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旬后,傍晚。
于谦家中、
于谦和年富相对而坐。
两人都不善于言谈交际,致使屋内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看了满头白发的年富,于谦百感交集。
两人一别数栽,再相逢时,他差点都没认出来。
年富只比他大了三岁,若不是那双眸子神采奕奕,和行将朽木的老者没什么区别。
年富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唯独偶尔看向于谦的眼神中,满是崇拜。
董氏一连来加了三回茶水,见两人只知道傻坐,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先开口道:“年藩台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今晚一起用饭可好?”
有人挑起话头,于谦松了口气,顺势道:“是极,你我就别重逢,今日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那就叨扰了。”年富点点头。
他的声音格外清朗,没有半点暮气,但此刻却多了几分小心谨慎的意味。
于谦点点头,不再说话,屋内又回到了尴尬的氛围中。
董氏见状也懒得再掺合,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留两人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直到厨房内响起叮当的锅铲声,于谦终于开口问道:“对于裁撤卫所一事,你怎么看?”
说起公事,年富的表情就自然了许多,沉吟片刻后道:“我以为,此事之难,难在清查卫所田亩账目。
那帮人都是貔貅,肯定不甘心把吃进去的东西乖乖吐出来。
陕西一地还好,毕竟靠近京畿重地,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但江南一地...可就不少说了。
那里宗族遍地,把控大局之人都是族中乡老。
我还听闻,外地去的县令,要是不先去拜会一番,连官都当不安稳,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姿态。”
年富越说越气愤,眉头紧皱道:“当年我本曾请命去江南,但不知被谁拦下来,最终调任河南。
可惜......不然我非参他们一本不可!”
“此事我知情。”于谦淡淡道:“那封奏章是曹首辅拦下的。”
“曹首辅?”年富诧异问道:“他为何要那么做?”
“你去江南,只有死路一条。”于谦解释道:“江南一地,可比陕西复杂的多。
洪武年的南北榜案,你应该也听说过。
自那以后,朝廷取士虽然多次下诏不许以出身论才学,但重南轻北一事从未消失过。
三年一次的科举,表面上高中之人南北皆有,但南方士子要比北方士子足足多出一成。
这么多年下来,与江南藕断丝连的朝中官员不在少数。
你能在陕西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他们上下不能齐心,加上当时曹首辅替你说了两句好话,不然......”
于谦没有将话说尽,递给年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年富却越发疑惑,自己和曹鼐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平日里没什么联系,曹鼐为什么要担那么大干系帮自己?
他思考片刻找不到答案,只能询问于谦。
于谦想了想回道:“你们二人同为北地士子,加上他爱才,帮你一把也属正常。”
年富恍然,有些感慨道:“无意中竟受了这么大恩惠,看来明日需要去曹首辅府上走一遭了。”
“等从江南回来吧。”于谦摇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我这,别授人以柄。”
年富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于谦,好像也是南方士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欲言又止,显得越发坐立不安。
等到于谦发问,他终于忍不住委婉道:“于侍郎,此行......此行你需要避嫌么?”
于谦一怔,旋即便认真道:“无妨,此事关系重大,勿问亲疏。”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若非我当初是兵部左侍郎,他们早就将我从族谱上除名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那么多亲戚。
我刚升任侍郎那两年,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要不是我狠狠骂回去了几波人,到现在估计都安生不了。”
说罢,于谦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年富附和着干笑了几声,知道这是于谦想给他吃一枚定心丸,但他心中那抹阴霾依旧挥之不去。
他纠结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于侍郎,要不...此事还是交给我吧。”
“怕我下不去手?”于谦轻声道。
年富苦笑着点点头。
于谦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放心,陛下信任我,我岂能辜负陛下。
何况......”
话未说完,一阵又急又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董氏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小跑着走到门边。
不等门彻底打开,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高大中年人便挤了进来,焦急道:“岳父......”
于谦不为所动,严厉的盯着来人。
朱骥这才意识到犯错了,连忙改口道:“下官见过于侍郎。”
“怎么了?”
“回于侍郎,陛下有旨,命您和年藩台速速进
宫,不得有误。”朱骥说的飞快,催促道:“两位还是快走吧。”
“发生何事了?”于谦霍然起身,看了眼董氏。
董氏立马会意,刚准备去给于谦拿官服,却被朱骥拦下。
“来不及了,于侍郎还是快点去吧。莫要在乎这些虚礼了。”
于谦和年富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门外走去,上了朱骥赶来的马车。
朱骥朝董氏轻声道了声歉,追了出去,扬鞭大喝一声,赶着马车向紫禁城方向驶去。
“宫中到底怎么了?”于谦掀开车帘,紧紧扒着车门,看着玩命催动马匹的朱骥,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个时候皇帝突然这么着急找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下官确实不知道。”朱骥急得额头全是汗珠,马鞭挥得啪啪作响,心有余悸道:“但传旨的公公,吓得脸色变了......”
于谦悚然一惊,正准备再问,突然变了脸色。
只见街面上多了无数全副武装的士卒,看打扮像是金吾卫,正在大吼着驱散行人。
而京营方向喧嚣尘上,四门方向都响起了悠长厚重的号角声,俨然一副全城戒严的架势。
这一幕看得于谦手脚冰凉,在短暂的震惊后,他重重拍了拍朱骥的肩膀,咬牙道。
“再快!”
