曾经的宋旌所不曾拥有的标记,也是唯一证明他已存在于世间四十六载的记号。

    宋旌不明白自己现在算怎么回事?

    即使他也听过不少志怪传闻,知道轮回转世、借尸还魂之类的鬼怪之说,也读过诸如《枕中记》中黄粱一梦之类的梦境怪谈......只是,自己这种未死而生的情况倒是从前闻所未闻,以至于宋旌现在还分不清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亦或是他本就同时存在于梦里与梦外......

    “少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正在宋旌思绪最活跃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

    宋旌听来人说话时的声音,像是外院理事的管家,也就懒得坐起身,仍顶着那本闲书,懒懒问道:“何人?”

    “自称是少将军您的同席”管家规矩地站在门外,没有贸然进入。

    宋旌拉下书册,忽然来了兴致,他竟不记得自己还有能寻上门的同席?毕竟他向来瞧不上京中那些养花逗鸟、日日只懂逛青楼小馆的公子哥,所以平时离了英才院,与他们的走动都很少,除了父亲一些属下的武官子弟外,几乎没人敢轻易找上门。

    “可有请教台甫?”宋旌问。

    “问了”管事点点头,又向宋旌一字不落地转述道:“说是琅地孙域使之子,孙大公子,听闻少将军病了,便顺道来看看”

    孙禹?!来看他?还顺道!?

    宋旌很意外,也很困惑。

    此时,宋旌光一想到孙禹那张表面上率真、阳光,背地里阴险、狡诈的脸,他的脸色就毫无征兆的阴沉下来,右手的骨缝间像是装了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般,又痒又痛。

    “不见!”

    宋旌站起身,愤恨地将书册拍在身旁的石桌上,石桌的表面在巨大的掌力下生出一条极细的裂缝,而藤椅也被宋旌震得老远。

    见此异状,管家浑身一斗,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就双腿一软,跪拜下去。

    此前,管家还从未见过宋旌怨恨、恼怒一人至此,哪怕外界皆传宋旌厌憎柳悬至极,他也不曾见宋旌因柳悬而引发这般凶猛的火气。

    领了指令,管家不敢多问,就在他准备退回外院去谢客时,他又听平静下来的宋旌向他继续补充道:“你替我先谢过孙大公子的美意,告诉他,我还病着,现下不便见客,有机会,我自当亲自登门拜访”

    这一次,宋旌几乎是在一瞬间内就消化了快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并很快适应了现在的身份。

    待宋旌听见管家的脚步已经逐渐消失以后,他才转动右手手腕,心想:或许他确实该跟孙禹好好见上一面......只是在那儿之前,他还需要好好准备准备。

    “少将军”

    这边宋旌才前脚迈进屋,那院门外又传来一道不熟悉的声音。

    “说了不见就不见”

    宋旌以为还是外院的孙禹在寻他的不痛快,回这句话时,早已没了耐心。

    那刚到侍郎没想到宋旌的心情居然这么差,连自己的传话都不听完就果断地拒绝了他。

    侍郎迟疑了一下,哪怕宋旌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还是坚持说道:“将军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