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汹涌
    在夜变得更深之前,黄静希找到了江屿,他隐在夜色里。今晚的月出奇的明亮,她看见流火石榴花一簇簇,他站在树下,脊背,清瘦。

    风藏着暑意,掠过那丛石榴花,算不上温柔的南风摇下满树落花。

    “江屿。”她喊他。

    听到声音的江屿,回头,玉坠轻摇,眼神在光影中一变再变,喜悦夹杂不满,以及一丝掩饰的不在意。

    黄静希诧异她能在一秒的眼神中读出这么多的情绪,又惴惴不安她的读懂。

    江屿沉默坐上副驾,她发动车子,驶入夜色苍茫中。

    过了很久,黄静希终是瞥了一眼江屿问:“生气了?”

    没回话,他闭着眼睛,隐藏在黑色中,只有眼皮微动,呼吸起伏。

    她知道他没有睡,尝试将语气放轻松些:“是消息没有收到?”

    “就这样回去吧。别说了。”江屿的声音低低的,有一丝沙哑。

    声音不对劲,黄静希顺手探了一下他额头:“感冒发烧了?”

    手掌下传来的温度温热,同她额头温度并无二致,她松了口气打算收回手。

    下一秒,收回的手腕突然被紧紧桎梏,江屿闭上的眼睛睁开,汹涌的眼神,深似海,要将人吞没,滚烫体温从手腕处传来,黄静希触电般挣开。

    车内静得可怕,黑漆漆的夜色,偏执的桎梏,看不清的眼。

    大约过了三秒,失控渐渐回归,江屿松开了她的手,黄静希的好脾气也彻底告罄。

    她把车停靠到路边,摇下车窗,望着窗外停了会,低沉的气压蔓延。

    一缕迟来的风缠绕她指尖,黄静希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和冷静的语气丢下一句话:“江屿,你先解决一下你的情绪。”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下车,朝远处还开着的便利店走去。

    如果说江屿因为她的迟到而不满,黄静希可以道歉,但不是的,具体是什么,她却没有把握,没有把握解决,也没有把握去承受。

    所以她坐在了便利店玻璃窗前,拉开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一会回去估计得到后半夜了。

    她喝了一口咖啡,看向不远处还亮着的车灯,无奈叹气,江屿该体谅她的迟到的,一份好的卷宗多么难得。

    “算了。”她把易拉罐远远投进垃圾桶,又静静地看着易拉罐和垃圾桶擦边而过,滚向远处 ,一双薄荷蓝帆布鞋前。

    江屿弯腰捡起了易拉罐,轻轻一投,“咣当”一声,进了。

    “回去吗?”黄静希起身,像无事发生那般,把另一瓶易拉罐抛给他。

    江屿点点头,却随意地坐了下来,拉开易拉罐,半笑不笑的样子,吊儿郎当又带着一丝慢悠悠,喝着这罐咖啡。

    再往回走,月色下,两人一前一后,影子长长短短交叠,黄静希有时踩着他的影子,有时踩着月色。

    “黄静希。”江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如霜的月光里,她的背影顿了一下,但没有停,她还在继续往前走。

    灰色背影掩盖处,江屿上扬的唇角暗了下来。

    夏夜深处藏着千万支交响乐队,蝉鸣、乌啼、蛙声,开往回去的旅途车窗外热闹非凡……可车窗内又寂静无比,音乐沉默播放,驾驶位上人一换再换,却了了无言。

    到家时,已经1点多了,街上静悄悄,车灯也熄灭了,黄静希坐在副驾上没有动静。

    ——还是干脆不问了吧,她没必要掺和这件事情。

    她把安全带解开,朝他点头告别,往后备箱走拿资料。

    走到后备箱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就是感觉不对,功夫和精力都废了,为什么要白费,搞什么苦情戏码,这不是她黄静希的风格。

    她迅速拎出资料,快步向前,果断拉开副驾,朝着错愕看着她的江屿说:“江屿,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今后打算怎么做,你给我听着,她敢威胁你,叫她放马过来,别的不擅长,我打官司奉陪到底。”

    江屿瞳孔闪烁 ,眉眼峰聚:“她威胁你?”

    黄静希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说道:“她威胁的是你!是你!大哥!”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何熙文想要就拿去。”

    “不可理喻!”黄静希翻了个白眼,狠狠关上车门。

    “你清高。”

    “神经病!”

    黄静希恼得厉害,一想到她巴巴去咨询,欠麦琅一个人情就气得慌,她一股脑把资料丢到江屿车后座,仍不解气踹了一下车胎才转身回了家。

    “不可救药!”

    “法盲!”

    外强中干!草包啊!

