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万籁寂静。
在月色还未完全褪去,淡墨色的天上还挂着一轮浅玉色月牙的时候,风斋的院子里面,有萧萧风声响起。
一道挺拔的身影似游龙般,在狭小的院里翻转腾飞,一杆银色的长枪若灵蛇般,从他的手中蜿蜒而出,又轻巧地回落至他的手中。
冰凉的露水浸湿了他身上那件珊瑚色的劲装,汗珠顺着他的下颌角线缓缓滑下,宋旌那一头乌黑的墨发被一顶金冠,高高地束在头顶,发束像旗穗一般,在夜空中随他的身体而舞动,肆意飘扬。
宋旌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之前有二十六年的时间没有踏踏实实的睡过一夜好觉,甚至在柳悬死后,他只能不停地饮酒助眠,所以他即使已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他也没有办法一夜安眠。
说到底,不过是他心里还会觉得不太踏实,他总担心自己如果睡太沉或睡太久,等他再醒过来时,他还在那一叶孤寂无人的扁舟上。
风斋内,第二个醒来的人是飞雪。
据宋旌所知,飞雪从柳悬出生起就跟在柳悬的身边,为柳悬父母所养,其生父也是桃州的一名教头,曾为大宛贼人所害,因救一怀有身孕的妇人而亡,其生母更是在生育她时难产而死。
飞雪打小就少言寡语,平日里更是不喜人多热闹的地方。
往日,风斋内仅她一人喜好晨起习武练剑时,她倒也不觉得拘束。
可是......现在......
“马步要扎得再深些,昨日见你与六一那孩子比试,你个大老爷们,下盘怎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稳当?”
宋旌站在连松的身后,随手拍了拍连松的腿肚,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老成之见。
“错了错了,刀的重心居前,劈砍之际,手腕需适时后引,蓄力而发。”
连松的一举一动,一刀一式都免不了被宋旌提点、纠正,就连从未交谈过几句话的飞雪也不能幸免。
“飞雪姑娘,控剑之时,手宜前移寸余,剑尖方稳,威力方显。”
......
就这样,在宋旌那严苛又自来熟的调教声中,两人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姿势也越来越标准,仿佛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线已泛起了鱼肚白。
当清晨的第一缕曦阳才破开夜幕时,英才院内,兰馨殿的钟磬声已被敲响了三次。
昨夜,因宋旌扰人的缘由,柳悬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直至困意来袭,再也扛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今日,柳悬从梦中苏醒的时辰相较于以往而言,还要再晚一些。
窗外,一只只小雀闹得欢腾,柔软的晨光透过窗户上的绢布,投进柳悬的屋内。
柳悬醒来时,院外正一阵闹腾。
男男女女的声音像是夏日花丛里的草蝉般,吱吱呀呀,吵得欢快。
柳悬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撩起身上的薄被,着一双屐屉,草草披了一件官绿色的外袍,坐上轮椅,行至屋前,一如往常般,准备先打开房门,唤来轻红。
院外的杏树下,早起的宋旌正坐在一群小哥与姑娘之间,似是在分享些什么奇闻趣事,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阵阵叫好。
就连平日里不爱见人的六一,此时也远远地跟在宋旌身后,爬到高高的杏树上,探头探脑,仔细听宋旌讲故事。
直到宋旌一眼瞧见柳悬的房门被人从里向内打开了一条缝,一脸欣喜地朝柳悬大喊了一声“哥哥!”,随即起身,阔步向柳悬走去时,众人的脸上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这厢,柳悬原有的一丝睡意,也在宋旌喊出那一声清脆的“哥哥”后,荡然无存。
紧接着,“嘭!”的一声重响,忽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柳悬将刚打开的门缝赶在宋旌意欲以足相抵前,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
“哥哥昨夜歇息得可好?”即使被门风震了满面,宋旌也没有撤步,反而侧耳倾身向前,虚靠在房门上,向里出声问询。
柳悬望着门上的虚影,用力抵住松动的门栓,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像是点燃了一束绚烂的烟火,噼里啪啦,炸得他只觉得双耳发懵,心跳如鼓,久久不能平复。
还好宋旌没有强行破门而入,柳悬看了看身下的轮椅,他怎就忘了,风斋内现下还有一群不速之客......
“哥哥初醒,想必亟需盥漱,”宋旌见柳悬不回声,也不气馁,遂向旁挪动一步,正欲好好表现表现,“那我且先去打些水来,以便伺候哥哥洗潄。”
“少将军——”宋旌还未离开,柳悬的房门已俶尔打开。
宋旌收回迈出去的步子,眉宇间笑意盈盈,猛回过头,脆生生答道:“在!”
