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要搬出去吗?
    裴期仰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接着用手背轻轻抹去唇上残留的液体。“多谢殿下。”裴期说道。

    李稷只是微笑着凝视他,半晌,才幽幽开口道:“裴卿,你可知皇室所赐之酒,大多用于何事?”

    裴期诚实地摇摇头,“不知。”

    “赐死。”

    李稷毫不犹豫地吐出这两个字,说话之际,裴期能瞧见对方因嘴型变化而露出的洁白整齐的森森牙齿。

    裴期双手握着玉杯,正想再喝一口。听到这话,他双眼睁地溜溜圆,望向李稷。

    李稷假意安慰道:“裴卿莫怕,你并未做错何事。”

    裴期其实并不是怕,只是听到死之类的词会下意识反感。

    他点点头,又伸手去拿那壶放置在离太子较近之处的葡萄渴饮。

    动作之间,裴期的手臂轻轻擦过李稷的手臂。他的身材在男人中已然算是出类拔萃,可李稷身形峻伟,裴期凑近时,从背后乍一看,好像是投怀送抱一般。

    李稷心中冷笑,好不高明的勾引手段。

    于是他握住裴期的手腕,阻止他继续靠近,“孤帮你取。”

    裴期似乎能感觉到太子的鼻息扑在自己的锁骨处,微微发痒。

    “多谢殿下。”裴期说道。

    李稷一边将酒壶递到裴期面前,一边说道:“倒是让孤想起与裴卿初次见面之时。”

    裴期思索片刻,口中流利地吐出他与太子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话:“殿下英武不凡,令人仰慕。”

    奉承的话说得太过于自然流利了。

    李稷听了,身体顿了一下,紧接着他若无其事地眯起眼睛道,

    “其他人第一次见孤,一般不如此说。”

    “那他们说什么?”裴期认真地问道。

    李稷抬头,挑眉凝视裴期片刻,裴期不明所以,也露出一抹笑容。

    “殿下饶命。”

    李稷淡淡地说这几个字,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一位在太子殿中服侍的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在温泉旁,手中举着木质托盘,上面放着衣服。"殿下,这是为裴大人准备好的衣服。"

    雾气之后,李稷的神色稍缓,

    "总不能让客人用过汤泉后再穿着旧衣服离开。"他稍作停顿,接着说,"这是制衣局今年新做好的,前几日刚送过来。"

    太子虽如此说,心中却另有盘算。

    他想着将裴期的衣服留下,日后若想当面询问些事情,便可借着归还衣服这个借口。

    裴期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多做些准备也并无坏处。

    可当事人裴期哪里知道对方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然而,当事人裴期又哪里知晓对方心中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他思索片刻,觉得太子所言有道理。倘若朋友来家中做客,洗过澡、泡过温泉后,他也绝不会让其再穿着前一日的脏衣服离去。

    只是……如果说到衣服,裴期其实早已对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件玄色衣裳想要许久了。

    有哪个白天抄家、晚上抓贼的锦衣卫能够拒绝一件不会脏的衣服呢?

    于是,裴期顺着己的心意说道:"殿下,臣能换一件吗?"

    李稷眯着眼睛看他,想知道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哦?哪件?”

    他倒是有些期待裴期能说出什么话来,毕竟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都面不改色的人。

    裴期微微抬头,他颜色有些浅的眼睛看上去真挚极了,

    “殿下,臣想要那件玄色的衣裳。”

    他说这话时不自觉地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仿佛不过是一件衣服就能让他很高兴不已。

    那模样,倒是像极了给一根骨头就能够摇尾巴很久的小犬。

    李稷面上温和的表情依旧未变,但心里却在冷笑。

    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人物,就算在是这样一个小的事情上也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因为小时候的一些缘故,他虽年岁渐长,却从未有过床伴。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些事情全然不懂。

    实在是有些过了。

    但凡成年男子,谁能不清楚要对方穿过的衣服意味着什么呢?

    太过了,就算是引诱、谄媚,也都太过了。

    裴期见对方一直沉默不语,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这句话或许冒犯了对方。

    于是,他抿了抿嘴说:"抱歉,殿下,臣只是……"

    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太子便打断了他。只见李稷手一挥,说道:"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旁边的太监机灵得很,连忙小声吩咐后面的人去取那件裴期所说的玄色衣裳。

    不多时,他们便捧着那件衣服,恭恭敬敬地来到此处。

    裴期笑了,他看向李稷,再次道谢:"多谢殿下。"

    李稷看着他的笑容,没有言语,但心中却在思索,也不知派裴期过来的是谁?是三皇弟、五皇弟还是其他人?

