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当当在傅府大门口停下,待停稳后,流筝掀帘下车,她站在地上,仰头望着那块气派的牌匾,微微蹙了眉。
就连站在门口的侍卫瞧见她来,也躬身行了礼。
“流筝姑娘,您里面请,少爷正在堂屋等你。”
流筝便在随侍的带领下进了屋。
她刚迈过门槛,便见一位青衣玉带的男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听见声音,转了身。
流筝便看清了那位传说中傅公子的相貌。
他相貌清俊,气质也温润,一双眼睛温和地望着她。
“流筝姑娘?”
流筝的一张脸被覆在面纱下,边角被风轻轻扬起,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位,就是芝兰玉树的傅家二公子,傅行。
他一双眼瞳干净纯粹,定定望着流筝,直到站在身旁的侍卫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礼,眼瞳不自觉闪烁几下,偏开视线,耳廓微红。
傅行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才重新端起笑意看向流筝,“流筝姑娘,你请坐。”
流筝点了头,堂屋空间宽阔,她立在正中央,在府中侍卫搬来的矮榻上坐下,面前摆放着一张矮桌,她轻轻把怀里抱着的瑶筝放在桌上,随后抬头望向傅行。
他眼神正望着这里,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流筝姑娘不必这么着急,走了这么一路,不然先坐下喝杯茶?”
流筝不明白他今日邀请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但见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只是摇了摇头,“多谢傅公子。”
“流筝姑娘不必多礼。”
他对上她的目光,又不自觉闪躲,模样莫名显得有几分局促:“我知晓今日冒然将流筝姑娘请来……多有失礼,只是我颇为欣赏流筝姑娘的琴音,所以想请姑娘略展手艺。”
流筝挑了挑眉:“公子也懂瑶筝之音?”
傅公子听见她这话,略略点了点头。
流筝也轻轻点了头,裸露在外的那双明澈眼睛微微弯了下:“能觅得知音,本就是流筝之幸。”
“既然如此,流筝便献丑了。”
琴声如流水缓缓流出,筝声带有无形的穿透力,隔着一条廊道,从外间正往这里走来的一道身影忽然一顿。
一旁引路的小厮抬头疑惑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侧了侧头,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望去,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看见几道模糊身影,他听着这琴声,忽然眯了眯眼,开口问道:“今日府中请来了什么客人?”
小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今日府中……倒是没什么贵客前来,只是,二少爷请来了一位乐师,现下应当正在堂中赏乐呢。”
“乐师。”
他眼眸深沉,轻声呢喃一句,忽然淡淡一笑,看了眼一旁的小厮,依旧是不显山水的姿态:“你们二公子,什么时候还懂得乐声了?”
小厮没听出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无端觉得有几分冷意,他心里一怵,低下头不敢说话。
太子却好似只是无意一问,此后便没再说什么,跟着小厮向前走去。
傅行看着眼前垂眸弹筝的姑娘,她纤巧的十指灵活地在根根分明的琴弦上游走着,烟青色裙裾堆叠在地,乌黑的青丝披在身后,面上青纱纵然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却依旧遮不住她深邃清丽的轮廓。
他只是看着,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想象着这张面纱之下的面容。
筝声却骤然停止。
傅行冷不丁心一沉,回神之后,发现眼前的人正平淡地望着他。
流筝看着他,眯了眯眼:“傅公子说欣赏我的乐声,但我弹奏时,您又心不在焉……您分明不懂乐声,为什么要骗我?”
傅行越发局促,他身形微动,想上前解释,又怕她觉得冒昧,这才定在了原地,“流筝姑娘……我,我虽听不懂这琴声,但我能听出来流筝姑娘琴艺高超,能让我平静下来……还望流筝姑娘不要觉得我冒昧。”
流筝好似接受了他这个说法,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傅公子,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傅行心一紧,抬眸看过去,却见那姑娘眼也未抬,自顾自轻抚着琴弦,她静静坐在那,气质清冷,又使人忍不住窥探的欲望。
傅行垂落的手指一点点紧了起来:“流筝姑娘声名远扬……我又怎会不知,我确实曾经见过姑娘,只是姑娘却未见过我。”
流筝手轻轻放在琴弦上,抬眸望过来,她想到什么,又垂下眼睫,望着手中的瑶筝,好似有几分走神:“我的琴艺……是旁人教我的。”
傅行听见这话,微愣,他打量着对面姑娘的神色,试探着轻声问:“那不知……流筝姑娘师从何人?”
