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22路全程15公里,中间要穿过批发城,劳动市场这些聚集场地,两人刚上车没一会儿,又有一大波乘客上车,本就拥挤的公交车里更挤了。

    秦卫东和林雾站在后门附近,秦卫东抓着吊环,林雾扶着旁边的扶杆,两人随着公交车的停顿摇摇晃晃。

    秦卫东受不了颠簸,出门要么打车要么由家里司机接送,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公交车。现在车上全是劣质皮革和汗臭味儿,他站了一会儿就头晕恶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打量林雾。

    林雾站他斜对角,他的这个位置能清楚看清对方长相——对方的眼睫毛很长,内双,鼻梁挺拔,五官看起来干净立体,比想象中的好看。

    这时司机一个猛刹车,林雾身体惯性前倾,等重新站好后,秦卫东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了。

    秦卫东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将他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遍,再次陷入沉思。

    现在公交车上人挤人,不是开口的时机,只是他的目的是问清陌生号码,总不能一直跟下去吧?

    秦卫东绞尽脑汁的想啊想,在司机又一次急刹车后,想不动了——车上的气味太难闻了,他站在后面,这一路上摇摇晃晃,感觉五脏六腑全搅在了一起,想吐。

    秦卫东希望林雾赶紧下车。只是一站两站……七站后,林雾没有要下车的迹象,一个中年大妈上的太急,撞了他一下,林雾移了移身子,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

    又过了三站,秦卫东受不了了准备下车,这时林雾移到了后门等车口,两人离的很近。公交车门开了,车外的风吹进,林雾顺着人群下车。

    秦卫东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车外的空气非常舒坦,秦卫东用力呼吸了几口,发现这里是徐湖公园站,林雾已经穿过马路,走进了对面的新文书店。

    “去书店啊。”

    新文书店是徐湖最大的综合性书店,秦卫东看着对方背影,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在附近找了找,跑向了身后的公共厕所。

    三分钟后,秦卫东吐的昏天黑地,一脸虚脱的走了出来,他在公园门口坐了一会儿,等缓的差不多了,前去对面书店。

    新文书店有上下两层,秦卫东进来后担心对方离开。好在运气不错,他刚转了半圈,就在二楼的高中辅导区找到了对方。

    新文书店有专门的试读书籍,顾客们可以免费翻阅。

    高中辅导区内,林雾正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子前阅读,这是一个三米长的超大阅读桌,现在有不少人坐在阅读桌前看书,温暖的阳光洒进,窗帘轻轻卷起,氛围十分安逸。

    秦卫东感觉这里跟公交车上一样,都不适合谈事。他想了想,佯装选书的走到林雾身后,接着张望了下林雾的书籍。

    他坐在了林雾斜对面,期间时不时的打量对方,林雾身边一直有人,没机会问陌生号码的事情。

    秦卫东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小说上,这是一本非常新颖的悬疑故事,他渐渐的看入迷了。

    四点到七点,书店的顾客换了一拨又一拨,当他看完一个高潮点,抬头习惯性的看向林雾时,突然发现,对面没人了!

    砰!

    秦卫东猛的站起身子,迅速下楼,把书放回原处,慌忙的跑了出去。书店前车来车往,他快速找了一圈,终于在书店站牌前看到了对方。

    “喂!”秦卫东不想找时机了,他打算直接过去。

    他刚走到站牌,22路来了。

    林雾拿着学生卡上车。

    秦卫东:……

    又是22路!

    秦卫东面容扭曲的站在原地,一副要上不上的样子,公交司机准备关门,看到秦卫东的样子后问:“你上不上车?”