朱骥点点头,将马车催动到了极致。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从于谦家中来到了六部官署。
马车还未停稳,于谦和年富一前一后,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顾不上官身仪态,朝着景运门飞奔而去。
速度之快,将朱骥都落下了半个身位。
一路上,于谦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虽然没有人像他和年富一般狂奔,但同样脚步匆匆,满面忧色。
目光所至之处,全是红色的官袍。
等于谦和年富赶到景运门,发现已经有数人先他们一步到达,却都被金吾卫黑着脸挡在了门外,任凭他们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于谦四处看了看,当找到王直后,便赶忙走了上去,沉声道:“王尚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古稀年纪的王直,此刻却像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一般焦躁不安,背着手在原地不停转圈。
见到于谦,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抓着于谦的手感慨道:“廷益啊,你总算来了。
祸事啊,这回真是祸事啊!”
“王公您慢慢说。”于谦安抚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王直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两只手比划了一阵,接着重重一顿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于谦,叹气道:“唉,你自己看吧。
这都是什么事啊!”
于谦接过一扫,瞳孔骤缩。
年富凑过来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与民争利,亡国之道。】
【昔太祖立朝,念民生之多艰,除暴元之政,收其疆土分于天下,藏富于民,使耕者有其田。
然当今天子,夜夜笙歌,锦衣玉食,征伐无度,致使国库空亏,无钱粮以治国。
且国朝奸佞当道,不思忠谨谏言,竟上恶策,蛊惑圣听与民争利,不顾江山安危,纳天下富于内库,收天下田做皇粮,且赋税渐重。
此等暴行,骇人听闻,自古唯有桀纣......】
后面的话于谦没有敢再看下去,猛地将纸握住,面色微白道:“这...这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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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不知道是谁写的,才是祸事。”胡濙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拒绝了三人施礼,冷声道:“我等家门口都出现了这种文书,却都没有看到是何人所放。
我来之前派家丁探查过,这张纸街面上扔得到处都是。
万幸,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若是等到明日才发现,那就什么都晚了。”
几人庆幸的互相对视一眼,年富轻声道:“难怪要封锁京城。”
王直却摇摇头,脸色无比难看,“我等是听到封锁城池的动静,才发现家门口多了这些东西。”
这下于谦再难保持冷静,猛地回头看向景运门口的金吾卫,这才发现所有侍卫都是临敌的状态。
刀出鞘,弩上弦,冰冷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来回巡梭。
年富则是艰难问道:“莫非...最先发现这张纸的...是宫里?”
话音刚落,几人都陷入沉默。
王直越发焦急,又开始在原地转圈。
胡濙脸更黑了,在灯笼的映照下竟多了几分狰狞。
于谦和年富交换了下视线,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这张纸上所有内容,没有一个字提卫所。
但这应该就是冲裁撤卫所来的。
军户、屯田......等等!
两人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年富比了个口型。
邸报。
于谦微微点头,握纸的指节开始微微发白,眼中怒意横生。
不只是卫所。
他们还不想让朝廷清查田亩!
京城之中,几乎没什么隐私事,其中一大半还是和皇帝有关。
而皇帝并没有刻意隐瞒,让彭时和井源前往江南一事。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想让两人协助自己裁撤卫所,现在回想起邸报上关于广东叛乱一事的记载,他立马就想通了。
陛下这是准备拿江南开刀!
想到这,于谦脸上却隐隐出现了忧色。
江南几十年积攒下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是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解决了江南,其他地方的阻力便会小许多。
可...江南之弊,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根除么?
于谦正思索,忽然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
“陛下有旨,传江南巡抚于谦、河南左布政使年富,进宫回话!”
于谦抬起头,只见王骥身穿铠甲,从宫门中走出,握着腰间长剑,冷冽的盯着众人。
于谦和年富走近后,他并未挥手放行,而是细细搜查了两人一番,才轻轻敲了敲宫门。
宫门被打开一条缝,两人进去后,直接被十几名侍卫围在当中。
领头之人,正是从四川赶回的朱廉。
朱廉又细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才轻轻点头,带头向乾清宫走去。
一路上,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不少锦衣卫来回奔走,脸色都是紧张凝重。
进了乾清门,于谦发现身边的“护卫”更多了。
等他走到乾清宫前,发现乾清宫早已被无数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
在朱廉的带领下,他们从人群中狭小的缝隙走过,终于进入了乾清宫。
宫中,持刀配剑的侍卫站满了角落,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刘邦却依旧只穿了一件里衣,身边放了把长剑,半躺在龙椅上,手中拿着那张纸,读得津津有味。
而在他下首,则是面色凝重的孙太后,还有一名相貌温婉的宫装妇人,正将不停挣扎的朱见深紧紧抱在怀中。
于谦快速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接着行礼道:“臣于谦,见过陛下。”
说罢,他又朝另外几人依次见礼。
听到于谦的声音,刘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笑道:“于巡抚来了,快快坐下。”
“谢陛下。”
“要我说,动静闹得这么大做什么。”于谦坐下后,刘邦却对孙太后笑道:“闹得宫中草木皆兵。
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怕了他们一样。”
“皇帝,你这话就不对了!”孙太后心有余悸道:“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大么?”刘邦又看了眼纸,玩味笑道:“朕怎么觉得正是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