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在金吾卫的控制下,城中并没有太多骚乱发生。
而城外伪装成叛军的士卒,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
在大军的威慑下,无论是已经被金吾卫捉拿的地主豪强,还是侥幸逃过一截的大小官吏,都自觉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默默等待皇帝的驾临。
城外,刘邦身穿金甲,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最前面。
在他身后,京营精锐昂首挺胸,气势非凡,轰隆隆的脚步声如雷鸣一般,让心怀不轨者胆寒不已。
眼看就要进城,刘邦打了个哈欠,喊道:“井源!”
“臣在。”井源连忙策马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刘邦举起马鞭,指着府城道:“这城中光是首恶,就不下数十人。
若是算上家眷亲族,株连之下恐怕要上千人。
你说说,乃公该怎么办?”
井源面色一僵,抬头为难道;“陛下,臣愚钝,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别说这种没用的废话。”刘邦不耐烦道:“好好想想。”
井源脸皱成了苦瓜,想了好一会,才忐忑道:“回陛下,臣以为,当用重典,方能震慑不臣之心。
不如......”
“好主意。”刘邦开口打断,玩味笑道:“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啊?”井源懵了。
自己要真应承下来,那名声一定就臭大街了,起码一个刽子手的名号是逃不掉的。
就算现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碰上什么天灾人祸,自己只要还活着,就会被那帮文官拉出来当替罪羊,死了估计都会被拉出来鞭尸。
自古以来,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领往往都能名垂青史。
但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除了东厂和锦衣卫那帮疯子,没几个正经人愿意沾这种活计。
事实证明,干脏活的人永远没有好下场。
自己如今已经是巨鹿侯,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努努力博一个世爵出来。
若今日自己真的放手杀戮,那此事势必将成为自己的一个污点。
好好的公侯传家,背个滥杀的名头算怎么回事啊?
井源绞尽脑汁,飞速思考该如何委婉拒绝,还能不让皇帝生气。
刘邦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举起马鞭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笑骂道;“你特娘的也知道这事脏啊?那你和乃公说这种废话做什么?
莫非你觉得脏了乃公的手无所谓?”
井源大惊失色,连忙解释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臣只是想......”
“别想了。”刘邦撇撇嘴,举起马鞭在肩膀上轻轻敲了敲,笑道:“滚下去,给乃公牵马。
长个教训,下次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总想着给阿公出馊主意!”
“遵命!”
井源如蒙大赦,翻身下马,老老实实的牵起缰绳,心中仍在后怕不已。
刘邦笑了笑,不再管他,再次看向府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害民,隐田,匿税,开海,通敌。
特娘的,这大明的问题,怎么还越来越多了......”
府城中。
天子行在前跪满了人。
看着被剥去官服,跪在其中的黄溥,黄谏突然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可不等他多惆怅一会,突然听到商辂对他道;“黄藩台,该迎驾了。’
“多谢商翰林提醒。”黄谏赶忙转身行了一礼,最后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黄溥,无奈的轻轻摇头叹气,接着便快步追上了迎驾的众人。
随着远离行在,他的步伐却变得越发沉重。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真要论起来,他夫人所在方家,也算是广东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如今,广东一地有头有脸的家主都在行在前跪着呢。
方家无人在其中,是因为他们没有参与黄正如谋划的大事。
毕竟黄正如从方家起家时就看不上他们,双方的恩怨由来已久,平日里黄正如没少给他们下绊子。
但现如今能逃过一劫,若非不太合适,黄谏都想给黄正如磕一个,感谢他的“嫌恶之恩。”
“祸福相依啊。”黄谏下意识感叹了一句,眼中满是庆幸的喜色。
“黄藩台说什么?”商辂听到动静回头问道。
“没什么。”黄谏尴尬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道:“敢问商翰林,那些人要如何处置?”
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在了他的肩上,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怎么,黄藩台在其中有旧相识?”
“绝无此事!”黄谏慌忙辩解道;“天地良心,我黄谏对陛下忠心耿耿,又岂会同那帮乱臣贼子有关系!
彭翰林您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事关谋逆,我有几颗脑袋,敢掺合这种事啊?!”
“真的么?”彭时又拍了下黄谏的肩膀,阴森森道:“黄藩台可能有所不知,那些人并不全是因为谋逆被抓。
其中一部分人,媚上欺下,隐田匿税,上下勾结,鱼肉百姓。
不知黄藩台,有没有做过此
事啊?”
黄谏被问傻了,缓缓咽了口口水,看着眉眼间杀气腾腾的彭时,结巴道:“我...我身为一省布政使,深受皇恩,岂会去做那种事?”
“黄藩台。”彭时按住黄谏的肩膀,五指慢慢收紧,疼得黄谏嘴角一抽一抽,“漂亮话谁都会说,但真正做了什么,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说对么?”
黄谏此时都顾不上疼痛,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飞快翻阅着记忆。
在确认自己没犯什么大错后,黄谏松了口气,神色一正刚想据理力争,可看见彭时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双眼,突然心神一凛,立马察觉到不对。
彭时此番,不是冲他来的!
是冲方家来的!
方家的事他很少参与,一直以来都是方氏在打理。
但方家是贩盐起家,刚开始时肯定不是所有手段都能放在桌面上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偌大的一个家族,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莫非...彭时查到什么东西了?
想到这,黄谏额头又开始冒汗了,结结巴巴想要辩解,可东拉西扯了半天,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
眼看彭时的眼神越来越凌厉,黄谏彻底慌了神,语气中都多了几分哭腔,颤声道。
“彭...彭翰林,您要问什么不妨直说,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但我不知道的,我是真的一句都说不出来啊!”
“哼,我问你......”
“彭兄。”商辂忽然按住了彭时的手臂,无奈道;“黄藩台又不知情,你何必要为难他?”