    “上!”秦卫东视死如归的买票上车。

    现在过了高峰点儿,车上有三个空位,他找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接着搜索林雾—

    —林雾坐在前面的两人座上,他前面是一个中年大叔,旁边是中年大婶。大叔和大婶认识,两人在唠着家常,显然,现在又不是说话的时机。

    秦卫东将满腹询问再次压下,开着车窗,尽量透气。

    他们来时自东向西,现在是自西向东。

    徐湖一中到徐湖公园有十二站,秦卫东耐心数着站点,车子到了徐湖一中,他以为这场漫长的公交之旅会结束,林雾没下车。

    他只能忍着晕车继续跟着,就这样又走了七站,林雾动了。

    秦卫东迅速起身。

    林雾下车,秦卫东跟着下车,这里到了徐湖郊区,四周有两个居民区,三个城中村,再往前是徐湖铁路,铁路上有运煤火车路过,火车轰鸣,听起来非常烦躁。

    秦卫东打量了下周围环境,感觉再往前走几站就能见到玉米地了。这时林雾走进前面的一个巷子里,他赶紧跟上,只是刚跟到一半,又没人了!

    秦卫东茫然的转了一圈,人呢?

    “你找我?”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秦卫东转身。此时林雾站在巷子的中央过道上,他身后不远处是下车时的马路,马路上的路灯透进巷子,给巷子里带来了微弱的光。

    “你知道我找你?”秦卫东跟林雾面对面的打量对方,他的第一反应,对方的下巴线条挺不错的。

    “你从放学就跟着我了。”

    林雾放学等车时就注意到了对方——秦卫东个子高,穿着一身休闲衣,胳膊上缠着绷带,在公交站时完全是鹤立鸡群。

    林雾最开始时没认为秦卫东跟着他,只是后来公交车上,对方看他。书店里,看他。等他离开书店,对方快步跟了上来……这个时候,他没法当做单纯巧合了。

    林雾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他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跟着你了。”秦卫东见自己被拆穿,倒也没藏着掖着:“是有人让我找你的,让我给你带些话。”

    一句开场白,这么简单,终于有机会说了!

    “什么话?”林雾问。

    “11月19晚八点,小葫芦将发生车祸。12月15晚十点,罗晓蓉发生车祸。”

    秦卫东这段时间经常看短信,已经把里面的时间名字记住了。他转达完,准备问陌生号码的事情,谁知林雾在听到小葫芦和罗晓蓉的名字的,眼神锐利的看向对方:“谁跟你说的?”

    “一个奇怪的陌生人。”秦卫东一愣。

    林雾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安静,乖巧,不合群。但此时对方抬头,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生气,警惕,愤怒,这跟之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虽然这些情绪很隐晦,但秦卫东明显感受到了。

    “是谁?”林雾盯着他问。

    “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困难……”秦卫东摸了摸手机,准备直接让对方看短信。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声:“秦哥?”

    秦卫东转身,来人一米七左右,微胖,红毛,爆炸头,穿着件骷髅外套,一看就是学校里的不良学生。

    “罗良?”秦卫东有些意外。

    罗良是职教中心的,之前打架的时候见过几次,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当然这个熟悉仅限于罗良单方面的,秦卫东只知道对方叫什么,在哪里上学,再深的交情就没有了。

    “我家就在这块儿,刚路过的时候感觉像你,没想到真是你!”这条巷子有五十米,他刚才路过时感觉像秦卫东,没想到真的是对方!

    “我们几个在前面……”罗良越说越兴奋,只是在看到林雾时面露古怪:“林雾?”

    “你们认识?”秦卫东好奇。

    “算是吧……”罗良语焉不详道。

    巷子里,林雾看了看罗良,又看了看秦卫东,眼神从秦卫东眉尖看到脚尖,目露警告,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卫东:???

    “艹!”秦卫东为这趟跟踪坐了两趟公交车,书店熬了三个小时,现在不清不楚的被人警告,警告中带着鄙视……这叫什么事啊。

    “他就是一个神经病,咱们别管他!”罗良不知道秦卫东和林雾间的瓜葛,但还是很贴心的帮他顺了顺气,接着道:“我们几个在前面撸串,一起去啊?吃完了再去台球厅玩会儿。”现在不良学生的娱乐活动比较少,一般都是网吧,台球厅,旱冰场这些地方。

    “我还有点事,改天再聚。”秦卫东没有想聚餐的心思。

    罗良听说过秦卫东性格,没劝,他非常殷勤的拿出手机:“咱们互留个联系方式?”

