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车儿战战兢兢几日,惶恐不可度日,她想过逃跑,奈何平城日日戒严,和吐谷浑城的守卫程度相差十万八千里,别说出了城门,就连这个小的可怜的院落,她都不能走出一步。
外间被层层步兵把手,她动不了分毫,只恨自己愚钝,为何不在吐谷浑城的时候逃之夭夭,如今失了先机,现下落的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只要一想起刘琮那日在马车里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不是她所熟知的刘琮。
卸下老虎的皮囊,他简直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兵痞。
好在这几日里平城似乎是不太安宁,刘琮皆在处理军务,未曾在此处留宿,就算是每次来,也是匆匆离去。
日间,太阳正好的时候,车儿躺在院中的胡床上晒太阳。
这里平日里虽说风沙大,气候严寒,但是有太阳的时候,却是很温暖。
女奴将一个温度将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便隐在身后去了。
既是一言不发,那探究的眼神还是让车儿难以忽视。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为何这般盯着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车儿此言也是多此一问,自从她从吐谷浑城归来,下马车的那一刻,这女奴便一直都是这般的表情。
想想也是,本是一个男子,怎得月余回来之后,便成了女子。
这女奴不光明正大的看你,偷偷的用眼神扫视你,明知道她在看你,但在你眼神转过去的时候,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视线。
让你想要开口质问,却找不到由头。
那女奴磕磕巴巴,晋人的豪爽略微让她显的不知礼节了一些,她将车儿落在胡床下的大氅边边角角都掖在胡床,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车儿苦笑,这女奴也不知是怎么被刘琮收买的,死心踏地的为刘琮办事,既是话不多,可是自己平日里头的所作所为,皆被她一滴不剩的全告知给了刘琮。
她今日多咳嗽了几声,晚些便有药石端上来。
她夜间觉得冷了,第二日定会有炭火盆和温暖的寝被送过来。
她觉得食物寡淡了,翌日的饭食定会是不同的口味。
……
依次种种,车儿再傻,也知自己这是被人监视了,看来这刘琮始终对自己不放心。
因以前自己与他同食同住,形影不离,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他掌控,自始住进这个小院落,这女奴也变对自己形影不离。
车儿记起平城首攻,自己将将离开刘琮的视线,便是这女奴照看自己。
车儿心里冷笑,刘琮果真是奸诈,她一女子,能有何作为?难不成以为她是晋国的奸细?
草木皆兵!
车儿将汤婆子往肚子上放了放,让这温热的温度传遍全身,对于女奴的沉默,反倒是让车儿笑了。
“无碍,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我不会为难于你的。”
身后的女奴动作歇歇,犹豫一瞬,才渐渐移到车儿侧面,半坐下来,仔细端详车儿的面容。
车儿好笑,不会怪罪与她便这般肆无忌惮起来了?
知她好奇,车儿也不动,任她打量,须臾,听她说道:“你可真好看!”
晋语饶人,口音不似长安,说的别扭,但车儿还是听懂了。
刘琮准备了许多的女子衣饰给她,都被她拒绝了,她终日穿在身上的都是自己日前近侍的服饰,唯一的不同,便是不再束胸以及以灰涂面。
车儿听她这般说,没有忍住,转头看她,视线一对,那女奴眼神一闪,直直的盯着她。
她好笑,脑海里想起刘琮每每讽刺她时的神情,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提了嘴角道:“就疑惑这些?阴恻恻的盯了我这么久?”
那女奴不但没有因她的话语胆怯,反而露出几颗牙笑了起来:“我就是想知道大将军欢喜的女子是怎么样的?”
车儿心似被针尖戳了一下,有些许的刺痛,她立马恢复镇定,她将袖子通好,心里突来的气闷,让她没有了想要说下去的欲望。
视线回归的那一刻,她心想:那你可能搞错了,你的大将军欢喜的人现下正在养伤呢!
那女奴视线还在脸上巡视,车儿皱了皱眉头,有些许的不悦,但那女奴没有发觉,依旧明目张胆的盯着她。
车儿怒了,瞪了她一眼,女奴看车儿瞪她,咧着嘴又开始笑。
奈何不了她,她一只以为这女奴性子恬静,不苟言笑呢,可见是自己看走了眼。
女奴将车儿端详够了,这才移步。
食过午食,这般躺在暖烘烘的日头下头,极其的困顿,周边安静下来的时候,车儿闭眼专心晒起日头来。
周边安静,有风吹腊梅轻轻飘落的响动,有女奴走在地上糯糯的脚步声,有鹰啼空中,悠远的长啸声……
渐渐的,一切静了,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车儿是被脸上的疼痛扰醒的,她睁了眼睛,便见刘琮半跪在胡床侧边,一手掐着她的脸,一手扶着胡床边侧,看她醒了,笑着问了一句:“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花瓣袅袅,纷纷洒下,车儿看到刘琮的肩头落下的好几朵梅瓣,也不知这人在此处呆了多久。
他倒是波澜不惊,把车儿惊了一个机灵,几天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涌上心头的感觉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
车儿有些分不清。
她忽地坐起来,挥开脸上扰人的手,又急忙去扫落在大氅上的落梅,本在肚子上的汤婆子“当啷”一声,跌在了地上。
刘琮也不恼,手一伸,将落在地上的汤婆子拾起。
汤婆子是镂空雕花的,里头用铜皮裹了碳火,不仅美观,传热也好,将才的这一摔,将里头的搭扣摔开。
碳火灰屑从里头漏了出来。
刘琮将小巧的汤婆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阵,又往车儿面上看去。很是疑惑。
车儿脸一红,不看他。
周身铠甲声动,刘琮准确的摸到了车儿握在大氅里的手,将她一把拉起:“日后别在院子里困觉,容易受凉。”
车儿本想反驳,告诉她中午的时候一点都不冷,她不会受凉。
又一想这人一旦做出决定,便不容反抗的样子,她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他总是会有一百种做法让你同意他的观点!