流筝轻轻拨弄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好看的眉头轻蹙,随后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她止住话题,不想多说,“既如此,便感谢傅公子的欣赏,一曲终了,流筝也该回去了。”
傅行以为她这便要走,立刻起身,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挽留:“流筝姑娘……不若便留在府中用餐吧?今日你来这一趟,路途艰辛,我理应好好招待姑娘一番。”
流筝清泠泠的眼神望过去,止住他欲要上前的脚步:“不必了,傅公子也不用多送,流筝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留了。”
流筝转身刚迈过门槛,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抬眼望过去,却见不远处有几道人影,一个身材肥硕的婆子站在那,她的面前是两个跪在地上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身材十分纤瘦,瘦削的肩头仿佛被打折了般弯着,长发垂在脑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与她一同跪着的女子扯着那位婆子的手臂,似乎正在激烈争辩着什么,几人言辞激烈,声音也不小,隐隐传过来的几句。
那婆子架势摆得很大,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睨着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就能入得了我们大少爷的眼了?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你以为大少爷对你有几分好脸色就是看上你了?那府外的破宅子住得还舒服吗?你以为你躲在那宅子里,我们夫人这辈子就找不到你了?”
“看你长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尽干些狐媚子的勾当,真是不把我们夫人放在眼里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神情麻木着,目光也呆滞,她徒然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傅家的大少爷,我也不知道他已经成家,有了妻子,我若是知晓,断不可能跟他有丝毫关系……”
那婆子闻言冷笑一声:“现在你知道把自己撇干净了,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还想把事情全赖在我们家大少爷身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人啊?若不是你私底下使些狐媚子功夫,把我家少爷勾得魂都没了,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我们夫人心善,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离开我们家少爷,你若是还不好好把握住,离开我们大少爷,还赖在他身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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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婆子冷笑一声,转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她走后,一旁的侍女才敢将身边的姑娘扶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她想到刚才的事,气得咬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疯婆子可真能闹,若不是此刻大少爷不在,能轮得到她来教训我们,姑娘,你就放心吧,少爷肯定不会不管你的,等他一回来,定然不会放过那个疯婆子。”
流筝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肩头微微颤抖着,好似经过方才之事,自己的骄傲被人狠狠踩在脚下,再也直不起来。
她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慢慢站起来,欲要往这边走来,就在她面庞微侧,即将暴露在流筝眼底之前,流筝侧过身子,转身向外迈出。
她身形挺直,走得干脆利落,完全对方才之事没有好奇疑虑。
傅行见到方才之事,心中本有些羞愧难堪,他没想到自己初次邀请流筝姑娘入府弹奏,便撞见这样的难堪之事,他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然而侧眸看向流筝姑娘时,却见她面目平静,眼底也完全没有因为方才之事溅起丝毫涟漪。
傅行微微一愣,还未弄清楚自己心中是何感觉之时,便见流筝抬腿就往外面走去。
他急忙跟上。
而那方,被侍女扶起身的女子好似察觉到什么异样,忽然抬眸向两人方才所站立的方向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唯有枯树静默伫立。
冷风吹过,一丝涟漪也无。
女子眼底平静得仿佛如一潭死水,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轻薄的衣衫遮住她瘦可见骨的身子,那张清秀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无。
她被搀扶着,在侍女的咒骂和抱怨声中,慢慢向外走去。
……
流筝抱着瑶筝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才停下步子回头,便见那原本衣衫整洁的傅二公子连仪容也顾不上,慌忙跟着跑了出来。
流筝打量他一眼,微微挑眉,望着他们,“傅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你邀我进府赏曲,我应下了,难不成,傅公子是觉得这曲子不好听?”
傅行连忙否认:“自然不是。”
流筝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神询问他,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傅行也不知自己要如何说,只是看着流筝姑娘离开便下意识追了上来,然而追上来之后,却不知自己要如何开口挽留,寻常他读的那些笔墨,此刻竟全如过眼烟云。
他下意识局促,面庞也微微热:“流筝姑娘……我只是想感谢你,你今日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流筝姑娘奔波一路为我奏乐,我本该摆席好好招待,此刻却如此寒碜,心下愧疚,因此想请姑娘能留下,容我好好招待一番。”
流筝似笑非笑:“公子留下我,真的只是想感谢我吗?”
傅行道:“……是的,流筝姑娘,在下是真心实意想感谢姑娘。”
流筝看着他偏开的面庞,闪烁的眸子:“傅公子,你知道感谢我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傅行认真凝视她,询问:“什么?”
流筝扯了扯唇,抚摸着怀里的瑶筝:“公子可以多多光顾我们醉仙楼,毕竟,如果我可是卖身给了醉仙楼,公子若是想感谢我,这便是最好的方式。”
傅行:“……”
他面红耳赤,却垂下眼眸轻声道:“流筝姑娘,我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流筝挑眉:“傅公子这话,是说流筝便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