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一年夏(18)
    明明是初夏的夜晚,风里却好似仍透着彻骨的冷,不知哪条巷子里隐隐传来几声迟来的犬吠。

    方才那一幕始终停留在眼前挥之不去,傅媖原地站了许久,怔怔出神。

    她总觉得,许春桃好似在向她求救,嘴里虽然说着拒绝的话,可望向她的眼神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希冀和哀求。

    而且太反常了,许春桃方才的表现根本就不像她。

    直到沈清衍又止不住地压着唇咳起来,她才好像猝然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

    望见他苍白的脸色,傅媖犹豫片刻,最后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抿唇道:“我们先回去吧。”

    沈清衍沉静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点头说好。

    回去路上,她却依旧魂不守舍,只顾闷着头走,一言不发,直到沈清衍唤她,她才恍然抬头:“啊?怎么了?”

    沈清衍微微侧目,望向自己右手边:“你走过了。”

    傅媖愕然,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巷子口,早就路过了沈家门前。

    “你想帮她。”沈清衍停下步子,没有转身回去,而是站在房檐下,淡淡开口。

    语气里没有半分疑问,像是已然笃定。

    傅媖咬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她以为陈会只是对许春桃态度恶劣,呼来喝去、动辄呵骂,所以才会让她胆小怯懦,不敢与人往来,总是缩手缩脚,好似在害怕些什么。

    像极了媖娘。

    于是便想着,有了沈清衍的首肯,日后常请她来家中坐坐,带她结识一些脾气温和友善的人,或许能让她胆子渐渐大起来。

    却没想到陈会竟然会对她动手。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陈会第一次对许春桃动手,但不重要,还是那句话,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在这件事面前,无论是好言好语的安慰还是更多友人的陪伴,都显得有些无力。她受到的伤害就在那里,不会因为有了朋友或者可以哭诉的对象,就能将这些痛苦抹去。

    傅媖沉默许久,鸦青长睫垂落,缓缓摇头:“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她。”

    就算方才许春桃明确地向她求助,她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才与她结识不久的邻人而已,非亲非故,连替她出头的立场都没有。砸门这样的行为已是逾越,更遑论其他。

    即便真替她报了官,倘若最后只是得来一个和稀泥的结果,也只会让陈会越发迁怒于她,变本加厉地折磨。

    最好的方式是让她彻底逃离这段婚姻。一是她本人去告官,二是与陈会和离,三是被陈会休弃。

    可依照许春桃的性情大概率不会将陈会告上公堂,更何况,本朝律法明令“妻告夫者当徒三年”,这样的代价也太沉重了些。

    但和离,许春桃真的会愿意吗?即便她愿意,只要陈会咬死不松口,不肯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这件事就终究还是办不成的。还是说用一些小手段迫使陈会不得不松口?可许春桃如此胆怯的性子,恐怕不会同意,若是因此惹上官司,就更是麻烦。

    至于被休,她不愿意替许春桃做这样的考量。若是受害者最后还要背负骂名,那也太不公了。

    照这样一件件思考下来,这件事几乎成了无解的难题。

    沈清衍深深看她一眼,忽然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要思虑过多,反受其乱。”

    好似一阵风吹走了盘旋心头的云雾,傅媖瞬间醍醐灌顶。

    她倏然抬头,毫不掩饰地朝他看去。

    是了,她太着急了。

    以至于忘了,其实关键都在许春桃身上。若想不继续受陈会的欺负,还得她自己能立起来才行。倘若她能强硬一点,或许陈会母子也不会有胆量如此磋磨她。

    只要是她肯下定决心与陈会和离,就总能找到办法的。自己在这里想东想西,皆是无用,还不如明日找机会见一见许春桃,问问她究竟是怎么想。

    想定了主意,傅媖道:“你说得对,我明日再找机会去问一问她。”

    一边说着,她好似给自己鼓劲儿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主屋熄了灯,张素兰和沈清蘅都睡下了,院子里静悄悄一片。

    傅媖不是那种一件事做不好就反反复复揪住不放的性子,即便方才见到的那一幕确实让她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可她跟沈清衍确实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许春桃自己不开口,她不知道她的打算,也不好贸然替她做决定,便确实没法子再替她做些什么了。

