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误被她忽然的吩咐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还是乖乖照做。
只要能进了张员外府里就好。
想到如今为了五千两银子如此折腾,裴误心中苦笑。
他现在这副样子只怕是京里来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当日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成国公府矜贵的世子爷,一入官场便依着他的心意入了大理寺。正六品的司直,给了他一个刚刚结束科举的毛头小子。
现在想起来,那约莫是他年少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了。
成国公府不说富可敌国,可他从小到大虽并不受宠,却从没有为银钱发过愁。今日赈灾的区区五千两银子,放到从前也不过是他在官衙一旬打点上下的流水罢了。
左腹的隐隐作痛,他低头见自己白色的衣衫见隐隐透出红色。想是伤口又裂开了。
幸好划伤得不算太深。
他不动声色地将腰间折扇往左侧移了移,忍痛挡住那抹红。
“小人。”
裴误忍不住小声暗骂。
自己都被贬官成一个小小的县令了,竟还在自己赴任途中下此狠手。
若不是看在成国公府的面子上,以他违抗圣旨之罪,陛下根本不可能将他贬来这富庶的江南。
只是这明河县外强中干,却是这一州府里最囊中羞涩的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将陛下得罪的狠了,陛下有意为之。
虽和家族早已撕破脸皮,可京城早晚要回,眼下重要的是蛰伏此地,做出点成绩来,让陛下重新注意到自己。
想到此,裴误越发觉得这张员外府他是非去不可了。至于这五千两银子,不论是强抢还是威胁,一定要解决了去。
不过分神片刻,温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裴误回过神来,一把抱起地上散落的布料,迈步追了上去。
————
张府门口。
“你怎么这么慢啊。”
温以在府门口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才看到裴误悠哉地抱着布匹到眼前。
在家门口她似乎底气更足,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抱怨。
到底是谁求谁帮忙啊!好不容易溜出来半日…
温以心中腹诽,颇有些不畅快。跟门口的小厮交代两句,就自顾自进了府里。
进了张员外的院子,院里却不像往常一样热闹,静得她发慌。
“老张!老张?”
温以对张伯一项没大没小的,此时见府中异常安静,却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
她见果然没人应答,顾不上身后的裴误,加快了脚步,心里有些无端的发慌。
可本该有丫鬟打扫的书房前此刻却空无一人。
她急忙三两步上前去开书房的门,却被一只大手拦腰抱开。一支利箭堪堪贴着她的发丝擦过,她惊得呼吸一滞。
眼睁睁看着利箭从脸颊边擦过,带着箭尾的一张信笺,插进几步开外的花坛中。
她慢半拍地伸手覆上自己的脸,感受着完好的肌肤,惊讶地喃喃:
“原来话本子里的老套剧情竟是真的存在。”
见她已经站稳,裴误不动声色的松开揽着她腰的手。
掌心还有她腰上的温度,耳边都是她小声念念叨叨的声音。
听清后不由得失笑。
裴误疑心是京城的人不死心,要断了自己的后路所为,却又奇怪他们怎至于查探到张员外这里。
他皱着眉头上前查看信笺上的字迹。
“想要张员外活命,明日……雾岭山上带上万两白银。”
看着纸上狗啃一般的字迹,裴误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张员外虽然有钱,却不可能有多少可调动的现银,一万两一交出,即便他再怎么威逼利诱,对于县里赈灾的银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乍一看,确实很像京城那些人的手笔,只除了这他再熟悉不过的字……
这个蠢货,都嘱咐过不要轻举妄动了,还搞这一出。
看着信笺上甚至写错了的“雾”字,裴误乐观的想:
至少这种程度的字,都不用费心掩盖笔记了,旁人也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头上。
转头看温以一双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匕首。她看罢信笺上的字,像是才想起他般,有些防备地退后半步。
他想要安慰安慰小姑娘的手伸出一半,又生生转了道,背到了身后。
“你放心,此事我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三日后你晚半个时辰再上山,我保证将张员外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中。”
裴误眼神真诚,此时是真心地向她承诺的。
毕竟害她白受惊一场,都是自己那边的蠢货惹出的事宜。
可温以显然还是不能信任他。一双水灵灵的杏眸中写满了质疑。
“你一介书生,连我都打不过,事关老张生死,我凭什么信你?”
这话一点都不客气,裴误听后,倒是有点后悔方才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任她摆布。
“姑娘没听过智取?况且裴某虽武艺不精,却还是会个一招半式的,对付土匪不在话下。”
见她还是犹豫,裴误有些不耐,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方才一是在下毫无防备,二是姑娘武艺确实高明。”
漂亮话谁不爱听,温以虽然听得有些飘飘然,理智却还是告诉她,不可以全信,于是她妥协着开口。
“那我们一同前去。”
裴误见她眼神坚定,心知这是她的底线,也没有再多说,只应了下来。
不过是多演一场戏的事情,这也是那小子自作主张应得的。
见她虽然强撑着,却实在是逛了一天,又这般惊吓折腾一番,早已经累得不行,怕她只是不好意思,裴误自认善解人意地建议:
“姑娘想是累了,不如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也好救回令尊。”
温以本来神经一紧一松,早就累的上下眼皮子打架了。
可她心里但心着张伯的安危,并不敢完全信任裴误,了。现下听他提议自己先去休息,又有些警觉他不会是想卷些东西跑路吧?