继而,宋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跨过门槛,俯下身,像一只刚得了奖赏的小狗,摇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用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望向柳悬:“哥哥有何吩咐?”
柳悬想了一夜,终于决定不再去纠结宋旌突然转性的缘由。
他明白,就像所有阵法皆有阵眼,他要了解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其症结还在宋旌本人身上,倘若宋旌有意向他隐瞒实情,想必他饶是抓破脑袋,估计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于是,柳悬也打算换个策略。
既然宋旌想要同他演这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那他柳悬又怎能不配合?
“前几日,我闻院中园丁所言,东街的馎饦甚是美味,不知少将军可否为我买一份回来?”
柳悬还是不太适应被宋旌那热切的眼神一直瞧着,他不自然地掩唇,轻咳几声,拢了拢身上那件外袍,将中衣中裤遮得密不透风。
宋旌闻言,先是愣了片刻,不过一想到柳悬那颗七窍玲珑的心思,想必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与自己相处的状态,正盘算着用别的策略对付他呢!
宋旌猜中了柳悬的想法,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便朗声应道:“好!”
见宋旌答应得爽快,转身就走,柳悬心下生疑,又不放心,多叮嘱一句:“少将军莫要嫌远,就轻易假手于他人,我先言明,若非少将军亲自买来的,柳悬一概不要。”
柳悬一番话说得坚决,仿佛宋旌要敢偷奸耍滑,他绝不会留一丝情面一般。
可在宋旌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儿。
“知道啦!”宋旌了然一笑,从后院牵出他最常骑的那匹马。
在院门前,宋旌一跃而起,稳稳抓住马缰,一脚踏住马镫,身形微微向下一沉,便利落地坐在马背上,动作潇洒而流畅。
“哥哥赏脸,宋旌荣幸之至!”宋旌一身紫苑色的窄身窄袖长袍,单手牵缰御马,在院外踱步,遥遥回道。
说罢,轻轻一抖缰绳,宋旌身下骏马便扬尘而去。
自从宋旌搬来风斋以后,飞雪就变得无事可做,乐得清闲。
每日未时末,宋旌就会准时送柳悬去兰馨殿听学,戌时再带柳悬回院。
飞雪与轻红有所不同。
轻红因柳悬不喜宋旌,而时常看不惯宋旌的所作所为,总认为少将军不过是在将军的庇荫下混吃等死的纨绔,眼里看不见少将军的半点好。
在轻红心里,除了柳悬与六一,世上男子多为凡庸之辈,哪怕是名扬天下的宋旌也不过如此。
然而,飞雪虽一心为主,甘愿为柳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但在飞雪的心中,宋旌的武学造诣与将帅才能亦是值得她钦佩、敬重的地方。
因此,在宋旌提出要代替飞雪去送柳悬时,没有得到柳悬指示的她也不过是乖乖退至一侧罢了。
至于轻红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或许是因为轻红因那夜输给丹良一事而心有不甘,日日与丹良作对,两人每天吵吵闹闹,小到厨房站位,大到财米油盐,始终不肯比对方先低头的两个人,一整天的精力几乎都耗费在跟对方较劲上面,自然也没多少闲工夫去管柳悬与宋旌之间的事。
宋旌来风斋这一遭,只带了丹良与连松两人,其余家丁、侍女一律留在宋府内,因为风斋不比宋府,虽说好歹有个院子,但是房屋极其有限,院内配置皆是按三人小居所备。
风斋原就是英才院在博文馆附近为教授们建造的临时居所,其占地面积自然不大。
恰巧,宋旌也是借了风斋小,只有一个小厨房的光,才能正大光明、日日与柳悬同吃同住。
一日,晌午时分,院里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用膳。
起初,丹良与连松都不习惯同柳悬与宋旌一起进膳,毕竟他俩在两个自幼信奉主仆的奴仆眼里皆是尊卑有别的主子,但柳悬已在院里定了规矩,那就是用膳时,不分尊卑主仆,一律一视同仁,而现在的宋旌在过去的四十六年里,已经按照柳悬的规矩,活了整整二十四年,对此更是早已习惯。
于是,丹良与连松便客随主便,一起围坐下来。
桌上,宋旌观丹良与轻红的面色皆有异样,他一时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多嘴问了一句:“你又惹那丫头了?”
“主子!我惹她?我躲着她走还来不及呢!我哪敢惹她这位姑奶奶?”丹良心中憋屈,被宋旌一问,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声音稍大了些,宋旌想拦都拦不住。
在丹良一通发完牢骚后,轻红的脸色果真更难看了。
从小就压不住性子的轻红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瞬间没了进膳的胃口。
“发生了何事?”见轻红与丹良一直僵持不下,以防场面失控,柳悬也不得不出声询问。
轻红有了自家公子撑腰,也一改方才的沉默,有了底气,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稚子,急需长辈主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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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样,指向丹良,幽怨道:“你说!”