    更何况,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之后再去问问许春桃的意思,试试能不能慢慢劝动她与陈会和离的心思,便也没什么可再想的了。想来想去,除了叫自己心里更难受,也没旁的好处。

    梳洗完,她散了头发趴在床上,一时间还生不出困意,便盘算起豆腐摊子的事来。

    耳边是净室里传来的水声,沈清衍在里头。

    跟孙巧儿一起出去支摊子的事儿她预备一会儿跟他知会一声,不然往后她天天大清早的就跑出去,半天见不着人影,却不打声招呼,也太说不过去。

    她正想着,净水里的水声忽然停了,沈清衍掀了帘子走出来,没了那根玉簪,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袭白衫落拓,这副模样瞧着好像比白日里柔和了几分。

    他没看她,低垂着眼走上前来,就要灭灯,却被傅媖叫住。

    “先等一等,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怔了怔,停在床边,微微抬眸,露出问询的神色。

    “今日我去巧儿姐家,同她商量好了,再过几日,她要在街上再支个摊子,到时候我去帮她,她每日付给我工钱。”

    沈清衍想起昨夜她说的那番话,斟酌了下,道:“若是为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虽然我束脩不多,但也够用。”

    那些商贩过得并不容易,日日天不亮就得起来开门做生意。即便不是自己的摊子无需担心盈亏,可一日下来也要劳心劳力。她那位表姐似乎也算不上富裕,一个小本生意,恐怕开不了多少工钱给她,估摸着一月下来最多也就是几百文钱。

    若她不是真心想去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投桃报李替自己减轻些负担,大可不必如此。他既答应好要照顾她,就不会食言。

    傅媖摇摇头,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知道沈家人重情重义,待她很好,沈清衍更是念着傅春山为自己传道授业的恩情,不惜用婚事来帮媖娘脱困。

    可她这么做也并完全是为了帮沈清衍,更多的是她想帮帮孙巧儿,也想做些生意,多挣些钱。

    再者,这么想或许显得她有些不知足,但靠沈清衍每月的那些束脩,确实也只能保证他们四个过得还算不错,却不能让她夏日里想做雪泡水就随意用得起冰,冬日里觉得冷就买最好的裘衣,烧最旺的炭火,过上她理想中那种“铁盂汤雪早,石炭煮茶迟”的优裕安闲的日子。

    见傅媖坚持,沈清衍没有多劝,只是沉思片刻,转身走到床脚后那一排靠墙摆放的箱笼前,掀开其中一只上盖,在里头翻找起来。

    傅媖好奇地探头去看,不一会儿,就见他手里拿着个东西踱回来。

    直到他再次在床榻边站定,傅媖借着昏黄的灯光仰头瞧了瞧,才发现他手中的是一只雕花漆木匣子。

    见她张望,沈清衍忽然抬手,将那东西朝她递过来:“家里余下的银钱,你清点一下,然后收好。”

    “这里头的钱你随意取用,往后每月我领了束脩,会先去替娘抓药,然后将剩下的钱拿回来交予你保管。”

    傅媖下意识接过来,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两层,头一层里放着一个五两的腰花银锭和一小块碎银,底下那层是用麻绳串好的半吊钱。

    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她愣愣地望向他,那双琥珀色乌亮的眼珠里难得露出几分呆滞和茫然的神色,像只突然间得了条足足有自己三倍大的鱼,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猫儿。

    这副模样同清早她站在廊下时那副念念有词的模样一样显得傻愣愣的,颇有几分滑稽。

    沈清衍眸光微顿,薄唇轻抿,几不可察地勾出一丝淡笑。

    这些钱对镇上的人来说可不是小数目,若按傅媖与孙巧儿说好的,即便孙巧儿每日给她发二十文钱工钱,那一月下来也才得六百文,还不足一两银子。如今匣子里这些,差不多得八两银子,她要挣上将近一年才行!