看出来温以万般的不信任,裴误只好无奈地承诺。
“在下今夜只好叨扰姑娘了,还要拜托在府上给裴某安排一个住处。”
“那你今夜就住我隔壁。”
裴误有些诧异的望过去。
温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不看他,似是告诫他,又似向自己解释般咬着唇道: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警告你最好老实点,别懂什么歪心思,等救出……救出我父亲,张府自有重谢。”
只是一瞬间惊讶罢了,裴误懂她这种乍经变故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举动。怕她恼羞成怒,也没有多言,闻言只是点点头。
温以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要节外生枝。
差人去给回老家探亲的女夫子带信,就说是年节将至,老爷让夫子和家人多团聚一会儿,小姐这边他另有安排。
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张员外的贴身小厮没有犹豫,只是犹疑着看了裴误两眼,还是依言去送口信了。
夜里温以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
傍晚时候回了房,便沉沉睡去,此时醒来记忆里那些鲜血淋漓的回忆却纠缠不清,扰得她无法入眠。
在六岁之前,她并不生活在这座镇子上。
六岁前的记忆,她跟随娘亲生活在一个漂亮精致的大房子里。
娘亲总是温柔地唱些歌谣哄她睡觉,却从来不允许她出房门半步,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只有娘亲得了空,她们母女两个才能乔装打扮,做贼似的偷偷去逛一逛集市。
那时候娘亲说,不能出去是因为外面有些坏人嫉妒囡囡长得可爱,要是看到了,一定抢了你去,拐到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去,一辈子也见不到娘亲了。
后来她才在门缝外的笙歌艳舞中明白了。
她生活在的华丽大房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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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只是一个囚禁着无数可怜女子一生的笼子。
而她不能出门的原因,除了娘亲说的那一种,更重要的是,外头的人,女人们厌恶娘亲,男人们轻贱娘亲。
京城除了醉红楼这座华丽的笼子,再没有地方可以让她们母女俩好好地生活了。
温以打开窗子,靠在窗上,望向天空。想起小小的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望着这样的夜空问娘亲:
“娘亲,他们说这座楼都是你的。”
“娘亲,安娘真的想要和娘亲随意出门…娘亲可不可以关了这楼,和安娘去别的地方生活?”
年幼的温以歪着头,却看不懂娘亲美丽精致的面庞上的情绪。
那是她当时没办法理解的苦涩。
“囡囡,这楼不是娘亲的,是一个对娘亲而言很重要的人的。”
“娘亲不能走,娘亲要替他好好守着这座楼。”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中逃出来,打在窗棂上。
娘亲没有答应温以离开京城的请求,却意识到不能将她关在房里一辈子,于是开始计划着将她送走。
后来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当时不那么问,是不是就不用和张伯离开,过上这种自由安稳却一两年才能见上娘亲一面的日子。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陈旧的酒袋。
温以顺着酒带抬眼,听见裴误问她:
“姑娘喝不喝酒?”
她也没有被他看见哭了的尴尬,她本就是小女娘,又有什么哭不得的。抹了抹泪水,嫌弃地推开他的酒袋,拒绝道:
“不要。谁要和你用一个酒袋子。”
“我自己有。”
她挂着泪痕的脸孩子气地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到妆台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酒瓶子,炫耀似地朝裴误摇了摇瓶子,神色几分得意。
“品相肯定比你好。”
裴误朝她挑了挑眉毛,面上可惜地叹:“可惜我不喝酒,不然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你不喝酒?”温以真的意外了。
“你不喝酒你带酒干什么?”
“喝酒误事。”裴误将酒袋子系回腰间,“但必要时却可以处理伤口,作用多着呢。”
见她落泪,他难得的有两份愧疚。说到底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自己。便忍不住过来宽慰两句。
温以不屑地撇嘴,“真没用。”
也许是今夜的安慰起了作用,她私心里总觉的或许真的可以信任他,可以朝他发些小女娘脾气。
他闻言没说什么,好脾气地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
“你刚才…是想你爹了吗?”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敏感度,温以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张伯。
她摇了摇头,今夜自己确实很担心张伯,刚刚却并不是在想他。
“我在想我娘亲。”
娘亲?乍听到这个名词,裴误心中顿了顿。
高门大户中,从来没有这个称呼。何况他娘并不在意他,从小到大,他都是喊的母亲。
亲近又疏离。
“你呢?”
温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袖口。
“你家不在这儿吧?你想你娘亲吗?”
想到他离家时母亲房中那扇紧闭的门,想起最后一次见时母亲那失望又厌弃的眼神。
那是一种宛若看一只毫无斗志的丧家之犬的的眼神。
他顿时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没回答她的问题,沉着脸色要离开。
刚走出两步,却听见她怨怪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算了,走吧。”
“以后喊温以!”
裴误隐约听见了一个小女娘的名字,回头疑惑地望着她。
温以没计较他转身就走的事了,礼尚往来,自己也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我说,你以后别唉唉唉的喊。”
“我叫温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