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小雨之后,天气微凉,阳光明媚,温暖而不过于炎热,正好适合出行。
许多闷在家里躲避暑热的人这会儿也出来了。
王九郎陪着祖母和两位嫂嫂一同出行礼佛。
王家马车在佛门前停下,由主持迎接入寺。
王九郎的祖母宋老夫人一向疼爱自己这个孙子,加之祖孙二人好些年没见,便让王九郎随侍身边。
宋老夫人年岁大了,长了一头银丝,她面容慈祥柔和,手里拄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柳木拐杖,王九郎略在宋老夫人身后半步,稍稍躬身,一手在前随时准备搀扶。
王九郎的二嫂陪在宋老夫人的另一侧,他的大嫂则是在身后安顿询问管家和婆子一应的事物可有安排妥当。
论齿序他行九,大哥二哥两人长他十余岁,两位嫂嫂与两位哥哥年纪仿佛,待他一贯是尊重爱护,长嫂如母的态度。
年纪大一些的人就爱提起从前的事情,宋老夫人一边上台阶一边同王九郎讲:“很多年前,我小的时候,道门还不像现在这么兴盛,那会儿啊,佛道两家分庭抗礼。大家伙呢,信佛的有,信道的也有,什么都不信只拜灶王爷和土地爷的也是有的。像我啊,自小随你太祖母烧香礼佛,抄写经文,这些年一直信佛。老二家的媳妇,今日出门可带着我抄的经书了?”
“老夫人,都带着呢,您抄的,娘抄的,还有府上几个媳妇姑娘抄的都一起带着呢。”
宋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夸道:“不错,不错,老二媳妇做事一向周到。”
宋老夫人和身边的王九郎说:“你是年轻人,这几年总是养病看书,不用总陪着我,去见见你的朋友,聊聊天,我身边有你几个嫂嫂呢。”
二夫人说:“九郎孝顺。”
宋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媳妇一起烧香礼佛,不一会儿又碰上了携带家眷一同出行礼佛的国子监祭酒的母亲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和三个孙女,宋老夫人和李老夫人二人昔年在闺中是手帕之交,意外相遇,二人皆是笑容满面。
李老夫人说:“正巧这两天不下雨,地上的水也干了,我带家人来庙里还愿,来之前还想着老姐姐你也信佛,今天许能碰上,没想到真是遇上了,可真是缘分。”
二人略微寒暄几句便各自令小辈上前见礼。
王家这边除了王九郎的两个嫂子,还有王九郎。
至于少年小孩儿,今日出行只带了大嫂的一双小儿女,二嫂的孩子前两天去外祖家了,被雨水绊了脚,这两天都没回家。
李老夫人除了儿媳妇,还带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孙女。
几个女孩子温温柔柔端端正正的和长辈行了礼,王九郎也上前行礼。
李老夫人视线落到王九郎身上,免不得为这个一身青衣的年轻郎君惊艳,王九郎如松如玉、气质内敛、在亲长面前端正守礼。
“那日长公主寿宴我还见过九郎,真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
宋老夫人脸上笑得满意,口中却谦虚道:“他还年轻着呢,不经夸不经夸。”
李老夫人与宋老夫人多日不见,便约做一起两家人合为一行,因有陌生的女眷,王九郎略微陪了宋老夫人一会儿就找借口去到佛殿外面。
不一会儿,他大嫂身边的嬷嬷找来,对王九郎行了一礼,说:“见过九郎,大娘子知道九郎与觉远师父相熟,此间无事,九郎可自去访友。”
“如此,我便先离开了,若是有事,嬷嬷可让人到觉远师父处传话给我。”
也不再多言,王九郎便走了。
有寺中僧人见他一路走来,又是独身一人,便问:“施主往何处去?可需要小僧引路?”
王九郎说:“在下认得路,不麻烦小师父了。”
他对宝塔寺熟悉如自家庭院,对觉远和尚的禅房方位更是熟悉,二人是多年好友,也不需要僧人引路,他自己便能找到。
一路行至觉远和尚禅房,禅房简陋,有一架木制门扉,他扣了扣门,有小和尚开门,认出王九郎,说道:“是王施主,师父去梨花涧取水了,还请王施主进来坐坐,稍等片刻。”
觉远习惯饮茶,凡是和饮茶相关的事情全都亲力亲为,此去溪涧也是为了烹茶。
因为常常在溪涧取水,也在溪涧也放了一套茶具,在这儿等着不知道觉远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不必了,天气正好,我自去找禅师。”
因为熟悉路,他走了一条就近的山路。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了点奇怪的声响。
仔细听,声音越来越近。
这才发现,不是声音越来越近,而是他越走越接近发出声音的地方。
有个女子声音信任满含期待地问:“你说的这儿有好东西,有什么好东西?”