“噢!”
车儿听话的回答让刘琮颇为满意,握着的手捏了捏。
车儿吃痛,想要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到了屋里内,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女奴将从外间加了碳火盆进来,看见刘琮,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大将军!”
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他来的事情。
刘琮拉着车儿落座。
桌上将将摆了几样清淡的小食,素菜为多。
车儿食过了午食,这会子也不饿,再说也没有到是晚膳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胃口,刘琮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在桌上。
轻轻一磕,内里的碳屑又落了出来。
刘琮眉头一皱。
奴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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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就要撤下,刘琮抬首:“别动!”
刘琮看向车儿,对着她道:“我本以为这中小女子的饰物你是不会喜欢的。”
这是何意思?什么小女子的饰物她不会喜欢?
意思她不是个小女子了?
车儿不想理他,勾着桌沿,眼皮都不给他抬。
刘琮看车儿别扭的小样子,轻轻的笑了一声,又给车儿解释道:“看你平日里五大三粗的,一点都不像个女子。”
看车儿撇着嘴,就知道车儿定是在心里又问候他了。
刘琮没有想错,车儿却是在骂他,竟是会拿人痛脚说事,她平日里头如是不假装的五大三粗的,能骗过其他人。
刘琮话头一转,又问道:“你还喜欢什么?”
车儿闷闷:“什么都不喜欢!”
刘琮将玉箸递给车儿。
就算是没有胃口,车儿也想吃几口。
玉箸在桌上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想要吃的菜肴。车儿吞了吞口水,将玉箸搁下。
看对面的刘琮大口食菜,他喉结一动,听他说道:“没有你想吃的?”往她这边递了一箸青菜道:“现在病中,应多食些清淡的,日后等病气过了,才能食荤腥。”
这倒是让车儿想起另外一件事,她看着食鼎里鲜脆欲滴的青菜问道:“玉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刘琮道:“怎得忽然想起问她?”
车儿心想:还不是被你带的。
说出口的话却是:“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毕竟她脸上的伤,也是被我所至。”
刘琮毫不留情:“打的时候没有手软,这会子想着关心起来了?”
这句话刺痛了车儿,刘琮果真是爱着薛玉宁的吧,这般为她说话。
打的时候没有手软,这会子想着问她?
薛玉宁打她的时候也没有手软啊,他不知道,她被扇过的脸,也足足肿了两天呢。
明知道刘琮这般说也是应该的,可心里就是委屈,她是堂堂一国公主,何等的尊贵,居然被人扇了耳光,这般要是传出来,她可能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她用玉箸戳着食鼎的青菜,把它想成是可恶的刘琮。
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刘琮匆匆几口吃饱,看面前的人红着鼻头在哪里耸动,想可能是自己话说的太重。
他本也无心,看着小狐狸受了伤心的模样,暗骂自己。
后知后觉,又想自己说话向来随性,何时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了,他将玉箸搁下,轻咳一声,道出了实情:“不知!”
车儿不明所以,抬头去看的时候,刘琮已经起了坐,去沐手了。
实际刘琮是落荒而逃的,他怕会看到车儿小兔子一般得眼神,怕他自己会心软。
女奴匆匆撤了杯盘,退出去了。
刘琮找来一个布巾,坐在桌前,将汤婆子里头的内芯取出,搭扣松动,拢不住木屑,被刘琮轻轻一磕,便都落到了布巾上。
刘琮左右翻转一下,将搭扣锁紧,打开又关上,试了好几下,才确定修好。
又从碳火盆里,用火锄夹出小块的碳火,放了进去。
重新散发热度的汤婆子又回到车儿的手里,手上传来的温度和车儿面庞的温度如出一辙。
刘琮凑在车儿颈旁,道:“这几日闷坏了吧,明日带你去围猎可好?”
遂是问她的语气,可是刘琮做出的行动却是不容拒绝。
气息扰人,车儿眼睛一闭,握紧手里的汤婆子。
那汤婆子的一半还在刘琮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