    那一夜,黄静希气的胸口堵得难受,比输了案子还难受,辗转反侧。

    之后的几天,黄静希和江屿就好像同一时空的陌生人,她跑步时不会再和他招呼,他也没来找她问工作,早出晚归卖烤红薯,甚至将军和小乔最近也没见上面了。

    直到某一天天朗气清,黄静希和黄奶奶在院子里晒被子,她看见江屿的车又从两人的窗边呼啸而过,她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墙角的事。

    她记得他说的是:“奉陪到底”

    后知后觉,她发现江屿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他没有说实话。

    但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奶奶,你说,你朋友不愿意你的帮忙是为什么?”黄静希朝着被子另一端的黄奶奶问。

    黄奶奶笑呵呵拧着被子,故意卖关子。

    “说嘛。”

    “傻囡囡,那要么是说你没交到真正的朋友,要么你的方式不对,或是人家可以自己解决不想麻烦人……”

    “但他看上去并不能自己解决——”按时间推算,他回来的时间不比她短,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活动,黄静希仔细回想。

    “而且我的帮助又不是送钱还讲究一个以何种体贴的方式,我都是真情实意打折……”

    “那就不是真正的朋友。”黄奶奶没等她说完就回答道,双手边抖开淡紫色的碎花被,让寸寸布料在阳光下伸展开。

    “不是真正的朋友?”

    晒完被子,黄奶奶想起了中午的菜还没有着落,又拉着她去菜园子里摘菜。

    夏天是菜园蔬菜最丰绕的季节,数不清的黄瓜、茄子、豆角、辣椒……黄的土地,孕育出了五彩的蔬果,黄静希抱了个大大的西瓜回家。

    吃完午饭她坐在台阶上啃西瓜,过堂风穿过时,她倏忽意识到时间不觉已经到了盛夏。

    仿佛上一次,和陈文斐风风火火穿过集市的日子还在昨日,时间撕下堆叠,如同废纸满堆。

    她无意识地皱了一次眉,拿出手机搜索江屿的消息,她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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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想知道他是否也会有和她般惊慌时间时。

    “希希姐……黄太爷……”带着哭声的童音。

    黄静希眯着眼细看烈日中跑来的小孩,他的脸上有着触目惊醒的青紫交错痕迹,趔趄地奔来,摇摇晃晃。

    “怎么了?”她忙丢走西瓜,小跑向前,扶住那个小孩。

    “你是那天那个……”黄静希记得他,小希牛是他帮忙的。

    他才7、8岁的年纪,眼中噙着很多的泪,还有愤怒和委屈难抑,晒成咖啡色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手臂上还有一处深深的伤痕,小腿触目惊心地流着血,却要从黄静希怀里挣脱。

    “希希姐,我身上有血。”她今天穿了一条雪白连衣裙。

    这时候黄静希哪会管这些,她的胸腔填满了悲愤,有着惊人的力量,她安慰询问:“没事,没事,裙子脏了可以洗,告诉姐姐发生什么?谁打你的?”

    “我爸爸回来了。”他啜泣小声说。

    “他打的?”黄静希放柔声音问。

    小孩点点头 ,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抠着。

    黄静希心里有了判断,她把小孩带进客厅,安抚他的情绪,又把黄奶奶和黄爷爷喊出了解小孩情况。

    小孩叫杨建豪,今年七岁,他的父亲是一个酗酒成瘾的人,一喝酒就发疯殴打人,母亲是买来的,在没有他之前,经常逃跑,有他之后,慢慢不跑了,母子相依为命,挨打也就忍着。

    男子靠在附近村庄做小工维持家庭生计,估计是最近活少了,又开始回来折磨他们母子。

    “真是造孽啊!伤天害理!”黄奶奶痛愤道。

    黄静希默默捂住小孩的耳朵。

    “奶奶,这样我先带小孩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你先别声张。”黄静希回房间找车钥匙。

    “还有,爷爷和奶奶再找些人去看看小杨的妈妈,看看她还好吗?”

    “你出来的时候,妈妈怎么样?”黄静希蹲下来和小孩平视问道。

    “她让我出来找黄爷爷的,她……这里痛。”小孩比划着肚子的位置。

    妈的!那是肋骨!黄静希直接掏出手机报警。

    黄奶奶虽然没有阻止她。但一直在厅堂走来走去,一副担心的样子:“希希,我们报警,等会别人说我们多管闲事怎么办?”

    “乡里乡亲这样撕破脸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施暴者都没有难堪,我们为什么难堪?奶奶你要抹不开面子,你等会就回去睡觉,到时候就说孙女不懂事就好,没事我担着。”

    “这个畜生,法治社会我还不信收拾不了他。”

    又是一声车声呼啸而过,江屿回来了。

    来得刚巧,黄静希对着对院小声喊了一声江屿,对方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声音,有点难以置信,迟迟才转头似确定。

    她忙招手让他过来,他迟疑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最终他还是慢悠悠晃了过来。

    一迈进客厅,他先前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马上凝重了起来:“杨杨?”

    “谁干的?”

    他拉起小孩的手一看,眉毛一扬,同样怒道:“哪个畜生干的!”

    又是“畜生”,黄奶奶看了眼杨建豪的耳朵,好像没捂住,于是她给捂住了。

    “江屿,跟我一起去一趟杨家。”