王九郎听那女子声音有点小,从远处传来,声音如银铃一般,轻轻脆脆的,应该是和什么密友在说话。
他熟悉山中,知道这山里并没有什么奇珍异草,唯一可以值得一提的是梨花涧的水,烹茶别有一番滋味,一向为爱茶之人所喜。
但这少女与友人应该不是来找水的。
他觉得此中有异,便停下步子。
回应那少女的声音略有低沉,这声音并不是王九郎以为的女子,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着:“马上就到了。”
接着,两人脚步声穿过草木踢踢踏踏,王九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林木掩映之间,一个年轻男子拉着一个少女的手,正往林木深处走去。
大约是那男子走得快了些,少女足下略有踉跄,唤了他一声:“徐郎。”
闻此言,那男子稍稍放慢了些步伐,略低着头说:“就快到了。”
王九郎跟了二人走几步,他跟得远,再加上细心躲避,二人并未发现。
只见那男子将少女带到林中深处,他忽然停住脚步,少女显然对他满心信任,即使到了此处无人地点声音里只是有些疑惑,问道:“徐郎,怎么了?”
那个叫徐郎的男子回身走近少女,少女又问了一句:“徐郎?”
枝杈遮掩,王九郎看不清这徐郎的长相,只能看见对方两条手臂将那女子抱在怀中,细细亲吻女子的耳鬓,一双放在女孩子身后的手并不规矩。
少女被他吻得咯咯笑,“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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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蚊子咬我。”
她这么说,不知道是真的有蚊子还是假的有蚊子,那男子声音有些急:“哪有蚊子?”
她摸了摸脸,说:“刚才在脸上。”又抖了抖衣裳,她背对着王九郎,王九郎只能听见她声音要哭不哭的,带着点恐惧,“你一过来它好像跑到我衣裳里了。”
抖了两下衣裳之后,她就不敢动了。
问对面那个男子:“徐郎,怎么办才好?”
王九郎看这二人情态,猜出来这男子大约是这少女的情郎,国中虽禁止男女婚前交往,但仍有些男女婚前相恋。
姓徐的男子明显是将这少女诱骗到这里来的,怕是居心不良。
只见那少女带着哭声说:“我要去找嬷嬷更衣,徐郎咱们回去吧。”
那个叫徐郎的男子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也不一定是有蚊子,这山里还有蜈蚣、蜘蛛、蛇……”
少女被他吓得要哭了,说:“我们这就回去。”
徐郎说:“我听说被蛇缠的人不能动,否则会被咬。”
那少女便一动不敢动了,男子说:“你不要动,我帮你看看身上到底有没有蛇虫。”
那少女说:“你快看看,看仔细点。”
王九郎没见那男子怎么看,只见他两手放到少女身前,那女水女问:“怎么解我衣带?”
“不解开怎么看有没有虫子?”
“嬷嬷说不能让男人给我解衣服。”
“你还要不要我看?”
那男子停了手,却说:“你早晚是我的人,怎么就看不得了。”
那少女略一纠结,大约想想也是如此,又兼有对蛇虫的恐惧相迫,便说:“那你快些。”
那男子伸手解那少女的衣带,王九郎握紧身侧的长剑,又听那女子低吟一声,声音带了点柔媚,“不是在找虫子,怎么摸我?”
王九郎利剑缓缓出鞘。
忽然听见一声娇笑,那女子推了刚刚的徐郎一把,那徐郎不复刚才的轻浮诱骗姿态,静立一旁,目光虽然看着那女子,却举止恭敬克制,他伸手为女子敛上衣襟。
“还记得话本上怎么写的吗?”她声音似乎有点生气。
“梁生一见小姐玉肌似雪,色心难抑,再不复先前的循循善诱……”他念到这里却念不下去了。
檀华也不是真的要听他念话本,见这道士一张脸是平静的,眼睛里却露着欲望,只是被克制着。
徐微生这样的眼神她其实看过很多次,在最开始檀华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后来她已经全都明白了。
这其实是一个习惯压抑的人。
她又生了逗弄的心思,走近他说:“要不我来演梁生,你来演小姐,你说好不好?”
徐微生说:“好。”
“这山上到底有虫子”,的确山间现在虫鸣起伏,她说:“我们换个地方演,多演几个,演完了梁生和小姐,还有和尚和夫人,嫂子和小叔,你可不许再偷懒!”
一男一女渐渐走远,王九郎利剑归鞘,他始终没看到那女子正脸,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是今上爱女,永寿公主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