“他知不知情与我何干?”彭时冷哼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商辂诧异道。
彭时没有说话,而是又深深看了眼黄谏,把黄谏看得双腿发软面色微白,才松开了手,一脸严肃道:“我会向陛下请命,留在广东!
我不相信,此地只有一个黄正如!”
噗通。
黄谏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对商辂和彭时的目光,他强撑着微笑道:“昨夜未休息好,让两位见笑了。”
商辂上前将他扶起,温和道:“黄藩台千万要支撑住。
等下面圣,千万不要失礼。”
“一定!一定!”黄谏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颤颤巍巍跟在后面。
众人一同来到城门前,按官职大小站定。
黄谏浑浑噩噩的被引到最前面,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军,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官职太高也不是件好事......
“这是?”
刘邦率兵走到近前,看着高高撅起的屁股,疑惑的用马鞭挠了挠头。
“罪臣黄谏,参见陛下!”
黄谏喊得声嘶力竭,生怕刘邦听不见他说话。
刘邦脸上疑惑更甚,对后方面露异色的商辂问道;“他怎么了?”
“回陛下,臣也不知道。”商辂躬着腰,好奇打量着微微颤抖的黄谏。
“回陛下,臣身为布政使,却对下失察,还望陛下治罪!”黄谏大声道。
他已经想清楚了,与其等着被事后清算掉脑袋,不如老老实实请罪坦白,说不定还能多一条生路。
等下皇帝问起,他就将这些年收的笔墨纸砚全交出去。
希望皇帝能看在他坦诚的份上,给他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治罪?”刘邦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对商辂问道:“他也不知道?”
商辂满眼困惑,轻声道:“臣也不清楚此事,应该是......”
“陛下,臣有本奏!”
彭时突然出列,目光灼灼的盯着刘邦,手中捧着不知从哪找到的笏板,神色坚定的像是要请命先登。
刘邦和商辂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坏了,这愣头青又要生事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千万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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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立马轻轻踢了脚井源,井源会意,低着头牵着马快步向门洞走去。
刘邦表情坚毅,目不斜视,假装看不见彭时手中挥舞的笏板。
“陛下,臣有本奏!陛下......”
彭时喊了好几遍,刘邦却恍若未闻,很快便消失在了门洞中。
彭时紧紧握着笏板,眼中却看不到丝毫气馁,迅速转身对准备离去的商辂道;“商兄......”
商辂闻言突然加快了脚步,如游鱼般穿过了拥挤的人群,很快便从彭时的视线中消失。
见两人如此,其他官员虽然不明白为何,但也知道此时和彭时扯上关系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彭时目光看到哪里,那的人便快步小跑起来,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城门前的人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彭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得宣泄,脸涨得通红,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几口气,喃喃道:“君子和而不同,朋而不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他一边说着,一边追向众人。
黄谏跪在地上,看着彭时离去的背影,彻底傻眼了。
这就完了?
那我到底是有罪还是没罪啊?
天杀的,连认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么?
......
天子行在中。
无关人等全部被赶了出去,只剩被缉拿的众人犯跪在庭院中。
他们已经跪了整整一夜,又累又冷,腹中十分饥渴,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们每个人看向黄溥的背影时,都异常怨毒,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黄溥却像是一无所知,麻木的跪在地上,哪怕身上沾了脏东西,也不抬手去擦。
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副躯壳,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吸走了魂魄。
刘邦端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淡淡的酒香,让众人的喉结不停上下窜动。
商辂侍候在侧,彭时本应侍候在另一侧,但他却固执的站在官员之中。
见彭时低着脑袋藏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刘邦和商辂相视一笑,笑容中满是无奈。
彭时这愣头青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太倔了。
但若是没这份认死理,自己估计也不会这么看重他。
商辂么...像子房,做事圆滑了些,不过也不是坏事。
身边要全是死脑袋,自己反而要头疼。
还好自己年轻,有时间能看着这两人成长起来。
多历练几年,可堪大任啊!
刘邦越想越高兴,美滋滋的又喝了一口酒。
正想着该如何培养这二人时,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不多时,黄萧养三人匆匆走进庭院,跪倒在地,齐声道:“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刘邦点点头,招呼道;“来人啊,给定兴王和靖远伯赐座。”
“谢陛下。”两人起身行礼,规规矩矩的坐在了下人搬来的凳子上。
刘邦笑道:“两位爱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都是臣应尽的本分。”张辅起身回道。
刘邦摆摆手,淡淡道:“你们做的,乃公都记着呢,用不着这般虚礼。
尔等又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何必如此?”
“陛下当前,臣怎敢失礼。”王骥也跟着起身道。
“先坐下吧。”刘邦手轻轻向下一压,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尔等都是忠心耿耿,朕心甚慰。
与国有功者,朕当然不会亏待。
但祸乱国朝之人,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脸上神情各异,都默默将头低了下去,再不敢多看刘邦一眼。
刘邦环顾四周,轻笑一生,缓缓站起身,走到被两人抬进来的黄正如身前,淡漠道;“从朕第一天到广东起,你就在不断试探朕的底线。
现在你见到了,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你?”
黄正如虚弱的睁开眼,朝刘邦张了张嘴巴,声如蚊喃,没有一个人听见。
刘邦却不在意,缓步走到面无表情的黄溥身前,沉声道:“黄溥,你的老祖宗说了什么,你不打算给朕解释一下么?”
黄溥僵硬的抬起头,接着重重磕在地上,沙哑道:“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求速死,还望陛下成全!”
“臣?”刘邦轻声重复一遍,看着身子颤颤巍巍的黄溥,淡淡道:“你做了这么多事,还称自己是朕的臣?
我大明的臣子若都如你这般,朕怎么睡得着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