丹良被轻红的指尖一点,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心“咯噔”一下,虽是忐忑,但也不含糊,将遇见的事,细细说来:“今日,我俩同去西街赶集,采买食材,正好遇见合春楼在举行猜谜活动,一共有十道谜语,全部猜中,即可得一铜黛。”
丹良低下头,耳尖微红,有些难为情地继续说:“我见她不舍离去,约莫是想要那奖赏,便自告奋勇,说我能替她去赢回来。”
“结果呢?”正夹着一块东坡肉的六一一听有故事,就来了兴致,一心只想凑热闹、看好戏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自然是......”丹良欲言又止,耳尖又红了几分。
“谜语很难?”连松见状,隐约猜出其中隐情,主动替丹良解围。
“胡说!”谁知连松话音未落,轻红一拍桌子,气得小脸娇红,愤愤道:“分明就是他傻,白白浪费了一两白银!”
轻红这一拍,吓得桌上另外四个用膳的小孩面面相觑,皆停下动作。
“既是帮你,你气他做甚?”柳悬虽平素护短,对轻红亦是关怀备至,但见她如此不分时机,过于娇纵,言语间也不免染上几分厉色。
被柳悬这般一问,轻红也觉出自己行为欠妥,连忙收敛,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他太过憨厚,明明只需再对一题即可取胜,他却偏生被那无良店家哄骗了去。”
“我......我奈何不了那店家,心中又郁闷难平,故而,故而才......”轻红的声音愈发细微,几不可闻。
柳悬见状,不由轻叹,终是不忍再重责轻红,只柔声问道:“是何谜面?”
“我记得!”
丹良一脸兴奋,大喊一声,仿佛终于找到了救星,按捺不住心中急切,从桌后猛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说:“那谜面不过四个字,乃是‘何火无烟’,打一活物。”
“照夜清?”丹良的话甫一出口,众人还没听明白,宋旌已经不假思索,将答案脱口而出。
“公子,你瞧!”在宋旌即刻说出正确答案后,轻红拽住柳悬的宽袖,差点跳起来,比丹良还要激动几分,“连少将军都答对了呢!”
“......”
什么叫“连少将军都答对了”?
宋旌闻言,先是微微凝眉,面色像烧红的水壶,有几分温怒,后又怔愣一刹,面色像干涸后龟裂的地面,有一丝尴尬,遂又陷入深思,眼中尽显郁郁之色。
莫非以前,轻红处处瞧不上他,只因她一直觉得,他堂堂一个领万兵、剿悍匪的少将军竟比不过小小一个丹良?
一想到轻红与柳悬的关系密切,小丫头对他的成见约莫与柳悬有关,宋旌的脸就立马拉了下来。
柳悬甚少见到宋旌的脸上显露出这般精彩纷呈的神色,他暗中忍不住多瞥了宋旌几眼,忍笑,问道:“丹良所言为何?”
轻红不满,撅起小嘴,许是想到错失的奖赏,亦或是白白花去的月钱,甚是悲愤地呐喊道:“他呀,说是——狐!”
临了,轻红还不忘加上一句:“少将军都能猜中,他却错了,那他不是傻?是什么!”
“???”
轻红这个丫头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傻”的标准再一次让宋旌感到汗颜,他没料到,轻红在贬损丹良时,居然还没忘记捎上他。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宋旌原还想再辩解几句。
可是他无意中撞上柳悬的视线,见柳悬唇角微扬、眉眼含笑!?
于是……宋旌默默低下头,只是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轻笑一声,一直忍到结束,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丹良屡屡受挫,心中正憋屈得紧,又受轻红诋毁,语气便加重了一些,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又没瞎说!我也是有依据的!”
“主子曾说过,《夷坚志》中有个名为‘狐称鬼公’的故事,里面说道,群狐缭绕屋舍寻索,未及移时,忽有一狐以火焚其屋而遁去也。”丹良努力回想起宋旌讲过的奇谈,一板一眼,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狐火亦有火无烟,为何‘狐’不能算作谜底?”丹良越说越激动,他掷地有声地发问:“那店家先前从未言明,志怪杂谈皆作不得数,可事后又反悔不认账,这又怎能怪我蠢笨?!”
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丹良痛心疾首,低垂下头,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我好心好意,费尽心力,到头来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我找谁说理去?”
丹良怒而坐下,背过身去,一副绝不妥协的架势。
轻红见丹良如此决绝,誓要与她分个是非曲直,更是气得小脸通红,咬紧牙关,哼了一声道:“哼,你就是个呆子!蠢钝如驴!怎就这般不通情理!”
说完,轻红也赌气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