    “嗯。”秦卫东如非必要,一般不给人难堪。

    他报下手机号码,罗良一个个摁下,然后打了过去。

    秦卫东手机响了,随后摁了保存。

    “下次有时间了聚餐啊。”罗良跟着秦卫东来到马路边,帮他拦了辆出租车。

    “有时间了聚。”秦卫东随口应着。

    八点三十,他回到宿舍,胡伟在家还没有回来,宿舍其他人出去玩了,四人间的宿舍里只剩他一个人。

    秦卫东去水房洗漱完,躺在床上,想到了林雾,确切的说,是林雾最后那个警告中带着鄙视的眼神。

    他虽不是传统意识上的好学生,但也没那么烂吧。

    秦卫东下床,翻出宿舍里的小圆镜照了照。

    五官挺帅的,也也不算凶神恶煞啊。

    ……

    钢厂家属院和附近村子共有三万余人,大家进市里不方便,一般都在附近的钢厂市场买菜吃饭,这是一个依托徐湖钢厂形成的大型自由市场。

    三区家属院距钢厂市场有三百米,林雾离开巷子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附近的钢厂市场。

    钢厂市场有一百多家店铺,服装,小家电,五金,超市,餐馆……什么类型的都有。现在晚上八点,很多卖肉卖菜的摊子都关张了,只有一些小吃店和超市热热闹闹。

    林雾穿着白布鞋,背着书包,踩过坑坑洼洼的小水坑和烂菜叶子后,来到了钢厂食堂。

    钢厂食堂是钢厂独自经营的,地方比其他的餐馆大,主要卖一些包子馒头,米饭炒菜,是附近最热闹的人气食堂。

    林雾来到食堂后直奔后厨,后厨有七十多平,里面是一些专业灶台,还有两个大号冰箱,冰箱里放着一些鲜肉冻鱼等。

    他进来时,有三个中年男子打牌,两个中年女子坐在矮桌前吃着馒头小米粥。,大家都是后厨的工作人员,现在过了高峰点,后厨气氛一下子松散了。

    “我妈呢?”林雾环顾了一周后问。

    罗晓蓉今年三十九岁,有严重的智力障碍,很多生活上的事情做不好,但有一个优点,就是手工活做的非常不错。之前林海明在世时,他的工资够养活一家三口,罗晓蓉每天睡觉发呆,偶尔做点十字绣,赚点手工钱就行。

    林海明去世后,家里存款不多,林雾还要上学。

    钢厂领导充分考虑到林雾家里情况,给罗晓蓉找了个食堂包包子的工作,下午两点上班,八点半下班,要是工当天不忙了可以提前离开,只管包包子,不负责其他工作。

    林雾八点五十下晚自习,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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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到家。以前罗晓蓉下班后一个人回去,但钢厂市场太乱了,罗晓蓉上半年回家路上遇到了一名男子尾随——她虽然有智力障碍,但被人脱衣服的时候能明显感觉不对劲儿,当时就大喊大叫了。

    她的叫喊引起路过人注意,尾随者吓的连忙逃跑,罗晓蓉没出什么大事。

    这件事后,林雾不想让罗晓蓉工作了——家里还有一万二,他算了下,只要自己好好学习,考上重本会有五万奖学金,等到了大学,自己边打工边上学,应该能养活罗晓蓉。

    “我想上班!”罗晓蓉理解能力差,但上班后,听其他人说过‘上大学费钱’‘精神病拖后腿’之类,林雾说她不是精神病,所以她不认为自己是精神病。她只想多赚钱,不拖后腿。

    罗晓蓉在某些方面是非常执拗的。

    林雾听完后绷了绷嘴道:“那我以后接你吧。”

    钢厂食堂十点关门,有时候会熬到十一点。就这样,林雾跟食堂领导说了说,罗晓蓉下班后会在食堂留到九点半,然后林雾来接,两人一起回家。

    今天周日,林雾没有等到九点半,他踩着罗晓蓉的下班点过来了。

    “今天周日啊。”厨师长是打牌三人组之一,他没想林雾今天提前过来,脸上有点不自在了。

    “我妈呢!”林雾盯着他问。

    林雾平常不声不响,但生气时盯人的眼神非常狠,厨师长被盯的心里毛毛的,接着耿直脖子道:“你妈在院子里,还能在哪!”