    还特意大费周章地将其安插在锦衣卫里,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天色已晚,很快裴期就穿好了衣服告辞。

    李稷看着裴期的背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露出个有些刻薄讥讽的神色,他嗤笑一声,对着旁边说道,

    "查查他,看看是我的哪个好皇弟的人。"

    此人确实很懂得讨人欢心,可惜他对此豪无兴趣。

    在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后,旁边放置的屏风后面应声走出一个和尚模样的人。

    此人神色平静,听到李稷的吩咐后,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上,应道:"诺。"

    ——

    裴期离开皇宫后,乘坐旁边的马车回到了家。

    今日无人在门口等候他。

    他敲了敲门,小厮听见他回来,吱呀一声打开大门,裴期迈步走了进去。

    裴府挺大,太阳西去,只剩一点儿余辉落在了瓦片上,府里面种的几株槐树和榆树被这余晖照着,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

    往前走了几步,裴期变到了大家平日里时常待着的前堂附近。

    这个朝代有钱人的府邸一般都分为前堂,后室,书房,演武场,花园等。

    前堂是用来接待外人的地方,其他都是府内的人员才能够进去的。

    要进入到后面需要穿过前堂。

    裴期到了前堂的附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的祖父和母亲。

    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先是他母亲带了些怒气的声音传来。

    “怎么能这样?!小期从未一个人。住过怎么能让他搬出去呢?!”

    他的祖父在后边回到:“哼,还不是他自己不争气,为给自己挣到个府邸?如今子兼要求娶尚书家的女儿,他这么个单身汉,怎么能继续住在一起呢?”

    在这时候,家族里的娶亲一般是大哥先娶,后面的弟弟妹妹们在后结亲的。

    只不过拜裴期那不太好的名声所赐,他这么大了,愣是没有一家人肯将自家女儿的画像送上府来,所有人见了他都严防死守,生怕沾上到点儿什么关系。

    不过这倒是明里暗里给他省了不少事。

    到现在他去当了锦衣卫,那些文官们最唾弃的皇家狗腿子,结亲的可能性那更是微乎其微了。

    祖父又说,“我早就说了让裴期去做锦衣卫不行,你看看,舍下了面子求的职位,现在不仅连累了子兼不说,他自己这样了。”

    裴母声音带了点委屈,“父亲,不能偏心啊,家里的产业已经全都划给了子兼,连爵位都给了他,小期什么也不剩了。”

    “哼。”祖父终于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那还不是裴期废物,以前是小废物,现在是大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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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裴期站在门外边,不小心把门给推动了一下。

    门内霎时间噤声。

    不过一会儿便有人把门打开了。

    是裴建。

    方才祖父与裴母争地厉害,其余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声音,裴期还以为裴建并不在里边。

    见了他,裴母和祖父的神色都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是裴期的去留。

    裴建先说,“大哥,你回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期身上的衣着,然后说,“母亲今早给你的衣服呢?怎么穿着这样一身回来了?”

    祖父听到了这句话,也不顾自己还是坐在轮椅上的了,连忙过来一把将裴建给扒开。

    见到裴期身上果然不是早上穿出去的那件红色的御赐的飞鱼服,他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裴期!你怎么搞的连衣服都能弄丢?!”

    他指责着裴期。

    裴母见到这一幕也是连忙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衣服呢?你身上这件又是什么?”

    衣服虽然是多年前的,可是好歹也是御赐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弄丢了都不打紧,要是在宫宴那么重要的场合给弄丢了,给别人捡到了又是一样把柄。

    “没事。”裴期说,

    “衣服被我损坏了袖子,现正在太子府上,过几天便会送来,我身上穿着的这件也正是太子殿下的衣服。”

    祖父嗤笑,“你?太子?”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一样,

    “人家凭什么要见你,凭什么还把衣服给你穿?犯了错也大可不必说这样的谎。”

    裴建也附和,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了裴期的身边,可他说的话分明不是对裴期说的,而是对祖父说的。

    “听同僚的父亲说,今日大哥好像惹得圣上不快,还被圣上训斥了。”

    裴期皱眉,拳头捏紧了又放下,还是耐着性子说:“那只是一场误会。”

    “我看你就是在说谎!”祖父冷哼道,“你哪来的这样的本事?”

    裴期面色沉了下来,缓缓说道

    "我自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劳祖父费心,至于其他的,随你们怎么想。"

    说完,他转身欲走。

    裴建连忙上前拦住他,说:"大哥,你别生气。祖父也是一时心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裴期看了他一眼,说:“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裴建愣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大哥会突然向自己发难,所以一时之间他也没有想好什么话回答。

    裴期似乎却并没有任何责备或是质问的意思。

    他脸上带着纯然的疑惑,仿佛只是在对于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有着单纯的质疑

    “我去参加宫宴,我穿了什么衣服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去同僚父亲那儿打听我干了什么,做了什么?”

    裴建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看向裴期的眼睛,忽然涌上一股莫名不安的感觉,第一次感到心中有些发凉。

    裴期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走了,全然不顾祖父和裴母在他身后的挽留。

    他穿过前堂,向后面走,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感觉过得这么憋闷。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在家他都感觉不开心,身边的人都憋了一股子劲,好像谁都要说他一顿一样。

    可他除了读不进去那几本用古文写的书以外也没有做其他的什么事。

    裴期有些郁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闻到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衣服散发出一股香味,和早些在太子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他又想到太子请自己泡温泉,还请自己喝茶,还送了衣服。

    裴期觉得还是待在太子身边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