    得亏她没打算在孙巧儿的摊子上干到死,只是准备攒点本钱,不然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她的小目标,成为一个有点小钱的人。

    更何况,穿来近两个月,她还从没一下见过这么些钱,自己身上更是分文没有,今日买个陈皮都要开口让沈清蘅去。

    惊喜过后,傅媖捧着匣子又觉得烫手起来。

    昨夜沈清衍的话她听得很清楚,他与自己成婚只是念及媖娘父亲的恩情,想要替媖娘脱困,而她眼下对他也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如今他将所有家底都拿出来交给自己,分明是夫妻间才有的信任,多少有些不合适。

    看出她的迟疑,沈清衍略一沉吟,道:“不必担心,这些钱放在谁手中都是要正常取用的。过两日我便要继续去许员外府上给学生授课,白日不在家,这些钱放在你这里反而更方便。”

    再者,她囊中羞涩,平日总会有用钱的地方,若只是每次拿出些钱给她,等她手头没了钱多半也不会主动开口,倒不如全都交到她手上。

    更何况,在旁人眼中他们就是夫妻,家里的钱财理应交给她保管。

    只是“夫妻”两个字从脑海中闪过,还是让他神色微动,眸色沉了沉。

    傅媖见他说完,不知又想到什么,清咳一声,不自在地撇开眼,倒没在意。

    她听得出这些话是沈清衍的宽慰,但她眼下确实分文没有,有了这笔钱,若真碰到需要用钱的地方也总不至于干瞪眼。

    思虑再三,傅媖还是决心收下。她已欠了沈清衍许多个人情,不在乎这一点了,等来日她挣了钱,自然可以好好回报他,兴许也没必要分的那么仔细。

    想到这些,傅媖彻底放下心来,摆弄起匣子那串铜钱,一个一个仔细数着。

    一边数,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控制不住地翘起脚,白嫩嫩一截小腿从裤脚下露出来,好似莹白的美玉。

    偏她自己无知无觉,只是兀自高兴着,一双杏眼几乎弯成笑眯眯的月牙,头也不抬地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不会乱花的。”

    “嗯”,沈清衍漫不经心地应着,眸光淡淡一扫,触及那片莹白,匆忙错开。

    可偏生他记性极好,方才无意间瞧见那一眼,如松烟墨写就的字迹,浓黑无错,牢牢地印在了脑海中。

    *

    第二日天边刚翻出一点鱼肚白,傅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醒来后却发现沈清衍似乎比她起得还要早些,已经不在屋里了。

    隔着院墙,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货郎的叫卖吆喝,听不太清,只觉得在这般清寒的早晨略显出几分寂寥。

    傅媖今日换了件水绿单衫,配月白秋罗裙子,一身清新又鲜嫩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极白净,水葱一般。

    只是到了绾发的时候,她又犹豫起来。掀开房门看了一眼,对面书室没有亮灯,院子里黑漆漆一片,沈清衍应当不在。

    于是只好跑回来勉强回忆着昨日他替自己梳成的那个发髻,马马虎虎地捯饬起来,最后瞧着倒像是那副模样,只是松松垮垮,经不得细看。

    可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还赶着去孙巧儿的摊子上寻她,哪里还有功夫在这上头花心思。

    昨夜的烧饼还剩下几张,她做的那些饭包倒是都拿去挨家挨户送了人,霍霍了个精光。傅媖生了火,把烧饼放进蒸锅加热,又去河边上从一位老伯那儿买了十几只河虾,回来把虾剥壳处理干净,打算与昨日李寡妇送来的新鲜芦笋放在一起清炒,做芦笋虾仁。虽然比不得昨日那两道菜丰盛,但芦笋脆嫩清香,河虾鲜美紧实,作为早饭十分合适。

    傅媖才将切好的芦笋倒进锅里焯水,就听见外头传来推门声,料想是沈清衍回来了,只是眼下灶上离不开人,不好去看个究竟。

    她正好奇,光线忽然一暗,下意识回头就见他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恰好将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傅媖还没开口,就听他解释道:“这些是买来送与你表姐和她家两个孩子的,你一人拿过去恐怕吃力,用过早饭我和你一同去。”

    等他说完,傅媖才注意到他脚边放了堆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是一眼望过去零零总总堆了好些。于是迅速将芦笋从锅里捞上来,盛进瓷碟里备用,在围裙上随便擦了两下手,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查看起来。

    先是两件孩子衣裳,一大一小,他应当是不知道孩子的身量如何,估摸着年岁买的,给豆苗的那件瞧着买大了些,但略微改改也能穿,不是什么难事。再是两个长条形状的黑漆木盒,打开后,一只木盒里躺着支珍珠排簪,另一只里头是根水蓝色琉璃钗,莹润剔透,光彩极美。

    除此之外,还有一盒桂花糖糕和两个油皮纸包。一个包了满满一包雪花酥,想来也是买给孩子的零嘴。

    另一个傅媖刚拿在手里,就闻到里头隐隐散发出来的肉香。她眼神一亮,迅速拆开来,发现竟然是两吊腌得极好的腊肉,瘦肉艳似红霞,瘦而不柴,肥肉晶莹,微带透明,顿时意动。

    傅媖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这腊肉,咱们能自己留下来些么?”