    厨房后面是院子,再往后是员工宿舍,林雾听到后直接跑向院子。

    食堂院子约一千平左右,用的青石砖,院子里有一个自来水管,水管上吊着一个暖黄色的灯泡。林雾到的时候,罗晓蓉正坐在一个水盆前洗碗,这些碗有顾客的,也有食堂员工,油腻腻的,摞成了一座小山。

    罗晓蓉坐着的方向正对着员工宿舍,宿舍里有一台电视,现在两名洗碗工坐在里面看电视。

    罗晓蓉透过窗户可以看一些画面,她此时一边看着一边咯咯的笑着。

    林雾看到这幅场景气血上涌,但还是尽可能的沉住气:“妈。”

    “雾雾来了!”罗晓蓉喜欢叫林雾‘雾雾’,有时候是‘小雾’,不开心的时候会喊林雾。

    林雾不喜欢这两个小名儿,他感觉太酸,不过罗晓蓉喜欢,他小时候抗争过几次后也就任她随便喊了。

    “我来了。”林雾尽可能的平缓问:“你怎么在洗碗呀。”

    “我想看电视,美玲说让我在这儿洗碗,这样就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水啦。”

    卢美玲是食堂的洗碗工,罗晓蓉说完,员工宿舍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圆脸微胖,约二十左右的女生。

    其中一个人见到林雾,有些尴尬:“林雾,你放学了啊?”

    “嗯。”林雾温和的问:“美玲姐,我妈这样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玩水吗?”

    “今天工作比较多,晓蓉姐说帮我做一些……”卢美玲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糊弄罗晓蓉还行,但林雾一看就是不好糊弄的。

    “多长时间了?”林雾眼睫微垂,平静的问。

    “什么多长时间了……”卢美玲底气不足。

    “嗯?”

    “一个月吧,晓蓉姐挺好的,经常主动帮我……”

    这时后厨几人也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林雾啊,晓蓉心肠好,就是互帮互助,美玲年纪小,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厨师长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直接拍着胸脯保证道。

    “赵叔叔,你一直知道啊。”林雾看向他。

    厨师长一愣:“就……互帮互助吧。”

    “嗯。”林雾嗯了声,看向罗晓蓉:“妈,咱们回去吧。”

    “这个还没弄完……”

    林雾看向盆子里锅碗瓢盆,这些目测有二百多件,都快赶上村里的红白喜事了。

    “美玲姐说自己弄的。”林雾道。

    卢美玲反应过来:“晓蓉姐,你放着就行!我自己来!”

    林雾把罗晓蓉从地上拉起来,现在九月,徐湖不冷,但罗晓蓉没有戴手套,她的手就这么长时间泡在混着油污的冷水里,手背上都红了一片。

    林雾用校服给她擦了擦手,揣进自己兜里。

    “我们回去吧。”林雾道。

    “好!”罗晓蓉傻呵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雾和罗晓蓉离开,其他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他不是杀过人?就这脾气啊。”之前院里都在传林雾杀人,有人报警,林雾去了公安局,不到半天就回来了,这虽然证实对方没杀人。

    但他父亲残疾母亲智力障碍,林雾给人的感觉也阴沉沉的,大家不当面说,但都把林雾当成潜在的杀人犯,平常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外面就是瞎传的,他才十七岁,能有什么脾气!”卢美玲最先挑事,现在见对方走了,从架子上拿了副手套,直接坐在院里的凳子上:“早知道让她早点洗,还有这么多……”

    她刚刚抱怨完,院子里传来一道惊讶声:“林雾?”

    卢美玲抬头。

    只见林雾去而复返,手里面还拎着一个泔水桶。

    还没等她反应,泔水桶在她头上一倾而下,食堂里的饭渣混着猪油全都倒在了她的头顶。

    “呕!”卢美玲恶心的想吐,接着抬头。

    “我以后每天都会淋一桶的,直到满一个月为止。”暖色的灯光下,林雾冷冷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