    馋,想吃。

    柄儿如今还喂奶水,最多只能吃些米糊蛋羹,寻常饭菜还吃不了,这腊肉拿给巧儿姐估摸着最后也是都便宜了刘家那对母子,还不如多送进他们自个儿肚里一些。

    听她这么说,沈清衍好似并不意外,微微颔首:“你随意安排便是。”

    说完,他顿了顿,又挪开视线,掩唇轻咳一声:“那珠钗你若喜欢,也可自己留着。”

    衣袖宽大,挡住了他脸上的神色。

    傅媖微微一愣。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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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钗很漂亮,十几粒绿豆大小的米珠镶成一排,三处支杈上又各有几颗单独攒成花朵的模样,既小巧又可爱,一眼看去虽不及那支琉璃簪惹眼,却比它更精致活泼,与她的年岁气质相称,其中的价值显然也要更高些。

    这样一支簪子,应当一开始就不是为孙巧儿准备的。

    傅媖疑惑地抬起头,才要细问,他却已转身离开,朝书室那边去了。

    *

    早饭和昨日一样,是四个人一块在堂屋用的。

    今儿天好,堂屋门大开着,外头阳光照进来,比清早起来那一阵温暖许多。

    张素兰的脸色好似也跟着好了几分,不再像昨日那般,覆着层颓然的灰白,甚至用过饭,还有力气坐在那儿多跟傅媖说了几句话。

    等把她搀回屋里,沈清蘅出来后小声跟傅媖说,因为她和沈清衍成婚,张素兰这两日心里高兴,加上她做的饭又合张素兰胃口,这两日的饭量比从前多了近乎一倍。

    能吃得下饭就是好事,虽然依旧算不上多,但总归是有起色了。

    小娘子说着说着,眼角都晶莹湿润起来。想来这些日子,没少提心吊胆。

    傅媖掏出帕子替她擦泪,柔声宽慰了两句,叫她放宽心。

    两个人正低头说着话,身后传来脚步声。

    傅媖转头一看,是沈清衍收拾过碗筷,回来叫她。

    他身上似乎没有那些酸儒“君子远庖厨”的臭规矩,虽然看不出他对吃有多上心,但她说要去找吴阿婆学做阳春面或者一日里有小半日都猫在灶房里研究吃食,也没见他有丝毫不快,甚至还会主动清洗碗筷,或者跑到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寻她。

    并且,他虽然也有许多类似于“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讲究,但好似只是要求自身,并不拿自己的标准去约束旁人。

    他既没读书读傻了,身上一股积年朽烂的陈腐气;也没有因为自己学了些东西就好为人师,整日对旁人指手画脚;更没有市井俗夫身上那些粗野的习气。

    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清介与文雅,这是沈清衍身上除了那副皮囊和沉稳可靠这个优点之外,她同样很喜欢的一点。

    起初她以为他是初冬清寒的冰湖,可慢慢相处下来,却发现他更像是一片深邃包容的海。

    一路上,沈清衍目不斜视,傅媖却对什么都好奇,左瞧右看,时不时还停在摊子前问一句价。但当沈清衍问她是否想要时,她又总是摇头说只是随便看看。

    起初沈清衍以为她是把自己昨夜那句“不会乱花钱”记到了心里。可等问过之后,他才知她是有意在打问市价,了解行情,素来沉静的黑眸里难得闪过一丝讶异。

    这会儿时辰还早,孙巧儿摊子上人还不多,他们过去时,孙巧儿坐在摊子后头抱着小闺女侧坐向一边和旁边的阿婆闲聊。

    先瞅见他俩的还是豆苗。

    小姑娘听大人说话听得心不在焉,手里抱着个糖人,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上一口,再仔细砸砸味道,一双眼却还专心盯着过路的行人。

    阿娘说让她看着摊子上有没有来人,若是瞧着有人走过来要买豆腐就赶紧叫她,别等着客人喊,这样不好。

    她瞅了半天,客人没瞧见,倒是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有了昨日“亲切”的会晤,小姑娘立马拍拍她阿娘的胳膊,叫道:“阿娘,阿娘,姨妈来了!”

    傅媖笑着走上前,先握住小姑娘的手摸了摸。

    还好,不算太冷。

    腊肉、衣裳和那盒桂花糖糕都是沈清衍帮忙拿着,傅媖这儿只有那根给孙巧儿的琉璃钗和一包雪花酥,便把油皮纸包拆了,摊开在小姑娘面前,笑眯眯地哄她:“豆苗瞧瞧,这是什么?”

    孙巧儿这时也回过头来,一眼瞧见闺女面前分量不小的雪花酥,嗔道:“你怎的一下子给她买这么些,若都叫这小馋猫得了,回头牙上一准儿吃出虫来才罢休。”

    傅媖摊摊手,故作无奈:“大姐姐,这回你可冤枉我了,这雪花酥可不是我买的。”

    说着,她侧目看向自己身后。

    沈清衍朝孙巧儿微微颔首,“孙娘子”三个字已然到了唇边,却又咽回去,转而道:“大姐姐。”

    他方才听傅媖如此称呼,显然与她颇为亲近。

    孙巧儿这才留意到,傅媖身后还站着个清峻挺拔的身影。

    她先是惊讶,反应过来忙将豆苗从怀里放下,热情地站起身:“呀,你就是媖娘的夫君吧,模样生得可真俊……”

    说完,她留意到沈清衍手上拎着的那些东西,又生出几分局促。

    人家带了好些东西来看她,她掏一掏兜,却也只有今日刚挣的十几个子儿,连请人家去茶楼里吃一杯好茶都不够。

    谁知沈清衍却好似察觉出了她的窘迫,将东西放在摊前,便道:“我还需去铺子里买些纸墨,先失陪。”

    孙巧儿愣愣地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可转头又有些担心,是不是自个儿不够周到,叫他生了不满。

    沈清衍一走,她便挽着傅媖的胳膊,忧心忡忡地问:“媖娘,你夫君是不是不高兴了?”

    傅媖笑着摇摇头:“大姐姐误会了,他这人就这样,话少。”

    “今日拎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个儿一大早出去买的。里头有两件衣裳,一件给豆苗,一件给柄儿,不过他没见过豆苗,衣裳买大了些,回头还得改改再穿,大姐姐你别见怪。那油皮纸里包着的是腊肉,你拿回去吃。剩下还有一份桂花糖糕,你偷偷藏在身上,或者干脆一会儿就在这儿跟豆苗分了吧。”

    傅媖笑眯眯地想,最好别拿回去叫赵氏瞧见,让她平日里为着豆苗吃口点心都要去骂孙巧儿,活该自己一口都捞不着。

    她又从袖里掏出那个黑漆盒子来,迅速塞进孙巧儿手中,按住她的手,神神秘秘道:“这里头是根簪子,是他买来专门送给大姐姐你的。你自个儿收好,别让旁人瞧见。”

    孙巧儿又惊又喜,心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但很快,替傅媖生出的高兴又彻底将这点惭意压过去了。

    媖娘这夫君是当真待她不错,头一次见面他愿意带着这么些东西来,还不是为了替她撑场面。

    昨日她听媖娘自己说,还半信半疑,如今见了总算彻底放心了。

    想到这儿,孙巧儿捅了捅傅媖的腰窝,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媖娘,我跟你说,生得像他这般俊俏的郎君可不多见,这要是我,保准儿瞧一眼就决心嫁了!”

    她如今才知道,那些什么老实本分、踏实能干都是假的,唯有一张脸做不得假。

    照她看,只要媖娘这郎君待她不算差,光冲这张脸就值了。

    略略停顿了下,她又凑到傅媖耳边,低声嘱咐道:“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两个人使使劲,赶紧生个娃娃出来。”

    爹娘两个都这么好的样貌,她都不敢想那娃娃生出来得有多好看。

    傅媖愕然抬眸,被孙巧儿的大胆发言惊得双眼溜圆,从耳根到脖颈都漫上一层莹润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